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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情花倩儿的喜鹊记得龟山婆婆,等她回头叫来老人,章蓝采已经气喘嘘嘘地坐在一块石头上,还在大声问他们夜里都干了啥。龟山婆婆蹒跚来到跟前,不禁落下混浊的眼泪。她走过去,弯下去,抚摸花倩儿那布满汗珠的面颊,见她极力忍耐地蠕动,心疼地抱拢起她的身子,回头大声责问:“一会好得叫她姐,非要她做你的侍从!一会就想要人的命。看你还像话不?!”

    章蓝采倔强地看往一边,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争辩而吼:“你问问她?她跑去跟人家睡,对得起我三哥么?!”

    急了,她又喊:“都是你教她的?!”

    龟山婆婆气得脸色发白。

    皮肉之痛让花倩儿的愧疚感减轻了许多,她挡了一下让自己昏沉的阳光,无力地扶住龟山婆婆,啜泣道:“我不碍事的。大爷找你还有要紧的事,上去说吧!”

    这话让章维打心坎里不是滋味。他觉得花倩儿挨着打还记着自己有事要谈,分明是识大体的女人,而自己却也想在这里就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去找男人睡觉了,的确不应该,这就端起少有的架子,看住章蓝采说:“再别闹了?!”

    随即他指派手下说:“看住她。再胡闹了用绳子捆。”

    章蓝采见他的目光一改以前没大没小的样子,变得慑人心神,也只是口头不服。

    王芳草倒惦记章维打了她一拳,仗着章蓝采会给自己撑腰,叫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上这狐狸精了。”

    章维腾了真怒,见龟山婆婆和花倩儿往上走,孤女寡婆的背影悲凉,便给旁边的人说:“连她也看住喽。她再敢冲我放个屁,你们就用耳刮子教她说话。我看,都她在底下挑拨的。”

    王芳草的确在底下添油加醋地挑拨过,尤其还拿出花倩儿曾诱惑白碧落,白碧落坚贞不惑的内幕空穴来风地渲染,不然章蓝采哪能见面就能火冒三丈的理由。

    她听得章维这么针锋相对地拉脸,大脑里“滋啦”直响,半点也忍受不住,立马反驳。

    可刚一开口,章维身边的武士就给了她一巴掌。

    王芳才一下惊呆了,她印象里的章维都是一幅好好像,哪像现在这样又凶恶又陌生,差点连怎么去哭都忘却。

    章维不管她,看章蓝采又上劲,就说:“你先问问她有没有挑拨。阿哥怎么疼你,你心里该明白,有没有向着别人的道理?等问好了,回头把事情经过讲给阿哥,阿哥给你想想办法。”

    进了龟山婆婆的暗帐,章维再没有见到花倩儿。

    他借看大女章琉姝的机会张望,心中涌出几分淡淡的惆怅。

    这个时候,章琉姝正在泉水边舀蝌蚪。她但见刘启坐在不远的石头上发愁,就使劲用水了撩他。激过的水花乱珠子一样溅去可见底色的水纹里,发出“哗啦”的水声,使得挽着裤腿样摸鱼的章沙獾怕惊跑自己的鱼。

    章沙獾很快忍怕了,提醒刘启说:“刘启。快跑!”

    正闹着,土玉带几个孩子飞一样来喊:“你阿爸来了!”

    章琉姝还没什么举动,却听“扑通”一声,一抬头,见刘启一脚踩到水里去了,不顾裤腿沾湿就往岸上涉,还得意忘形地舞手,便挪动几下,堵了他的路嚷:“快叫阿姐,不然不叫你去。”

    听说阿爸来了,刘启大急,弯腰豁了一片水开路,把堵路的章琉姝泼湿,上来见她闭着眼睛无目的地尖叫,玩心又起,就掂了一只脚,在她撅起的屁股上轻轻点一脚。章琉姝重心不稳,紧张地“啊,啊”大叫,但晃了几晃,还是嘴巴朝下地栽去浅水。她乱扑乱打中“咕咕”呛了两口水,又觉得胳膊被浅水里的石头擦到,蠕上岸就呜呜地哭。

    顾不得来告诉自己的人又喊“琉姝,你阿爸”,她就挥着眼泪,飞快跑去撵刘启,口里大声地威胁:“逮到你看我怎么样?”

