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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奇异的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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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最怕电话响, 每一声电话铃都是一针强心剂,足够心跳飙上一百八。尤其是周末备班的沈主任,电话一响,雷总心心念念跟老婆共度二人世界的计划就泡汤了。他本来打算晚上带老婆去泡温泉的!

    医院来了电话,ICU请求全院会诊。那位差点儿掐死沈青的女人的儿子,人已经不行了。昨天ICU请了不少科室过去会诊没得出结论,现在患者母亲情绪极为激动,一定要医院给出个说法来。治了这么多天, 庸医误诊, 连死都死不死不明白。

    消化内科的韩教授去外地开医学研讨会了, 副主任孙茂才下乡义诊去了,另外一位老主任医师这段时间心脏都不舒服,正在心内科挂水。论资排辈,倒是还有位高年资的副主任医师,不过他的职称是靠年资给堆起来的, 自家知道自家的水平。韩教授接了会诊要求之后, 直接点名让沈青代替他过去。

    也就是刚好周末,人人都好容易歇下来不想动, 否则韩教授这种逾越的指派恐怕会让科里头人心动荡。全院会诊是院内最高规格的会诊形式,参加的基本上是各科室的教授或者高年资副教授, 沈青在他们面前真是小字辈中的小字辈。

    雷震东一路上都绷着脸。他已经神通广大地知晓了妻子昨天在ICU门口经历的事情。这对狗母子都不是好东西, 死了活该, 谁他妈关心他是怎么死的!全世界毒.药那么多, 最好让他一个个尝个遍。

    什么坤中毒、□□中毒、镉中毒、秋水仙碱中毒等等等等, 哪个折磨人上哪个。

    雷老总不愧专业搞医院安保这一块,没吃过猪肉,看过的猪跑可以绕地球半周,越说越来劲:“对了,还有那个喝了给你后悔的时间,绝对不给你后悔的机会,喝一个死一个的,百草枯。”

    方向盘捏在男人手里头,上了贼车的人只能耐着性子哄劝人格幼稚化的丈夫:“□□、镉、坤还有秋水仙碱没那么容易得到。他又不是农民,没有农药接触史。好了,反正我本来就打算去实验室整理数据的。再拖下去,要来不及弄了。”

    雷震东哑火了,再也不敢吱声,乖乖把老婆送进吃人不眨眼的医院,还要眼巴巴跟着:“晚上我们去吃火锅吧,我先订好店。”

    他手机刚拿出来,雷母的电话就追了过来。老两口丝毫不畏惧江州的六月天,烈日炎炎也没拦住他们逛街的热情。可惜的是,一贯以作风严谨自居的雷母,出门前居然忘了带钥匙,被锁在了家门外头。

    雷震东试图跟母亲商量:“那你们就接着逛逛呗,想买什么直接刷卡,我给你们报销。”

    雷母见惯了大世面,丝毫不为蝇头小利所动,厉声呵斥雷震东这种试图贿赂退休老干部的无耻行径:“我跟你爸都累死了,你还想让我们逛什么啊。我们现在就想回家洗个澡,好好休息!”

    也不知道是谁成天想着邻居那对小兔崽子好的,这会儿怎么不记挂着去串门了?

    沈青浮出个标准的二度微笑:“雷总,您去忙吧,小女子自己来就好。”

    雷震东伸手在老婆腰上掐了一把,恨恨骂道:“良心被龙虾吃了?也不看看我是为了谁!”

    管他为了谁!沈主任潇洒得很,裙摆一甩,直接给雷总一个后脑勺,相当绝情的离开了。

    雷震东右手拇指跟食指对搓,那点儿嫩软的滑腻直往他肚脐眼里头钻。他忍不住艹了一句,嘀咕着:“看晚上怎么收拾你。”完了又忍不住提高声音,“打我电话,我过来接你!”

    沈青头也不回,只抬手做了个OK的手势。

    筱雅从停车场出来,刚好看到这对夫妻耍花腔,笑着喊沈青的名字小跑着追上去:“真有你的,我看你们家雷总在你面前只有吃瘪的份。”

    沈青赶紧拦她:“我的祖宗哎,求您了,能不能不要跑?你今晚不是夜班吗?你不在家睡觉,跑这边来干什么?”

