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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孤独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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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急诊大厅的门, 沈青才意识到冷。真冷啊,大雨如瓢泼一般,沈青的衣服早已湿透,被大厅中的冷气再一吹,呼出的气都带着白雾。她胡乱抹了把脸,脑袋转了两圈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

    大厅里头人来人往,有人在打着电话高声叫骂,有人蹲在角落里头嚎啕大哭, 有人躺再抢救车上哀哀呻.吟, 有人扬着化验单欢天喜地。生老病死, 世间百态,红十字下,上演着多少悲欢。她木木地往前头走,红色的电子钟已经快走到下午五点了,她该赶紧去消化内科病区接班。

    从急诊到消化内科病房, 要穿过一条L型的走廊。她看着玻璃墙外白亮亮的雨柱, 突然间恍惚着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前途在哪儿,她不清楚。她要去的前方, 究竟有什么在等待着她,她也不晓得。耳边哗啦啦的, 全是雨声, 那雨似乎穿透了玻璃, 冷冰冰地拍在她身上, 渗透骨髓的凉意。

    到了电梯门口时, 她才听到后面一路追过来的脚步声。宋明哲跑得连都红了,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差点儿没被油汗滑下来。他扶着眼镜腿,气喘吁吁地开了口:“你……”

    果然是资讯发达的时代,消息传得真快啊,简直就是现场直播。也许头条都爆了吧,

    “我没事,宋医生,您这是急着去配血吗?”沈青朝电梯的方向退了半步。医院的电梯堪比教授专号,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排上。

    宋明哲没吭声,只沉默着注视着面前的女人。她的头发全湿了,侧边刘海紧紧贴着脸,显得黑的愈黑,白的愈白。她整个人都苍白而憔悴。

    沈青有点儿尴尬,下意识地低下了头,避开他的视线。等到她目光落在自己衣服上时,那点儿窘迫随着体温蒸腾开来。为了上庭,她特意穿了长袖白衬衫配黑色西装裤。白衬衫被雨水打湿了之后,紧紧地贴在她皮肤上,更尴尬的是,灯光下,白色面料呈现出一种近乎于半透明的状态。

    她下意识地双手横抱在了胸前。

    “披上吧。”她肩上一沉,带着体温的白大褂盖在了她身上。

    宋明哲整理着自己的T恤,目光移向了别处:“我下班了。”

    电梯门开了,里头涌出来的人都好奇地盯着满身狼藉的女医生。沈青不得不侧过了身子赶紧系上了白大褂的扣子。

    下楼的人终于都走了。她上了电梯之后,宋明哲也跟着跨进了轿厢。输血科在内科大楼五楼,沈青没有理由拒绝他的进入。更何况,她身上还披着人家的工作服。

    “他就让你淋着大雨?”

    宋明哲没有说“他”是谁,然而沈青不想装傻:“我很好,我爱人也很好。”

    “沈青,我……”

    电梯停了,二楼上来位五十多岁的阿姨,正在打电话:“还没呢!谁知道医生墨迹什么啊!一会儿要查这个,一会儿要查那个。一大早就开了住院证,好不容易住下了,说要手术,签了一大堆字,就知道挂水,催着交钱,什么也不动!”

    宋明哲下意识站在了沈青前面。之前有个医托莫名其妙挨了打。行凶者跟他根本没任何交集,纯粹是带孩子在儿科看病不满意,追回头儿科门诊下班了,于是随便在路上逮了个穿白大褂的人一顿胖揍。那医托煞有介事地装专家,正儿八经享受了一回专家的待遇,莫名其妙被打翻在地。

    男人身上的味道随着体温蒸腾出来,沈青想要后退,可是她的脊背一紧贴上了电梯壁。

    “医院你还不知道吗?就是死要钱!没钱死在他们面前,他们都不会动一下的。”

    沈青背靠着电梯,一阵透心凉。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心,却一点儿也没有为医务人员辩白的意愿。算了,随便外人怎么说怎么看吧。谁人不被人说,谁又在背后不说人。人前人后两张皮,又有什么好稀奇。

    电梯门开了,女人匆匆忙忙下了电梯。病区门口摆着手术拖车,护士一边喊她签字,一边抱怨:“不是一来就说不吃饭不喝水的吗?这不空腹怎么打麻醉啊!”

    “没吃饭,就吃了个苹果喝了杯牛奶,都饿死我家乖乖了。”

    “牛奶跟苹果不是东西啊?我不是说了什么东西都别进肚子吗!”

    “这算什么正经东西啊!你们就是想推事!”

