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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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云英看他眼神似有深意, 没有回避,朝他笑了笑, “二哥?”

    傅云章放下手里的粉彩茶杯,扫一眼歪在罗汉床上滔滔不绝的朱和昶, 像是有话要和她说。

    她想了想,让王大郎去自己院子把挑竿取来挂画, 对朱和昶道:“快到你生日了,我画了幅画送你。大郎,把画拿过来。”

    王大郎应了一声, 躬身出去。

    朱和昶喜出望外, 当即长腿一翘, 跳了起来,迫不及待要去看画,一溜烟跟着王大郎跨出门槛, “我看看, 我看看,你画的什么?是不是画的小像?前几日打捶丸的时候你一直在看我,哈哈,我就晓得我打捶丸的样子风采过人!”

    等他走远了, 傅云章道:“前几日收到老师的信,崔大人要来武昌府, 他要我出面接待。崔大人现在是正三品的吏部右侍郎, 掌管官吏铨选, 位列六部之首。”

    傅云英怔了怔。

    从礼部侍郎到吏部侍郎, 朝中几派相争,最后成功入阁的王阁老并不是大赢家,反而崔南轩不声不响重回权势中心。

    既得了好处,又没有引起太多注意。他离入阁只差一步了。

    难怪沈介溪开始打压他,政见相合并不表示彼此之间没有矛盾。

    傅云章接着说:“他后天过来,那天你去楚王府玩吧,夜里我叫莲壳去接你。”

    这口气,怎么听怎么像打发孩子。

    傅云英笑了笑,“为什么要我回避?”

    傅云章看着她,道:“你不喜欢他。”

    她讨厌沈介溪,这一点他现在知道了。她不喜欢崔南轩,却是他早就清楚明了的。以前她在他的书房看到崔南轩的文集时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他现在仍然记忆犹新。仿佛在那一刻,她忽然衰老了很多岁,眸子里有一种不属于她的沉重和苍凉。

    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当着她的面看崔南轩的书。

    “倒也用不着刻意回避。”傅云英沉吟了半晌,手指轻拂茶杯,“二哥你和崔大人在前院谈事情,我躲在内院不出来就好了。”

    她又不是没见过崔南轩。

    傅云章摇摇头,“他曾在江城书院讲学,算是你的老师,我招待他,于情于理你都得出来拜见,躲着不出来,未免太失礼。”

    把茶杯放回桌案上,傅云英垂下眼帘,应了一声,“好,我那日一早就出去。”

    朱和昶当天就把傅云英刚画好的画带走了。她画的不是人像,而是富贵长春图,花枝挺拔秀丽,花朵千娇百媚,笔意简逸,简繁有致,整幅图典雅端丽,蕴藉清雅,又生气蓬勃,欣欣向荣。

    傅云英从不画人物。赵善姐虽然不肯收她当学生,但看过她的画后,很欣赏她笔下景物的鲜活气,破例通过赵师爷的口指导她运笔和调墨技法。画画是她的消遣,她反正是怎么开心就怎么画,后来她的插画随着袁三的小说流传开来,反而因为和文人画不同的工细写实、富有情趣风格而独树一帜。

    本地文人大为可惜,傅云章的朋友几次写信给她,叮嘱她画画和写字一样,须得融入文人审美,否则终将沦为工匠一流。

    她回信感谢文人们的关心,照旧我行我素。

    武昌府的士绅争相重金求购她亲笔画的画,她闲来会按照买方的要求画一些亭台楼阁或者四时景色,就是从不画人像。

    朱和昶把画拿回王府。

    楚王见了,摸着下巴道:“还挺好看的。”

    朱和昶喜滋滋道:“这是云哥特意给我画的,现在他的画可值钱啦,我得好好收着。”

    他特意强调这幅画的独一无二,然后一叠声吩咐仆从,“挂到我寝房去,仔细点,要是磕碰了一点,都打发到外院去伺候。”

    仆从们小心翼翼捧着画出去。

    楚王悄悄翻一个白眼,再值钱也贵不过金子去,楚王府什么宝贝没有?他为了给儿子过生日,搜罗了那么多奇珍异宝,儿子看一眼就丢到一边去了,却把傅云英画的一幅画当成稀罕宝贝,恨不能建一座庙给供起来,真是不公平!