    “ICU有个大肚子喝了农药,刚好跟我妈有着七拐八弯我也搞不清楚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筱雅无奈,“我亲妈啊,她怎么不想想她女儿我也是孕妇呢!我懒得听她叨叨。不过我家楼下在装修,我宁可到科里头眯会儿。”

    夜班人士的悲哀在于,你总不能逼着人家随你的时刻表走,大白天也不装修吧。

    雷震东当初就是冲着这点,坚决选联排别墅当婚房。

    两人一块儿往ICU方向走,门口照旧一片哭天抢地的声音。有中年妇女拽着个年轻男人要他赔命,旁边另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人正在拼命劝:“亲家母,消消气。”

    金属大门开了,戴着帽子口罩的医生伸出头喊人签字。大肚子的娘一屁.股将婆婆拱到了一边,被横眉冷对的丈夫耷拉着脑袋。

    沈青跟筱雅对视一眼,谁都没吭声,悄无声息地先进去了。虽然同为女人,可她俩真的很难同情这位准妈妈。结婚前后一直跟游戏里头的老公暧昧不清,怀孕了还不停地撩骚。现实生活的丈夫实在气不过说了几句,她就怒火冲天直接喝农药。摸着良心说,娶了这样的老婆,谁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作也不是这么作的。

    筱雅见多识广,压低了声音跟沈青分享八卦。她上个月夜班碰到了个“千里送”,都快满月了跟网友约.炮,结果孩子早产,网友打了120的电话就溜之大吉,连陪着到医院都不肯。她老公急着从外地开车子回来,出了车祸满脸血,连包扎都顾不上,只差跪在地上求筱雅一定要救救他老婆。

    这世界,就是如此的荒谬。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ICU里头照旧热火朝天,各路仪器不停地“滴滴”响个不停。不怪病人家属将监护仪当成炒股机器,举报医务人员上班炒股。这里头,的确比股票交易所还热闹,人人都连奔带跑,谁都没空抬头看沈青一眼。还是ICU的主任从办公室出来,伸手招呼:“沈主任,这边。”

    沈青跟筱雅道了别,走进办公室。全院会诊的专家们已经到了一大半,正在分析病人的情况。多器官功能衰竭,目前基本排除了心源性、肺源性疾病,神经性跟血源性的可能性也不大,大家的意见倾向于中毒。现在最关键的问题还是老生常谈,他到底中了什么毒。

    周定安平常身体健康,热爱体育运动,没有服用减肥药的习惯。

    “从药源性来看,他最近一次服药应该是一个礼拜前来看沈主任的门诊。”肾内科的张教授目光看向沈青,“沈主任,他有没有说自己出去买药吃?”

    沈青摇摇头:“你希望我直接给他开药,并没有说准备自己吃什么药。”

    “一般的胃肠药就那几种,不至于造成全身器官衰竭。”神经内科的何教授摆摆手,点名了呼吸内科的王教授,“王老,您给掌掌眼,其他的情况对症治疗了都有效,就是呼吸这一块不行,血氧完全上不去。”

    王教授盯着片子看了半晌,摇摇头:“现在不好讲,吸入性肺炎也不能完全排除。在门诊时尿液查过没有?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口?既然喜欢户外运动,被什么毒蛇毒虫咬了也不是没可能。”

    沈青苦笑:“单子开了,他不肯做,直接走了。体格检查就看了下口腔,有两个散在溃疡,说是吃火锅上火。”

    筱雅看完了那位任性的孕妇,过来悄悄跟沈青打招呼,准备先回科里头睡觉去。

    ICU主任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准备打完招呼就闪人的筱雅:“别走了,一块儿想想,还有什么可能。没看到外头都要杀人放火了吗?”

    筱雅崩溃:“你们这是个男的!不能男人也找我们妇产科会诊吧!喝了白草枯的大肚子找我们也就算了,这男的我可看不了。”

    “百草枯!对,百草枯有没有可能?”王教授激动起来,“口腔溃疡,胃肠道症状,然后进化为呼吸衰竭,全身脏器功能衰竭。所有的措施都上了,就是呼吸功能改善不了。”

    筱雅吓了一跳:“是白草枯,敌草快跟草铵膦混合农药。要是百草枯,我看她还有什么意义。虽然这个也够呛。幸亏她虚张声势,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就立刻吐了,没咽下去。”

    ICU的主任顾不上小字辈,只向王教授强调:“我们反复问过了,他家里头肯定他没有农药接触史。”百草枯中毒,他们之前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个可能,但毒.药物中毒,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有接触史。

    筱雅眼睛扫过挂在白板上的片子,目光落在名字上:“周定安,这名字我怎么有点儿耳熟?等等,让我想想看。对!他是不是离婚了?”

