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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强章不压地头蛇。

    刘启不愿看到她们冲出来,趁人之危,报足夙愿,只好边走边回头嚷:“章大猫。我回去睡觉去。”

    回到住处,汤药,夜宵已经一应俱全。

    他一一受用,而后上床睡觉,不一阵便已昏昏睡去。睡到第二天醒来,他真的病了,头疼欲裂,浑身发烫,冰冷压制住的肿势也不甘寂寞,头上的包足有婴儿拳头那么大,两眼睁都睁不开。

    章维请医生为他诊治。郎中们无不惊叹世上有被打成他这样而没有骨折,昏厥,大小便失禁的。

    刘启就舒舒服服地任他们诊治,****擦药酒,吃山珍,喝鹿血,被一只擀面当搓来搓去。到了第四天,他除了颗“猪头”脑袋,身体上的淤血已消散得差不多了,还为章琉姝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拎一只足有二十斤的大铜铲,把雪人的下盘打得像石头一样结实。第五天,那更是一条脱困的蛟章,扛着一张数十斤的厚盾,硬是逃过章妙妙及其伙伴们的尾追堵截,看得章维都瞠目咂舌。

    转眼已是章维为了政治上的目的,特意邀请靖康使者一起北向出猎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却让学堂里的大小孩子们发狂。

    学堂里的孩子平日在学堂读书,没有过多的时间打猎。

    章维怕他们放松弓马骑射,让一年里中参加二到三次的大型狩猎,接受考较。

    今年打了几场大仗,秋猎已被取消。没有那个男孩子不眼巴巴盼望着来一次冬猎。他们早早地收拾妥当,你喊我,我叫你,裹上一两个本不在学堂里上学的阿弟,成群结队地到镇外集结。住在章妙妙家的飞鸟因为脸伤未愈,原本不肯顶着这颗“猪头”上阵的,却不料章维早一天给他准备好了鲜亮的衣甲和上等弓马,要他,章阿妙和章阿姝一起去。

    他磨磨蹭蹭地束马,整装,被一催再催,还在抱着马匹股干打转。

    正是他想着是不是告诉章阿舅,自己已经不再上学了的时候,门外传来“笨笨”的叫声。他怀疑别的马叫不出这声,出门一看,竟是刘阿孝,章血,章沙獾送马来了。

    他们不但送来了马,还送来甲,弓,刀、箭、矛、干粮,圆盔,小斧......一来到,就笑容满面地要刘启出丑,问:“大牢里的人都打你哪了?”

    刘启又想借机拖延,连忙冲他们大叫责备:“我好不容易才准备好,这下又要从头再来。”

    等不耐烦了的章琉姝趁他没带帽子,伸手扣住七八根小辫,轻轻那么一拧,便拧出一句:“你们送来我也不再换。拉着,备用!”

    ※※※

    狩猎就像打仗。晚不得。他们去得也还是时候。之一刻后才算迟到。

    章维的千户官阿林琦苏哈令人清退一些凑热闹的大人小孩,沿雪坎按兵,鸣第一遍号角。吹罢,几百儿郎便已各归其队。再鸣第二遍号角,人马雷动辗转,沿皑皑雪坎肃肃列阵,混如一体。他骑马绕阵,走一周回来,迎来三个迟到者,一个是家中有事的大人;一个是小马尥蹶子的孩子;一个则是尥蹶子那巴娃的哥哥,想必也是为了帮阿弟治住他的小马。阿林琦苏哈厉声训斥了他们一番后,前去大营讨令。

    章维把自己的大小二女带在身边,也不许刘启再听号归队,眼看阿林琦苏哈自远而近地奔来,再次嘱咐说:“你要一刻不停地跟在阿舅身后,悉心领会。”刘启抬起头,把耳耷拉披往脑后。他见阿林琦苏哈已在两人面前滚落下马,禀报说:“人马齐备,谨尊狼主调遣!”心说:“朝廷的大人还没有来呢。”章维让阿林琦苏哈到自己的身边说话,也问:“方杨两位上国大人怎么还没来,派人去催了吗?”刘启立刻看住阿林琦苏哈,又想:肯定是这家伙忘了。阿林琦苏哈却没忘,躬身回答:“一连催了三遍。”

    章维不快,说:“既然已经催了三遍,怎么还没有来?”

    阿林琦苏哈轻蔑地说:“他们中原人贪图逸乐,受不得半点儿风寒!想必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来得了的。何必把他们放在心上。”

    刘启忍不住大嚷:“他们不来不行,再去催呀!”