    电梯门合上了,沈青抬起了眼睛。

    宋明哲不由自主地往后面退了一步,两人之间隔开了无声的距离。他下意识地又扶了下眼镜,清了清嗓子:“那个,你没事吧。”

    “没事。”沈青的脸上浮现出了标准的二度微笑,“我挺好的。”

    “其实那件事……”

    “我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需要任何忏悔。”电梯终于到达了七楼,沈青微微欠身,“谢谢您的关心。”

    “沈青你不用这样。”宋明哲追着她进了消化内科病区。

    护士站连着换药室的一小块空地上,一堆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头靠着头议论什么,不时发出小声的惊呼:“天啦!也太厉害了吧。那个何教授该不会是为了她一直单身吧。上次他来江州开会,卢院长还想给他介绍对象呢。”

    其余人发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声。有人恍然大悟:“难怪她能申请到哈佛医学院呢,老外根本不理会亚洲人的!”

    骆丹从办公室走出来,手上拿着交班本,冷笑出声:“大清国亡了有一百多年了吧。我还以为所谓的女德班是个笑话呢!原来有这么多拥趸啊。”

    先前说笑的人绷住了脸,讪笑着搭腔:“我们也没说什么啊,就是感慨沈主任从小到大都受异性青睐。人长得好看,待遇不一样嘛。”

    辛子墨手中抓着病历从病房出来,招呼骆丹:“人我看过了,明天做个喉镜查一下吧。”

    骆丹应声,在自己的工作笔记上记下了。

    “对了,骆医生,你说的那个朋友,从小到大没人追。没别的毛病,因为她太丑了。”他一边写会诊意见,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旁边那位年轻的女研究生,“鉴于十八无丑女,青春少女还没人追,那就是因为相由心生,面目可憎!”

    女研究生涨红了脸:“辛医生,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就是吧觉得前人说的话很有道理。”辛子墨拽住了跟着沈青往更衣室方向去的宋明哲,“哎,老宋,今天你怎么都得请我吃饭。抠门到家了,就不能发两个单位的悬红?那家伙低分子右旋糖酐过敏!”

    宋明哲焦灼地看着沈青消失在门后,敷衍辛子墨道:“没血,有本事你跟市血站拼命去。而且我告诉你,暑假了,血荒更严重,你们自己看着办。”

    辛子墨伸出胳膊,挡在宋明哲面前:“那我可不管,起码今晚先请我吃顿饭。”他将蓝黑水笔插回左胸前的口袋,冲着一群讪讪的男女笑,“怎么着,你们不打算下班了。”

    科室副主任孙茂才带的研究生跟着沈青一道从更衣室出来,讪笑着应和:“就走,他们等我换衣服呢。我们刚才在议论怎么申请美国的医学院呢。哎,沈主任,您是怎么申请上的啊。我听肝胆的师兄说,特难。”

    “噢,我也记不太清楚了。”沈青径自走到辛子墨旁边,翻看他刚写的会诊记录单,“我舅公在美国行医多年,手续都是他帮我办的。”

    一群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推着那位研究生开问:“哎呀,沈主任这是家学渊源啊。不知您舅公是哪位名医?”

    “沈湘。”沈青抬起了眼睛,静静地看着研究生,“舅公是我心目中最出色的医生。”

    辛子墨竖起了大拇指:“果然是名门之后。沈青,你藏得够深啊,早说的话我早点抱你大腿。”

    “哟,我们辛少高帅富一枚,小女子在您面前可不敢当。”她将白大褂递到了宋明哲手中,微微欠了欠身,“谢谢。”

    护理部的一位副主任憋不住,终于问出了八卦核心问题:“沈医生,您跟何教授……”

    “和你有关系吗?”沈青收回了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如果说医院有哪个部门是最被临床工作人员诟病的,护理部绝对能够排前三。那里面囤积了大量关系错综复杂的官太太,个个兴趣古怪,好几个专门以折腾护士为乐趣。

    副主任笑得意得志满:“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你哪位?”沈青轻轻地笑了,“我倒是忘了关心一下,令媛与令坦可好?千万不要没事再跳楼,大家都禁不起吓。”

    旁边本科室的护士“扑哧”笑出了声,赶紧侧着头避开。

    护理部副主任家的千金宝贝看上了长期跟她搭班的医生,怀了孕逼婚不成,要跳楼。医生的原配发妻在市立医院工作,知道后抱着刚生的孩子也要跳楼,闹得鸡飞狗跳,成了江州医疗系统的大笑话。最终原配不愿意再跟小三扯,直接让男方净身出户。千金终于斗志昂扬地挺着大肚子穿上了婚纱,实现了嫁医生的理想。