    办公室大门开了,年轻医生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捧着一瓶子复合维生素胶囊递到主任面前:“之前他借用的是他堂哥的医保卡,卡上没什么钱了,他离开门诊后只在药店买了艾灸包。这个是他天天吃的。”

    众人围着维生素瓶子,仔仔细细看了一圈,摇了摇头。这是正规厂商生产的,每年销售量大的很,他们自己还有人一直吃着,没听说过出现什么问题。

    “对了!就是这个名字!”筱雅激动起来,“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就是他。”

    年轻医生一抹脑袋上的汗:“筱老师,你认识他?是离婚了,今年刚离的婚。”

    “那就应该是了。谁愿意认识他啊,我是看过他老婆带来的离婚证。孩子都六个多月了,有个白富美看上了他,然后他们家就疯了,愣是逼着女方离婚。说孩子生下来,他们家也绝对不管。后来女方的妈决定及时止损,同意离婚,带着女儿过来引产。总不能跟人渣耗一辈子吧。”筱雅叹了口气,“三月份她做的引产,因为月份大了,在产房掉的孩子,成形的男胎。”

    旁边人都变了脸色。一开始大家考虑的是患者没有农药接触史。百草枯又不是什么生活必需品,现在水剂都停产了,只有凝胶型还尚未完全退出市场。一般情况下,除非是特种作业,否则人们根本接触不到百草枯。可如果他是被投毒的呢?他自己不知道,他母亲也搞不清楚。

    “快,去跟家属交代情况。为了明确诊断,我们需要进行肺泡灌洗以及骨髓穿刺。”ICU主任当机立断。从他就诊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礼拜了,再做常规的尿液血液检查都没任何意义。

    沈青脑子飞快地转着,赶紧补充了一句:“报警,必须得马上报警。”

    筱雅打完了电话,通报了一条重要消息:“这人的前妻做完小月子就出国了,一直没回来,她没有投毒机会。”

    沈青摆手:“不管怎么样,必须得报警。按照诊疗原则,明确百草枯中毒诊断的患者不应当吸氧。他妈妈不是讲理的人,要是抓着这点不放的话,肯定会找医院麻烦。”

    “讲个鬼理。”筱雅对这家人的印象差到了极点,“婚前房子男方掏的五十万首付,女方出了五十万的装修款。因为公积金还贷,写的男方的名字。离婚的时候,男方居然逼女方净身出户,装修他不要了,让女方扒了装修走人。”

    ICU主任摆手:“我们不管这个,让警察烦神去。动作快点儿,赶紧的。”

    沈青的目光落在了那瓶复合维生素胶囊上,迟疑着提出了自己的猜测:“会不会是这个?如果他定期服用维生素的话,将百草枯凝胶用胶囊壳装好,放的深一些。总有一天,他会吃到的。”

    ICU主任变了脸色,这种包装的维生素胶囊一瓶子一百五十颗。成.人每天口服一到两颗。如果胶囊位置摆放妥当,他完全有可能在前妻出国后几个月才吃到这颗胶囊。

    “交给法医去化验吧。”主任摆摆手,头痛得厉害。

    筱雅用自己的账号上了医院病例系统内网查看周定安前妻的病历,轻声低呼:“今天是那孩子原本的预产期。”

    众人集体背后发凉,心里毛毛的。

    筱雅跟着沈青一块儿离开ICU时,忍不住轻轻吁了口气:“真的值得吗?”

    沈青的目光落在了墙角的绿萝上,声音轻轻的:“看着这男的这么痛苦,其实我觉得挺爽的。他的白富美呢?这么真爱,当小三当的这么不亦乐乎,这会儿怎么不来感天动地了?就是警察来了也未必找得到证据。”

    毒胶囊也许只有一两颗,很可能已经被周定安吞进肚子了。事情过去了这么久,证据哪有那么好找。除非凶手自己投案自首。可人家走都走了,凭什么来投案啊。

    “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筱雅摇摇头。

    两人走到绿藤爬满的玻璃连廊时,迎面匆匆忙忙走过去一位穿着灰色吸烟裤的年轻女人。筱雅一见对方人,不由得惊讶:“不至于吧,王汀,你们法医的效率都这么高了?这边才报警啊。”

    女法医是筱雅在医学院时的师妹,好好的行政公务员干得不高兴了,居然重新改行当起法医来了。筱雅谈起她就感慨,学医的都是天生受虐的命,跳出了火坑还会一头扎进沼泽地。

    王法医冲筱雅笑:“什么案子啊?谋杀吗?”