    有了兄弟就忘了爹!

    隔了一日,楚王府派人来贡院街接傅云英。

    傅云章一直将她送到照壁前。

    因朱和昶之前说过要打捶丸,她今天穿了件荼白色窄袖杭罗打球服,锦缎束发,意气风发,在阶前蹬鞍上马,出了巷子。

    乔嘉仍旧尽忠职守,紧紧跟着她。

    刚走到大街上,远远看到身着甲衣的护卫们簇拥着一顶轿子行来,前面有几个小吏提着铜锣开道,命行人避让。

    路上的老百姓听到锣声,纷纷退到路边,等着轿子过去。

    三品大员出行,排场还真是不小。

    傅云英没料到崔南轩会来得这么早,示意仆从避到角落里,等官轿过了再走。

    刚扯紧缰绳拨转马头,长街中间,一双手掀开轿帘一角,里头的人对护卫吩咐了几句什么。那护卫拱手应喏,一径走到傅云英面前,“傅相公,我家大人请你过去说几句话。”

    崔南轩的眼睛真够毒的。

    傅云英无奈,翻身下马,跟着护卫走到轿子前,朝崔南轩行礼。

    轿帘只掀起半边,只能看见崔南轩线条柔和的侧脸,依然还是面若冠玉,年轻俊朗,从他脸上看不出曾一度沉沦的痕迹。

    他侧头扫一眼傅云英,见她身穿打球服,交领窄袖衣,勾勒出细腰长腿,端的是英姿飒爽,皱了皱眉,问:“出门去?”

    傅云英不想多说什么,道:“是。”

    崔南轩抬起眼帘,“你考了案首,苏桐在国子监也是头名,乡试过后你们必定能在京师齐聚,湖广的试题难度比不得南边,好生准备场屋考试,莫要懈怠。”

    这一句听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仿佛只是担忧她玩物丧志才叮嘱几句,其实大有深意。

    难道他是明年会试的主考官?

    傅云英不动声色,低眉顺眼,应道:“多谢大人教诲。”

    崔南轩唔了一声。

    看他似乎没有别的话要说,护卫们催促轿夫可以走了。

    傅云英站在原地,等几十人浩浩荡荡走远了,方抬起头。

    轿子到了贡院街,护卫先进巷子驱散闲杂人等,两边人家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搬了梯子爬到墙头围观。

    崔南轩走出轿子时,巷子里一片整齐的吸气声音。

    这位大人生得可真俊啊!

    傅云章在门前等候,见崔南轩下轿,迎上前。

    街坊邻居又一片赞叹的啧啧声。

    崔南轩面无表情,目光在傅云章脸上停留了片刻,“你像是清减了。”

    傅云章淡淡道:“劳大人惦记,可能是前些时苦夏的缘故。”

    一个三品大员出言关心他,他并未露出受宠若惊或感激涕零之状,是个沉得住气的。

    崔南轩进了正堂,下人奉茶,叙过寒暖,说了几句客气话,他道:“上次你虽然错过殿试,不过王阁老对你印象深刻,明年北上赴考补试,准备得如何了?”

    傅云章垂目道:“自当竭尽全力。”

    崔南轩颔首,端起茶杯吃茶,缓缓道:“其实上次你错过殿试,未必是坏事。山东盐运一事牵涉甚大,锦衣卫也插手了,现在京中人人自危,等选秀事毕,霍明锦必定要继续彻查此事,朝廷禁止官员以盐引牟取暴利,这一次不仅山东那边,大批宗室都会受到牵连,刑部、大理寺已经压不下这事,恐怕连沈首辅也得丢车保帅。届时朝中会有很多空缺,你补试殿试,正好遇此良机,用不着外放到地方去做知县。”

    外放出去熬资历不是坏事,但是以傅云章的资质,着实浪费,还是当天子近臣更容易有所作为。

    傅云章眼帘低垂,默默听崔南轩细说朝中局势,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悲喜。

    崔南轩看似漫不经心,一边吃茶,一边交代,其实余光一直在仔细观察傅云章脸上的反应。

    他既不热络讨好,也不故作清高,不卑不亢,心中自有主张。

    崔南轩不由得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王阁老和姚文达都看好他,他刚好也是湖广人……