    这种人,居然也有脸关心别人的私生活。

    副主任变色,想要说什么,病房里头有家属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医生,求求你们去看看我爱人,他喘不过气来了。”

    沈青赶紧跟着家属进病房,床上躺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面唇发紫,说话已经艰难。

    家属在边上急得六神无主:“说是要做穿刺引流,可是医生一直说等一下。我爱人实在撑不住了,医生,求求你救救他吧。”

    “把B超机推过来。”沈青转头吩咐跟着进病房的蓝晓。消化内科病区有一台B超室淘汰下来的旧B超机,情况紧急的时候,他们都是自己给病人做B超检查。

    蓝晓慌慌张张地跑了,骆丹和她一道,将巨大笨重的机器从换药室的角落里头推了出来。顾钊刚接完班,跟着一块儿进了病房。他身后还追着个一年级的研究生:“这人是胰腺炎后的假性囊肿,要做穿刺引流的。”

    “你爱人的囊肿太大了,已经压迫了其他器官,而且有感染倾向。现在我们需要给他做个穿刺手术,把囊肿里头的液体给引出来。”沈青一边翻着化验单,一边交代病情。

    家属连连点头:“对对对,中午住进来时,医生就交代过了。”

    中午一点钟入院,在门诊已经做了各项检查,愣是拖到五点钟给夜班!沈青强压着火气,一边吩咐顾钊以及护士做术前准备,一边请家属签字。

    整个夜班组的人忙碌了起来。一接班就要动手术,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辛子墨拉走了眼巴巴伸着脖子的宋明哲:“行了,您别在这儿添乱了。”

    下了白班还没走的人凑在一起咬耳朵:“宋医生该不会还没死心吧。不过这可是个好时机啊。今晚雷总可没陪沈主任上夜班。”

    最近这几轮班,雷震东每次都过来陪着沈青一块儿上,还会请整个夜班组的人吃晚饭。

    “疯了吧,这可是当面打脸的事情。全世界都知道他戴绿帽子了,他没当场翻脸就已经够有绅士风度的了。不过宋医生可真够痴情的,他条件不错啊。”

    沈青没有理会风言风语,整个手术过程中,她一句无关的话都没说,一直在忙着自己的事。随着大量乳白色的脓液流出,病人的脸色终于逐步恢复了正常。所有人都跟着暗自吁了口气。

    “明天给他复查个胃镜。”沈青脱下了手套,走到旁边工作台开术后医嘱,又叮嘱了一句顾钊,“抽取液别忘了送个培养。今晚要密切注意他的体温跟血压变化情况。”

    顾钊应声去填申请单。沈青又安慰了醒来的病人跟等在外头的家属几句,陪着他们一道回了病区。

    她上了电脑医嘱,将医嘱单交给了护士核对执行,然后抓着病历回病房,努力平复下心情写手术记录。对了,先把术后沟通敲好,赶紧让病人跟家属签字。

    孙茂才的研究生朗宁吃过了晚饭,吹着小曲回病房加班写病历。

    有种说法是,国内医生花50%的时间做医患沟通,35%的时间按照检查要求写病历,10%的时间应付层出不穷的检查,真正花在病人花在临床诊疗上的时间只有5%。对于一线小医生而言,这种情况更严重,他们起码要花六成以上花在电脑前写病历。好像写着病历就能把病人给治好一样。

    “朗宁,这个47床的假性囊肿病人,是不是你们白班收的?我看是你写的入院记录。”

    朗宁赶紧停止了,小心翼翼地问:“沈主任,是不是我写的哪儿有问题?”要扣了钱,他的主治医能剥了他的皮。

    沈青平静地看着他:“病历写的很好,可是为什么早就该做穿刺引流的病人,一直拖到了夜班!这个病人为了查肝肾功能,从早上起就没吃过任何东西,喝过一口水!”