    “不知道,还要请你家周警官来定性。”筱雅摊手,“不是跑案发现场,你跑来干什么?”

    王汀笑了笑,从包里头掏出了请柬:“给你的,师姐,跟陆医生赏脸来喝杯喜酒吧。千万别带红包过来啊。”

    筱雅双手接过:“不敢,我可不能连累人民警察升职。对了,尸检结果出来没有,就是我们医院的那个。”

    “我们在她的心脏、血液跟肝组织里头都检测出了氟西汀,已经达到了致死剂量。”王汀轻轻叹了口气,“果然从八岁到八十岁,女人都没办法抵挡苗条的诱惑。解剖结果我们昨天交了,鉴定委员会那边应该不久就能出定论吧。”

    筱雅摇头:“出了估计也麻烦。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不管怎么做,人家都会认为是老子检查儿子的工作,未必认同。”

    双方在玻璃通道道了别,筱雅挎着沈青的胳膊走出去一段路后才安慰她:“其实你真不用担心这件事。卢院长一贯器重你,不会撒手不管。再说了,你们家雷总肯定也安排妥当了。”

    沈青神色带着点儿怅然:“我不瞒你,今天上午雷震东带我去见那位陈律师了,就是小老婆在你们科生孩子的那位。我不想跟这种人有牵扯,可雷震东说江州地面上,他最擅长这一块。想想真讽刺。”

    “你就是想太多了。一码归一码,业务能力跟道德水平从来都不一定成正比。”筱雅劝着沈青,“这人确实牛掰。他老婆住院生孩子,是院长亲自打的招呼。院领导都过来看望了。”

    沈青笑了,像是在呢喃一般:“所以,道德这东西,从来都是个笑话。”一而再,再而三地喊着,又有什么意义呢?从来都是管得了自己,约束不了别人。

    走到过道尽头,筱雅去产科病区值班室睡觉了。沈青下了电梯,沿着紫藤花廊慢慢往前走。

    仁安医院是南省大学医学院的附属医院,两家单位只隔了一条街。沈青还不够资格带研究生。她的实验只能自己盯,有时候自掏腰包请韩教授带的学生帮忙看着。

    六月天的太阳明亮而刺眼,从梧桐树叶筛下来,明晃晃的光斑能够晃晕人的眼睛。一如她当年走过的河提路面,绿树成荫。

    母亲被杀之后,父亲一直不太如意。据说当年曾经有和尚给母亲算命,她命里旺夫。所以父亲在娶了母亲之后,步步高升。不到四十岁,他已经是本市公安局的副局长,而且专抓刑侦,是全省系统内都有名的少壮派。

    母亲死了以后,他的仕途就渐渐走向下坡。明明一直盛传他是下一任局长的人选,老局长升去了省厅之后,被选拔的却是另一位公认不管事的副局长。那天晚上,老局长的欢送宴,父亲喝得酩酊大醉,是不是因为郁闷?呵,得到的不珍惜,终将会有失去的那一天。

    “小雪,你等等我。”身后传来了男人的呼喊。

    她转过头,看到了满头是汗的赵建国。男人的身上军绿色的T恤汗湿了,变成了墨绿,仿佛沾染着谁的血迹。

    沈青一时间迷惑,她记不清母亲死的时候,身上穿着的睡裙究竟是什么颜色。也许是白色的,母亲最喜欢白色,所以鲜血绽放在白衣上,才那么刺眼。也许是军绿色,父亲喜欢军绿,所以她才会找不到母亲流血的部位,因为全是暗色调。

    男人一步步走近,浓郁的血腥味慢慢逼近。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她的身后空空如也,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小雪,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想跟你谈谈。”赵建国终于停下了脚步。

    沈青下意识捏紧了扶着单肩包的手,脸上浮出一个微笑:“我们去实验室谈吧。这里太热了。”

    韩教授的研究生急着陪女友去机场接她的新晋鲜肉“老公”,翘首以盼的脖子都快伸断了。一见沈青,他立刻欣喜地脱掉了白大褂,将实验室的钥匙塞给沈青:“主任,电泳已经跑上了。我保证晚上八点一定回来接班。佘师兄下了白班就过来,他答应帮忙看着。”

    “没事,本来就是我麻烦你们。”沈青给他发了个两百块的微信红包,“外头热,你打车过去吧,别晒到了。”

    研究生听到手机响,摸出来一看,立刻笑嘻嘻:“主任你也太客气了。雷总都请我们吃过好几次饭了。”

    沈青立刻警觉起来,瞪着眼睛:“他带你们去哪儿了?杂七杂八的地方少进,没好处!”