    沈介溪老了,沈家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后起之秀,他是沈党的主心骨,一旦他失势,沈党必将分崩离析。

    此消彼长,到那时,朝中一定会崛起新的党派。

    独木难支,想要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崔南轩需要更多的帮手,更多的同盟,越多越好。如果可以,他希望在沈介溪失去圣心后将混乱的沈党重新整合,为他所用。

    傅云章是个好苗子,历练几年,说不定可以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他看人很准,傅云章现在还年轻稚嫩,其实不缺手段,不过毕竟长于妇人之手,没见过大风大浪,太过柔和了一点,等见识到官场的腥风血雨,他就该明白,想要出人头地,不能有妇人之仁。

    ……

    楚王府,朱和昶命仆从撤掉盆景,将庭院改造成打球场,以天然起伏的山石甬道作为阻隔,建了五个球窝,每一窝插彩旗,婢女站在长条桌后数筹码,以筹码高低判胜负。

    傅云英手执球杖,击出一球。

    小球轱辘轱辘滚进球窝中,球窝旁的伴当举手示意得筹。

    朱和昶大声叫好,场中陪打的伴当们忙跟着拍手。

    “云哥,你家中的姐妹都安置好了?”朱和昶朝傅云英挤挤眼睛,“我认得的富家公子多,要不要我帮你推荐几个人选?”

    傅云英站在一边休息,回道:“不必,都送回乡下去了,等选秀过去再接回来。”

    朱和昶认识的大多是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一个个十三四岁起就往勾栏地方行走,傅四老爷既高攀不起,也不想高攀,免得女儿嫁过去受委屈。

    见她一口拒绝,朱和昶有点可惜。

    他还想和云哥做亲戚呢!

    ……

    山村,坡上几株橘树,果实累累,枝头挂满红彤彤的橘子,山下种梨树、杏树、桃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一条水深只到膝盖处的小溪蜿蜒而过,流水淙淙。

    傅桂拨开芦苇丛,走到小溪边,提起裙角,低头一看,绣鞋沾了湿泥,已经污了一大片。

    她懊恼地啧了一声,扯了一把枯萎的干草团成团,蹲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用草团小心翼翼擦去绣鞋上的泥土。

    “桂姐!桂姐!”

    岸边传来焦急的呼唤声,一声比一声急切。

    傅桂头也不抬,不耐烦道:“我在溪边。”

    那呼唤的声音停了下来,傅月穿过一条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走到溪边,刚好是对岸的位置,如释重负道:“原来你在这儿,可叫我好找。”

    傅桂洗干净绣鞋,站起身,隔着小溪白她一眼,“你找我做什么?我又不会跑,你放心,我晓得的,选秀那种事怎么着也不会轮到我,咱们这里从来没出过娘娘,连个藩王妃也没有,我有自知之明,不会趁你不注意偷偷跑去城里。”

    傅月脸上闪过一抹薄红,“我、我没疑心你,我就是怕你不认识路,跑远了找不回来。”

    傅桂擦干手,道:“好了,回去吧,我就是出来看看景,村子里也没个人说话,怪闷的。”

    傅月松口气,“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低头看看小溪,怕弄脏鞋子和衣裙,转身往来路走,那边有条小路可以绕过去,“你等等我,我这就过来。”

    傅桂站在溪边等她,等了半天,没见傅月过来,忍不住扬声喊:“月姐?”

    没人答应。

    她心里猛地一跳,提起裙角,顾不得溪水冰凉,直接踩进溪中,磕磕绊绊登上对岸,穿过一人高的芦苇丛,走到大路边。

    大路是乡下土路,泥泞不堪。此刻,正有一辆马车因为车轮陷进泥里而停在路当中,车把式和仆从打扮的人正费力把马车推到另一处略为干爽的地面上。几个随从模样的人围着当中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在路边休息。

    那中年男人白白净净的,体态肥胖,笑盈盈的,正和傅月说话。

    傅月胆子小,远远看到家里的丫头和婆子顺着田埂找过来了,没敢理会男人,往婆子那边跑去。

    傅桂吓了一跳,狠狠瞪了那中年男人一眼,拔步追上傅月。

    中年男人摇头失笑,转身问身后的随从,“你看那个小娘子,是不是有点孙娘娘年轻时的品格?”