    他不合时宜地插嘴,引起阿林琦苏哈的注意。

    阿林琦苏哈以为是个少年扈从,随口嚷:“小巴娃子,别乱插嘴!”

    章维笑道:“他说得对。”他一勾手,让刘启再走近一点,指着阿林琦苏哈说:“这是我的猛犬阿林琦苏哈大人。他立下的功劳数都数不清楚。你代阿舅向他问一声好。”

    刘启连忙行礼,说:“阿林琦苏哈大人安好!”

    他让刘启问候阿林琦苏哈,不如说是在告诉阿林琦苏哈:这个孩子可以代我说话,你不能看不起。阿林琦苏哈不敢怠慢,感激地给章维说:“这都是奴才应该的。”又连忙给刘启说:“宝特安好!”

    章维这就他派人再催。

    正吩咐间,有人自一旁赶马上前,叫道:“不可!”刘启放眼看去,认得他是阿舅的谋士吴隆起。

    他记得前几天见到,这人还一副面色蜡黄的样子,万想不到几日不见竟穿了一身得体的黄羊裘衣,扣了一顶獐帽,雅儒风流,春风得意。

    吴隆庆感觉到飞鸟的眼神,扭头向他笑了一笑,方抱拳道:“事不过三。狼主勿需再催!”他又说:“我们等得越久,礼愈加恭谦,他们来得越晚,愈显无礼。狼主可在他们面前责备手下,令他们无地自容。”

    章维以为可行,意味深长地在刘启耳旁说:“论奸诈。你我都不如他。”

    ※※※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方、杨两位使节方才带领五十余骑,驱车赶来。

    那五十骑穿著铁甲,帽翎著白,手执长戟,老远便发出“咔嚓”之声。章维让一名族亲把他们接到面前,带刘启一起上前,客客气气地说:“两位大人安好?”

    方白先露出脑袋,而后下车,回身挽了杨达贵,到面前客套,说:“劳烦章大人久等!”

    他二人之所以姗姗来迟,不是起得不够早,而是在做足动员准备,显足上邦风范。对两个人而言,敌酋的考验万不可马虎,哪怕不适应这儿的气候,也要挺一挺,这就提前让兵卒们以厚褥裹身,外套兵甲。想拆厚褥补衣裳,绝非一时半会可以做好,岂有不晚的道理。

    章维笑道:“不碍得。”

    突然,刘启往前一指,问章维说:“阿舅。那里怎么有人跪在雪上?”

    阿林琦苏哈连忙上前,说:“这几人无礼失期,原本当斩,只恐惊扰上邦使者,责令鞭挞。”飞鸟说:“怎么还有小孩?”章维显出吃惊模样,大步上前。方白二人相互对视一眼,也连忙跟上。他们上到跟前,果有一名十来岁大小的小孩,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

    章维当着他们的面向阿林琦苏哈说:“小巴娃子,让他们归队吧。”

    阿林琦苏哈正色道:“劳烦狼主久等的无礼之举,哪怕七八岁的小孩也不行。”

    那迟到的哥俩连忙大呼:“我们虽然小,却也不敢对章岭无礼。是马,马尥蹶子!”刘启立刻朝方白二人看去。诸勇健也连忙朝俩使者看去,无不鼓噪说:“既然是马尥蹶子,鞭挞就行了!”

    方白和杨达贵无地自容。

    杨达贵心说:这般说来,我二人也来晚了。若是不提他们讲情,打得却是我们的脸面,便拱手道:“还望章大人......”

    方白却牵了牵他,笑道:“章大人自打他的儿郎,与你我二人何干?!你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不说情也就罢了,竟然这般冷漠,环绕着的骠勇无不动怒冷哼。

    连记得他们是朝廷使者身份的刘启也在心底暗骂。

    章维却不动生色,说:“责罚过他们,晓谕下去。下不为例。”

    阿林琦苏哈一挥手。

    执鞭大汉挥舞一只三尺来长的鞭子,啪啪就打,当众施于十鞭,二十鞭不等的鞭刑。冬天衣厚,施于鞭刑,疼倒不疼,不过是让他们当众难看罢了。

    年龄最小的孩子最先站身起来,他摇摇摆摆要走,往身后一摸,早已被阿哥们小时候磨坏了的小甲竟然开了一道口子,当即“哇”地哭了,大声喊他的阿哥。

    他阿哥扭头看他。他便哭道:“我的甲被打坏了。呜呜。怎么办?长生天诅咒我!阿妈也一定打我!”他阿哥只好劝他:“你别哭!好好打猎,打了毛皮。回去补一补。”小孩却仍然一屁股坐到雪地上,大哭不止,让闻者心酸。

    杨达贵倒也不心疼这样的狼崽子,实在是面上无光,问:“这样的一副小皮甲,需多少钱?”