    研究生举手投降:“那哪能呢,都是规规矩矩地吃饭,最多再泡个温泉。雷总连酒都不许我们喝的,说您交代的,医生不能喝酒,手会抖。”

    沈青哭笑不得:“行了,反正你们一个个都被笼络的好好的,什么都是他好。赶紧去吧,路上小心点儿。”

    研究生一溜烟地跑了。

    沈青当着赵建国的面套上了白大褂,走到他说不上名字的仪器前,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赵建国在边上看了半天,不得不再次轻轻咳了一声,开了口:“小雪,关于你妈妈的案子,我想跟你聊聊。”

    沈青终于离开了实验桌,转头移动鼠标,实验室的电脑屏幕亮了。她做的研究主要是基础方向的,沾着临床的边。这样的项目比较容易申报到基金。赵建国的话她听到了,可她并不想回头,她盯着文档中的数据,一个个抄下来。后来又觉得不保险,索性将这些文档全都打印了出来,后面好再对照着看一遍。

    实验室的空调坏了,跟学校后勤说了好几次都没人过来修,只剩下一扇还没来得及拆掉的老古董电风扇呼啦啦吹着热风。沈青想着,要是后勤再不动,她只好自己喊人来修了。这种事,就看谁能拼过谁。

    “抓到凶手了?”

    赵建国一阵语塞:“小雪,我们真的尽力了。”

    沈青埋头整理着数据,轻轻地笑了:“赵叔叔,您看到电风扇想到什么了吗?我母亲遇害的那天,我家客厅的电风扇是开着的。”

    赵建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是八月份的中午。”天热得能起火,他接到通知从公安局赶往现场时,浑身都汗透了。

    沈青从打印机上拿起一叠打印好的纸,站着一张张的翻阅。电风扇带出来的是热风,吹得她的声音愈发冷淡轻薄:“我母亲遇害时穿的是睡衣,卧室里头的空调开着,可见她当时正在午睡。”

    赵建国突然间犯了烟瘾,摸出了香烟却又不好意思当着沈青的面点火。他莫名地有点儿怵自己的这位晚辈。眼前的女人担着她母亲的名字,更加像她母亲了。仿佛天边的一朵云,不属于凡尘俗世。他记得她母亲被害之后,局里头有个常年不上班成天练气功的老油条神神道道地强调,他们这种小地方,根本留不住仙女儿。

    沈青没纵容赵建国,主动请对方自便。就连雷震东都受不了她的白眼,基本上都躲去院子里头抽烟。她干嘛要特别优待这位她并不欢迎的警察。

    “我母亲遇害的地点是客厅,她穿着睡衣遇害了。你们难道从来没想过有什么不对劲吗?”

    赵建国最终还是没有点火,将含湿了烟嘴的香烟重新塞回了烟盒,试图解释:“你母亲在卧室中午睡,听到了客厅中的动静出来查看。凶手应该原本只打算进来盗窃,结果意外撞见了你母亲,于是杀人灭口。”

    沈青突然间转过了脑袋,丝毫不掩饰眼底的讥诮:“那么电风扇呢?我妈在卧室睡觉,为什么要开客厅的电风扇?电风扇是谁开的?小偷自己吗?这个人还真是时刻不忘享受,做贼都怕热!哪个小偷看到主人家的空调外机工作着,还跑进去做贼?那是警察小区!”

    赵建国变了脸色,想要说什么却被沈青打断了:“唯一的解释是,家里头突然有人来了。这个人跟我的母亲关系十分密切,密切到她可以直接穿着睡衣从卧室出来。所以客厅的电风扇被打开了。这个人是谁呢?邻居,不会的,我母亲的教养不允许她穿着睡衣招待任何客人,即使是关系非常密切的同性……”

    “你爸当天中午在局里头!这事值班的小李就可以作证。”

    沈青突兀地笑了,嘲讽地盯着赵建国:“您也知道是我爸啊!真有意思,我爸一直在公安局没出来?可为什么当天中午我打他办公室的电话,始终没人接?他真的睡死了吗?”

    赵建国的脸僵硬了,沈青看着他颧骨下头的两块肌肉奇怪地抖动着:“你为什么一直不说?”

    沈青脸上的笑容不变:“我真奇怪,为什么你们连我家的电话都没查过。就那么笃定这是一起入室盗窃杀人案,还那样大张旗鼓地排查。你们到底是要做给谁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