    随从谨慎地答道:“郑爷爷觉得像,那肯定是像的。”

    郑丙微微一笑。

    ……

    夜里,莲壳果然来楚王府接傅云英回去。

    “崔大人走了。他忙得很,吃饭的时候知府大人那边就找过来了。好多人在外面等,崔大人一个都不理,让他们在廊下等着,那些人官爷们只能干巴巴坐在那儿等,崔大人倒是和没事人一样,和少爷谈了好久学问上的事才走。”

    快到宵禁时候了,外边黑黢黢的,晚归的行人匆匆返家,深宅大院次第点起灯笼,罩下一团团摇动的暗影。

    傅云英没有多问,骑马过了大街,正低头想心事,路边忽然冲出几个人,拦住她的马。

    乔嘉反应快速,抽出佩刀,催马急走几步,挡在傅云英跟前。

    那几个拦马的人竟也不惧,垂着手道:“傅相公,小的是赵家人,三太爷有事交代您。”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

    乔嘉一言不发,下马,接过信,递给傅云英。

    天色昏暗,傅云英看那几个拦马的人确实是赵家下人没错,接过信,借着火把的光芒细看,上面确实是赵师爷的字迹,有些诧异,“老师回武昌府了?”

    拦马的人答:“昨儿个回来的,现下就住在巷尾赵家别院。”

    那倒是和贡院街不远,只隔了几步路。赵师爷确实说过赵家会在武昌府另外赁间新宅子。

    傅云英下了马,示意对方带路。

    王府护卫见她差不多到了地方,怕过了宵禁没法赶回去,和她拱手作别。

    那几个赵家下人领着傅云英进了一条小巷,忽地从角落里冲出一个梳丫髻的丫头,指着她,大声道:“他们是骗你的,你赶紧走吧!”

    众人一愣。

    赵家下人先反应过来,一人飞扑上前拉走丫头,捂住她的嘴巴不许她吭声,另外几个马上分开来,把傅云英和乔嘉围在当中,挡住出去的路。

    天色愈发幽暗,府门前的几盏灯笼放出淡黄色光芒,照出丫头的脸,她义愤填膺,拼命挣扎,下人们想赶她走,又不敢伤她,竟然叫她挣脱开来。

    丫头一边跑,一边大叫:“快走快走!”

    下人们欲哭无泪,追在后面拉她扯她,顾忌着她是个姑娘家,没敢使力,一帮人乱成一团。

    傅云英挑挑眉。

    乔嘉上前一步,“公子?”

    她摇摇头,以乔嘉的身手,有他在,没人能伤她,何况这里和傅家宅子只有一墙之隔,“没事,我猜是为了选秀的事。”

    和范家一样,赵家也想给自家闺女抢一个新郎官。

    她看了会儿热闹。

    吱嘎一声,大门开启,一个满头珠翠、衣着华贵的小娘子冲了出来,身后乌拉拉跟了一大群丫鬟、婆子。

    小娘子穿了双精致的高底鞋,跑得却比那些妇人快多了,提着裙角一路飞奔,跑到台阶下时,看到傅云英,脚步猛然顿下来,气得直跺脚,转身指着门前几个下人大骂:“谁让你们出去抢人了?我就是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也犯不着用这种手段嫁人!”

    下人们唯唯诺诺,不敢分辩。

    赵叔琬豁然转回身,剜傅云英一眼,“傅云,你说,你想不想娶我?”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跟过来的婆子们跑了半天,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到这一句,那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大小姐啊,怎么能当着下人的面问出这种话!名声还要不要了?

    看热闹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傅云英挪开视线,看着刚刚引她过来的赵家下人,“老师在何处?”

    赵家下人心虚,不敢和她对视,道:“三太爷还在江陵府……”

    “别问三爷爷了,是我爹娘用三爷爷的信把你骗来的,他们想要你娶我。”赵叔琬一抬手,打断两人的对话,直视着傅云英,一字字道,“选婚太监明天就过来,我还没定下人家……傅云,我问你,你娶不娶我?”