    刘启最有数,告诉他说:“他的甲贵。是出自匠人之手。”

    方白像是知道杨达贵的心思一般,别有用心地一笑,说:“这等破甲被他看得如此宝贵,你且要顾,顾得完么?”

    章维索然,呼令他们不再施刑,说:“我们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皮货。孩子们把这样的劣甲当宝贝,是我的过错。”他上前扶起那名哭泣的孩子,问他:“你是谁家的孩子?”小孩歙泣,却大声喊道:“族爷。我是章乎朵之子,章信守之孙,......章王孙之玄孙——”

    再上面就是章维的直亲祖宗了。

    章维摆手说:“原来是乎朵之子。难为你把先辈记得如此清楚。起来。”他又给周围的人说:“章乎朵是我的第一千户,家中的孩子却没有一副好甲。这是我的过错。从今往后,我会和商队的首领们商议,限制上等皮革的外流,用以培植我们自己的工匠。你们不能太在乎眼前的利益,明白吗?!”

    众人轰然应诺。

    方杨二人则面面相觑,到底也不知道这是偶然还是必然。他们都知道朝廷正在打大仗,尤缺不得皮革、麝香和马匹,忙不迭地劝:“章爷。这事要从长计议!”章维一把抱起那孩子,两眼流泪让他们看,说:“孩子们都知道,这是长生天的诅咒!不过,确实也需要从长计议。”方白懊恼不已,连忙吐露自己的本意说:“培植工匠需要太长的时间了。大人不如容我等代奏朝廷,以上等兵甲来换!”

    章维攘走孩子,淡淡地打发说:“日后再作商谈。”

    章维抵归中军不久。人马从东北角上拔旄起行,次第出发。靖康兵马被放入最后,尚无需着急。方白、杨达贵登车远观,但看前发狩猎人数不算孩子们,不超过五百,车帐百数,心中亦不免小视。他俩都是为章维统合诸部战败完虎骨打的嫡系子孙而来,抵达璜水流域,慑于所部威名,日夜寝食难安,今日见他出猎之数并不多,反而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大工夫,后续也要开拔,两人便钻到马车里,听那马车咯吱的碾雪声。

    车里晃荡无聊。方白见杨达贵似有所思,先开口说:“以今日人数观之,章维嫡部人马亦不过数千。朝廷赐赏为伯,令他世藩北疆,确也符实。倘你我握赏赐之便,在诸小部间施恩分化,更不足为虑。倒不知田老先生何故忧心,让你我二人抬举那枝充冒族别的刘姓小酋,令他掣肘。”他又轻慢地嘲弄章维:“却也不知这厮威风哪般,部下皆以狼主呼之!杨兄可知他亲封千户,户岂过百乎?”

    杨达贵却记得他差点令章维禁止边贸,埋怨方白说:“来时,丞相为巨商大贾垄断边贸所苦,另托我等筹措战马和坚革。你怎么这么鲁莽,差点坏了朝廷的大事?”

    方白沉声说:“我正是为了朝廷的大事。历来与北藩小部贸易,无不靠金、银、铜、铁、丝绸、茶叶、粮食。而今,这里缺茶叶吗?市上上好茶叶几乎和长月持平,下等甘茶,也高不几许。而前方大战正酣,又最患钱粮。我们能拿什么来他们交换?靠威逼恐吓。靠那些我们有他们无的稀货。靠讨价还价。靠上国的傲慢无礼。靠贱视他们手里的这些皮货。杨兄以为然否?”

    杨达贵无言以对,怏怏求说:“能不能多许诺些好处,战后兑现?”

    方白断然摇头,苦笑道:“你我有这个权力吗?”

    杨达贵说:“可如小李都帅所言,向朝廷请示,便宜行事!在关外开设新郡,常驻使节,代请官爵,号令百族。”

    方白无奈地说:“开郡建府非一朝一夕之事。小李都帅镇守多年,苦无功业,岂能以他一人之私,开疆拓土之功,为累朝堂?便宜行事。朝廷不会答应的,所以,我们也不能轻易开口许诺。”他解释说:“你可知国战何时能休。你可知战后何时能生息如初。你我皆不可知。光靠红口白牙,怎么取信他们这些又穷又悍的边夷?!即使他们贪图好处,给了我们所需要的战马,皮革,麝香。可代价呢。你我可以预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