    刘启光着脚一路,从慢走的章维两人身边跑过时,把后面一身湿水的章琉姝抛在章维面前。他跑了一路,又寻又喊,却是山远音回,偏西之日发亮发烫。一回头,但见章琉姝被人疼惜地抱起,撑出胳膊指住自己,幡然醒悟到什么,心中一片荡动。

    “也不说清楚!骗我。”

    他黯然嚷道,接着低着头,转去荒地,踩着硌脚的石头和野草丛慢慢地往上走。很快,一只蒺藜扎入他的脚,他也不喊半声,只是跳开后,把脚撑起来,低头去看、去挖。

    逢到章维向上看,只能见到刘启孤零零的一背立在乱石地头,连影子都因距离和高低不同而看不到,便问吃了大亏的章琉姝:“这是谁家的孩子?好像比你还要小。”

    “倩儿姑姑捡的。听土玉姐姐说,他的阿爸给不起阿婆牛羊,就是不来接他。他天天都等,却等不到。”章琉姝撅着嘴巴说。这时,她终于想好了怎么报复,就远远冲刘启大喊:“乌鸦鸟,你阿爸呢?!你阿爸不要你啦!去死吧。”

    “是呀。他的穷阿爸不要他了。”章维拨动她的湿发,亲昵地抱着她往山谷下去,“你的阿爸却出牛羊让你来学习,爱你的阿爸不?”

    趴在一块石头上,刘启眼睛通红,极力控制自己发酸的鼻子和眼角,不甘心地回答:“我阿爸有了点事,还没来得及。”

    他看着人家父女消失,才从石头上拣路,冲无人的野地里小心地走。

    他边走边玩,不一会就恢复了开朗,找到翘课的感觉,哼着带着“牛马羊”、自己也不知道的词调边走边晃,直到看到龟山婆婆在另一条路上才停下。这是一条隐蔽的路,章沙獾他们都警告过刘启,说这里有妖怪,不让来。刘启但看着龟山婆婆走过消失,心里发虚,却沾沾自喜地想:我就来。你们都害怕吧,我回去就说给你们,让你们也害怕我。动不动就敲我的头,我是羊毛球吗?

    虽然是这么想的,他已左右警惕,呼吸加重,不断用一句胡乱找来的“子说,没坏蛋乱神”来哄自己。这样揉着有点痒的眼睛,悄悄走了十多步。

    山色陡阴,太阳也突然不见了。他只觉背部一阵阵发冷,不禁紧张地往四周看。

    这时,悚然的风吹洞穴声又急又怪。他当即耳朵一竖,扭头起来就跑。跑不多远,自觉得自己不像好汉,不禁“呵呵”一笑。

    而后,他明知有龟山婆婆在前面却不当她在,只是沾沾自喜而又自欺欺人地夸耀:阿婆常常来的。她怎么不怕?她会念的法术,我也都会。

    安抚了自己,他这就凝出慎重的眼神,一点一点地移回原路,慢慢儿往下走。这时,太阳又开始照耀,将他的影子照成蹑手蹑脚的老怪。

    这更鼓舞着刘启走下斜兀的岩阴。

    沿着杂凑的石头片铺成的路,往下,再往下,渐渐找到一个很大的洞,发觉风吹怪石声早就没有了,连忙念了几句咒语,丢了一块小石头进去。

    “谁?”龟山婆婆略微嘶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刘启心中狂笑,却又扎起老怪拔根的架势往里深入。

    里面很暗,火光在洞壁上涂抹了一层蜜油,升起几分静谧和神秘。投眼望去,满洞都是人物虫鱼,大如手掌,小如枣核。虽然刘启还弄不明白什么叫感动,心灵却也生一种重来也没有过的颤动,他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慢慢地走览。

    那些牛羊马熊,金翅鸟,章虎狮,和各种各样姿势的人就像乱鱼一般从眼前游动,之间印着的祈愿文、颂辞、咒语和火焰犹如腾动的力量和神明,使刘启忍不住用手指放在上面,划着走。他边走边想:它们是妖怪,还是妖怪的画像?

    不知不觉,他停留在一个弯身射虎的人面前,羡慕地去摸他的弓。

    他用指头反复地描,却觉得阿爸射箭时和这人的姿势一点也不一样,更不会把身体使劲往后弓,就把吐沫吐到指头上,去抠里面的填料。

    突然,龟山婆婆的说话声响起,把他吓了一大跳。他只好分下心,往里再走。

    这时,龟山婆婆的话清楚了,却是厉声地嚷:“一天两夜呀!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丢了正事,不回来告诉我一声。你被人家打,活该被人家打。既然你心不在长生天那里,我看你还是迟早嫁给青水算了。”

    “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一个低楚难过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刘启一听就知道是花倩儿阿姨的,心里不禁恼恨,顿时把龟山婆婆从慈祥可亲的地位拉到恶毒的巫婆之列。

    “我也是为你好。你就好好呆在这里面凿画,等我叫你出来你再出来。”龟山婆婆恶狠狠的口气稍有收敛,叹得一口气,用事实洞察的语气说,“她今天要是杀了你呢?!谁能拦!”