    傅云英拱手,垂目道:“既然老师不在,那我就不叨扰府上了。”

    转身带着乔嘉离开。

    赵家的人眼睁睁看着她走,叹口气,“小姐,傅相公人品出众,又是个秀才,马上就要考乡试,丹映公子大名,湖广无人不知,要不是杨家人从中作梗,上门求亲的人早把他们家门槛踏破了,好不容易把人骗过来,您怎么这么冒失……”

    赵叔琬望着傅云英果断离去的背影,眼圈渐渐红了,冷哼一声,道:“我欺负过他妹妹,他那人爱记仇,到现在还记着呢!你们把他骗到府里也没用,不管我爹说得天花地坠还是跪下来求他,他不会心软的。”

    “那怎么办?城门已关,小姐出不了城,明天选婚太监就上门了!”

    婆子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赵叔琬沉默不语。

    她年纪最小,自幼家中姐姐们哥哥们都让着她,父母疼她如珠如宝,选秀的旨意一下来,赵家人立刻为她相看人家,倒不是赵家淡泊名利,而是深知她性子骄纵,入了宫绝对讨不了好。与其看她在宫里受罪,不如嫁个当地人家,亲戚们也好时时关照她。她却不肯随便嫁了,父母帮她挑中的人选她一个都瞧不中,后来有人建议和傅家结亲,她愣了半天,竟然不想拒绝。

    傅云对她一直很冷淡,他都和赵琪化干戈为玉帛了,却始终不大理会她的示好。每次傅云到知府家去看望赵师爷,她都会厚着脸皮过去找他说话,他爱答不理的,和她说话时眼皮一直垂着,规规矩矩,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知怎么的,傅云越是冷淡,她越是想逼傅云和自己说话。她给长春观的英姐送礼赔不是,认认真真研究傅云的画和自己的画有什么不同,这样下一次他登门的时候她好找由头和他搭话……她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想和一个人和好。

    可傅云就是不理她。

    赵叔琬委屈得不得了,可当听到爹娘说派人去傅家求亲了时,那点委屈一下子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始料未及的窃喜。

    她竟然还挺想嫁给傅云的,看他还会不会整天拉着脸!

    求亲的人回来说傅家不敢应承这门亲事,傅云只是养子,他的亲事傅家人做不了主,杨家发话了,傅云是宗室相中的女婿,以后可能娶湖广的宗室女。

    因为这个,武昌府的人虽然心痒痒,却不敢上门打听傅云到底娶亲了没有。

    赵老爷和赵夫人大失所望。

    赵叔琬心里也空落落的。

    今晚,赵老爷和赵夫人把之前相中的女婿人选全部请到家中,让赵叔琬自己挑一个顺眼的,再不能让她任性了,明天选婚太监登门,想嫁都没得嫁!

    赵叔琬闷闷不乐,她的养娘知道她对傅云格外关注,悄悄告诉赵夫人,赵夫人疼女心切,想着既然傅云还没定下亲事,那不如把人骗过来,到时候苦苦哀求一番,不信他不心软。

    得知母亲的打算后,赵叔琬羞愤难当。

    傅云一定会瞧不起她的。他本来就不喜欢她,真把人骗上门了,那他一辈子都会觉得她是个任性跋扈的娇小姐……

    赵叔琬让丫头守在门前,其他少爷上门,用不着理会,但是如果看到傅云过来了,一定要把人拦住!

    至少让她在他面前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傅云走远了,身影消失在她视线尽头之处。

    早知道傅云脾气这么大,当初真不应该欺负他的妹妹……如果她没有得罪他妹妹,他会不会答应娶她?

    赵叔琬抬手抹泪,转身往回走。

    婆子丫头们不敢吭声,见她哭了,忙围过来,送她回内院。

    ……

    回到宅子里,傅云英叹了口气。

    傅云章坐在窗前灯下读书,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见她表情复杂,扬扬眉,“怎么了?”

    傅云英说了赵叔琬的事。

    傅云章忍不住笑了,道:“不妨事,赵家小姐不会被选中的。”

    傅云英眼珠一转,“崔大人告诉你的?”