    朗宁被她激烈的语气吓到了,支支吾吾:“那个,还有些检查结果是下午才回来的。跟家属沟通,然后等家属再商量,时间就过去了。”

    他被沈青死死盯着,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只恨自己蠢,怎么就撞枪口上了呢。

    办公室的门发出了一声“砰”的轻响,朗宁的小女朋友欢天喜地地跑进来:“宁哥,你们科的那个沈青是不是何教授的情妇啊?难怪她能上哈佛医学院呢。”

    “难怪你连研究生都考不上呢。谢天谢地,我总算对国内的研究生教育有了点儿信心。”坐在办公室靠里位置的沈青开了口,“有时间飞短流长的话,先关注一下自己的学习跟工作。”

    被抓了个正行的女生面红耳赤,下意识地要怼回头。这人怎么一点儿羞耻心都没有,居然还有脸对她指手画脚。朗宁一把将女友拽到一边,堵住了她的嘴,连连向沈青道歉:“沈主任,对不起,小冉她有口无心,没恶意的。”

    “哟,今晚还挺热闹啊。小美女,又来陪情郎了?”朗宁的上级医生,也就是孙茂才团队的主治医生陈致远满面春风地走进了办公室。见到沈青时,他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哟,沈主任啊,今晚你没调班啊。怎么样,官司还顺利吧?”

    沈青假装没看到他欲言又止的兴奋,拍了拍手中的病历:“陈医生,47床是怎么回事?患者腹胀持续性加重,入院时就觉得喘不过气来,为什么整个下午都没有处理?”

    陈致远不想她居然是这个态度,一时间语塞,只能打着哈哈:“入院后该做的检查总要做的嘛,还要再详细交代病情,做好沟通。病人跟家属又要商量商量,手术当中用什么材料啊,哪些医保报销哪些不报销,方方面面都有原因。”

    “整个下午,患者家属反复找过你们四次。每次你们给出的答复都是马上就做。”沈青重重地拍下病历,厉声呵斥,“是不是拖到病人砸了办公室,拖到病人不行了,你们才满意?!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是不是人家不吵不闹,就活该被你们当做不存在!”

    陈致远涨红了脸:“沈青!请注意你的态度!我叫你一声沈主任,不过是卖你个面子!你是职称比我高。可你别忘了,我工作年限比你长了起码十年,我年纪也比你大!叫我一声老师,不辱没了你吧!”

    “年资长,经验丰富,不是你拖延病人的理由。要是这个手术你没有能力完成,你可以汇报你的上级医生,而不是一直拖到夜班。”

    即使是在大外科,夜班也是非急诊坚决不手术的。手术原本就是充满了风险性,夜班值班人员就那么多,抢救条件也有限,一旦发生事情,很容易来不及处理。

    她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匆匆跑进来的顾钊,一字一顿:“以后这种班,坚决不许接!”

    陈致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冷笑连连:“好,到底是有靠山的人,真不一样。我还要跪在你面前讨生活不成。这世道真变了,医生能看病会看病不是本事,医生是靠论文靠背景逞能的!”

    他伸手想解开扣子,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的不是白大褂,而是T恤衫,不好拽下来直接重重地掼在地上来增加气势。

    蓝晓在边上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沈青,然后示意性地偷偷指了下自己白大褂的后面。

    沈青只觉得下面一热,赶紧退出了办公室,匆匆往二线班值班室去。

    后面传来了朗宁女友的哭声:“她不就是仗着有老男人小男人罩着她嘛,有什么了不起。她老公丢了脸,会理她才怪。何教授现在全民嘲,估计恨死她还来不及呢。插根毛就以为野鸡是凤凰了?真不要脸,还拿腔拿调。”

    “行了,你怎么嘴巴这么碎!”

    “我碎什么了,是不是说到你的白月光了,你心疼了?别以为我眼睛瞎,我看的清清楚楚。你一个,顾钊一个,看着她的眼神都不对!”

    “她是我们的老师,我们看着她学习有什么不对?”

    ……

    沈青什么都没听到,她什么都不想听。朗宁的那位小女友对自己硕博连读的男友已经紧张到精神过敏的程度,总认为全世界的雌性生物都在觊觎她家情哥哥。护士长都找朗宁谈过话,因为已经没有护士愿意跟朗宁一道搭班了。沈青很想笑,她又想到了那个三季人的典故。她又累又饿,她什么都不想说。

    进了值班室的卫生间后,内裤上果然有细碎的血块。她皱着眉头坐在马桶上,静静地发呆,过了好一阵,她才隐隐觉察到肚子疼。一阵一阵抽着,她似乎突然间出现了痛经的毛病。

    沈青脑子猛的一个激灵,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她赶紧从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翻出了试纸。为了方便最快速度排除宫外孕的病人,基本上每个科室都备了验孕试纸。她哆哆嗦嗦地蹲在马桶边上,看着上面的两道红线,咬住了胳膊抽泣。

    沈青手抖得厉害,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的时候,差点儿没摔了手机。她颤巍巍地找到了通讯录,拨通了电话:“喂,筱雅,我……我好像流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