    “我不怕——”花倩儿说。

    “可是我怕。”龟山婆婆几乎是老泪纵横,“你不安分呀。你!我看你还是嫁给青水算了,你想要什么。你说!”

    刘启觉得龟山婆婆是逼可亲的阿姨出嫁,想起自己的“阿妈”还没着落,又气恼又在心里叫:“千万别答应。”

    接着,里面响起“噼啪”打人声和悲回的咽气声,一时间,又有风吹呜山洞,如荡泪之哀。刘启心中疼痛。但他并没有跳出来,而是悄悄地往后退。

    从洞窟中出来,他不动声色地回去。

    章琉姝把阿爸带来的桑椹等吃的分给大伙,只等着眼气刘启,但看他出现后就时而沉默,时而咬牙下定决心,任自己怎么逗不理,还是决定原谅他。

    但她却把这种好奇保留到晚饭。

    晚饭时,男一排,女一排地坐着。大伙又说又嚷,又打又闹。即使龟山婆婆威胁,谁再吃饭时说话罚他坐课,但也半点没用。来往拳飞汤泼,鸡飞蛋打。却只有刘启熬汤沾水,埋头猛吃猛喝,显得格外独特。

    龟山婆婆觉得他听话懂事,心里满意,不由多看他两眼,注意两下,却在不知不觉中发现他吃了个差不多后,趁旁边的大个子章血隔了自己去打另外一个,搅闹一团时,把小手伸在一块肉干上。

    眼看他边张望边用手掌搓了几搓,龟山婆婆就立刻察觉到,这家伙对那块肉有意思。那他为什么不拿起来吃掉呢?家里穷惯了,上了席面不干拿?不是呀,他家似乎也不穷,这孩子以前也不这样呀。她一边奇怪,一边再若无其事地留意,一直等到刘启把肉拉到桌子底下,接着起来往外走,才收住眼神。

    随即,她看到章琉姝丢了吃了一半的饭跟出去,不知是不是偶然。

    章琉姝是觉得刘启还在赌气不理自己,哪想刘启有偷攒干粮,偷逃回家的决心?她自后赶上,故意毫不留情地去威胁,还拿出偷肉也是小偷的理由。

    两人只一下对峙,眼神交回几下,刘启就恨不得咬她两口。

    但他却掩饰住本意,摸出反正也暴露出来的牛肉,放到章琉姝手心,又委屈又伤心地说:“我想把它送给阿姐呢。听说你那一夜都饿哭了,我听得难过。”那一夜是哪一夜?章琉姝夜里饿没饿过已经是次要的了。她又惊愕又感动,立刻提前和刘启和好,掏出了一大把零食出来,接着又拉他回去等自己吃饭。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是要通过章沙獾那里,就停留了一下,去章沙獾那儿偷问,刘启是不是因为她饿而难过。

    章沙獾想也不想,“哇”地一回头就嚷,以此来羞刘启,刘启假怒假笑,只是想再趁机藏吃的,章琉姝却追了他几遭。

    章琉姝填过阿爸带来的零食,又分心说话、打闹磨了食性,饭吃一半,再也吃不完。龟山婆婆知道她总以听话懂事自居,倒觉得她是真吃不下了,便网开一面,许她掉了嘴巴。她高高兴兴地出去,回头去牵刘启,才发现自己伸出去的手竟捏了一把没吃完的剩物。

    “你真笨!我吃不下了,夜里不会饿的。”章琉姝虽以为他是怕自己夜里会饿,可还是敲着他的头训。

    刘启利用她的误会,嘀咕说:“我以为你会饿呢。”

    章琉姝无奈地摇摇头:“丢了吧。”

    刘启“嘿嘿”地笑,诱导说:“咱们去训狗吧?好玩得很,看它听话就给它一点吃的。”说完,他就拉着章琉姝飞快地跑。他们跑到几只牧羊犬面前时,它们正在木瓢上吃自己的晚餐。

    刘启想也不想,“啪嗒”一脚,把为首的大狗的食瓢踢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