    崔南轩监督此次选秀,肯定可以左右选秀的人选。

    “我猜的,沈家既然要送秀女入宫,那赵家女必定不会入选。江陵府只会出一个秀女,赵家人用不着急着嫁女儿。”傅云章慢慢道,翻了一页书,问她,“吃过了?灶上还热着藕汤,是湖里的野藕。”

    她吃过了才回来的,王府菜肴精美,不过还是道:“二哥陪我用消夜罢。”

    转头吩咐下人去灶房盛汤。

    傅云章放开手里的书,听她这么说,后知后觉,腹中确实饥饿,不禁问:“怎么知道我也饿了?”

    “二哥陪崔大人吃饭,肯定吃不饱。”

    傅云英道。

    还好崔南轩不爱吃酒,不然他又得像陪李寒石吃饭那次一样牛饮。

    灶房婆子送了汤菜过来,两人坐在侧厅吃了顿消夜,然后去园子赏月,顺便消食。月色如银,兄妹二人对了几句诗,傅云英对不上来,被傅云章轻轻拍了几下脑袋。

    回房梳洗,各自歇下。

    傅云英白天陪朱和昶打捶丸,精疲力尽,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半梦半醒间,忽然听到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她马上清醒过来,披了件氅衣在肩上,掀开床帐。

    乔嘉快步走进房,却没进里间,走到槅扇外就停下了,拱手道:“公子,您的姐姐被选婚太监相中了。”

    傅云英心里咯噔了一下,光着脚便下了地,匆匆挽起头发,出了里间,“消息属实?”

    乔嘉低着头,望着地面,答:“不敢哄骗公子,傅月已经被选婚太监送到船上,不日就将北上。”

    “谁告诉你的?”傅云英眉头紧皱。

    “选婚太监郑丙身边有小的认识的人。”乔嘉说,“他只告诉小的,楚王也不知道此事。”

    郑丙是宫中的老人,从小伺候皇上,深知皇上的喜好,宫中人都说他是笑面虎,瞧着和气,肚子里不知藏了多少坏水。

    傅月不是在乡下么?怎么会被郑丙瞧上?是无意碰见,还是郑丙故意挑的……

    傅云英飞快思索,掩好氅衣衣襟,道:“去间壁把我四叔请来,不要惊动其他人。”

    乔嘉应喏。

    她自己擎着灯台,出了院子,去找傅云章。

    都到半夜了,傅云章竟然还没睡,仍坐在窗前读书,伏案的影子罩在槅扇上,万籁俱寂。

    莲壳坐在地上打瞌睡,傅云英没叫醒他,推门进去,风吹进卧房,烛火剧烈颤动。

    “二哥。”傅云英走进去,没问他深夜怎么还不就寝,道,“月姐被郑丙挑走了。”

    傅云章眉头轻皱,放下手里的书。

    不一会儿,傅四老爷过来了,听乔嘉说了傅月被挑走的事,他急得满头大汗,“这可怎么是好?月姐那个性子……就是嫁到一般富贵人家我都怕她吃苦,这要是进了宫,她胆子那么小,还不是只能任人作践?”

    人是选婚太监亲自挑走的,而且没有遴选直接送上船,这说明傅月到达京师以后肯定会入宫。

    傅四老爷都快急哭了。

    傅月比不得傅桂,她天生性子绵软,平时说话细声细气的,要不是卢氏和傅桂在一旁看着,连家里的下人都敢拿捏她。这么软弱的一个人到了宫里,肯定不是其他人的对手。

    傅云章神色冷静,想了想,道:“人已经选走了,为今之计,只有请崔大人帮忙。”

    傅云英给傅四老爷倒茶,听到这一句,手里的茶壶颤了颤。

    她不动声色,筛了两杯热茶,送到傅四老爷和傅云章跟前,垂目问:“二哥,你要去求崔大人?”

    傅云章点点头。

    傅四老爷一脸担忧,“崔大人铁面无情,是堂堂吏部侍郎,皇亲国戚犯到他手里,他照样收拾。我们和他无亲无故的,贸然去求他,他肯帮忙吗?”

    傅云章看一眼外边漆黑的天色,道:“我且试试。”

    “等天亮了,我去楚王府走一趟。”傅云英摇摇头,反对道,“二哥,先看楚王怎么说。”

    崔南轩那样的人,事事精心算计,傅云章去求他,欠下人情,以后他一定会以情逼迫傅云章为他卖命。

    她不想看到傅云章为她欠崔南轩的。

    傅云章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嗯一声,“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