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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月下偶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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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至前朝遗老,下至民国新贵,林克己的客人新派旧派的都有,故而,除主楼被整理出来供宾客们玩乐休息,原本林家澍居住的小楼也被打扫出来。

    一头是洋派爵士乐队和摩登的时尚男女,另一头,则是咿咿呀呀唱着时下诸多剧种之中最为流行的京剧。

    就连院子里的树木围栏,都被顾盼差人接了彩色的电灯泡,甫一入夜,便五彩斑斓地亮起来。

    顾盼做了好几年的交际花,来的宾客之中不论认识与否识,都能搭得上话,从各国时政到诗词书画,虽然谈不上多了解,但能保证绝不冷场。

    就算偶有清高之人看不上她,今日这个场合也总还是会卖林克己一个面子,敷衍几句的。

    廖婉玗穿着一件落肩袖珍珠白提蝴蝶花纹的长旗袍,站在平日里给家中仆人往来的小道门口。

    小道在房子里可通楼上楼下,亦可连接到厨房和后院。这位置可以说是十分便利,前面的情况看的到,后头有了棘手的事情,也方便找她。

    她既然是个来帮忙的外人,只需要做事就好,不必有过多的存在感。

    “廖小姐,出事了。”急匆匆跑来的是平日里在厨房掌火的一个半大男孩,若要认真算起年纪来,兴许比廖婉玗小不了两三岁。

    “怎么了?”

    小孩的粗布短褂子前襟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额头上的汗因为跑动流到了眼睛里,疼的他一直用手揉眼睛,“老秦刚把手给切了。”

    厨房里常有这种事情发生,愈是熟练的人,愈是有信心一心多用,也就愈是容易出问题。

    老秦那个人是个爱显摆的,大约又是一边切菜一边跟人吹这满园春只有他能做,一个手滑,就把自己给切伤了。

    “伤的严重吗?”说这话的时候,廖婉玗已经迈开大步往厨房走了。

    管火的男孩跟着他,先是摇摇头,后来想起她看不见,这才又开了口,“我瞧着不严重,但他……他说不能做了。”

    “……”

    林宅的“满园春”在鹭州的中上层是个顶有名气的菜,倒不是因为食材多么珍贵难得,而是对厨子的刀工十分考验。

    土豆、萝卜、黄瓜、芹菜、红辣椒等物要切的薄如蝉翼,背可透字,再经过一番造型,满盘的“春桃”、“夏荷”、“秋菊”与“冬梅”对应四季,加之“白玉兰”与“梨花”等做为辅助,一席瞰尽四季花,形态逼真、色彩绚烂,是林家每一次宴请宾客必备的头菜冷盘。

    这时候出了岔子,廖婉玗也就明白过来,这老秦敢情并不是不小心受的伤,恰恰相反他完全就是故意的。

    老秦应当是背着老婆在外头养的姨娘花销太大,手里头紧巴巴的,想叫林克己给他更多的月钱了。

    “人呢?”站在大厨房门口环顾了一圈,廖婉玗并没看到老秦的身影。

    所有人手上都有活在忙,距离廖婉玗最近的一个正在看着擀面的厨娘手上不停,嘴巴倒也还算管事,“说是手疼,在外头吸烟呢。”

    廖婉玗忍不住蹙了眉眉头,林家规矩还是很多的,平日里倒也没人计较,但家中有宴请的时候,所有后厨帮佣,除非得到林克己的允许,都是不准出现在客人面前的。

    厨房的后门是连着后院的,平日里小楼空置,倒也没什么所谓,但今日那边有林克己安排的客人,老秦眼下在院子里吸烟,是犯了大忌讳的。

    廖婉玗并不会将人分成三六九等,也没觉得有什么高低贵贱,但这时代会,林克己的之中有人会,那么,最后折损的就是林克己的面子。

    人家当面不会说什么,背地里回到家总要议论他治下不严的。

    廖婉玗近乎是小跑,躲着厨房里正在干活的人从后门串了出去,果然,老秦就在门口不远处蹲着吸烟。

    “老秦,我听说你受伤了?要不要送去洋人医院看一看?”廖婉玗虽然心里面明白老秦是个什么心思,但她并不问,只是先关心他的伤势。

    听到脚步声的时候,老秦就知道来人了,可他没动,知道廖婉玗出了声,他才嘴里头叼着半根烟,用没受伤的手托着受伤的手,站起身来。

    站起来之后他蹙着眉头闭着眼晃了两下,仿佛要晕倒似得。廖婉玗看着又高又装的男人装柔弱,心里面十分看不起他。

    他这手也不知道是谁给包的,白色的棉布条缠裹的很厚,不晓得的人不会以为他是切菜切了手指,说不定要当他整只手掌都没了。

    “这么……严重?”廖婉玗问完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大好,又接着补充道,“我叫人送你去教会医院吧,我听说,那里的一声处理伤口很有一套。”

    老秦当然是不会去的,他不过是中指第一节的指背上切了一个小口子,去了医院还不得被人笑话死。

    再者说,他自己下手有轻重,那伤口并不碍事,他是清楚的。

    “我现在,哪有心情去看大夫,‘满园春’做不了,我老秦实在是愧对先生平日里的关照。”

    林克己对他是很关照,当初把从北平请过来,第二年他就在鹭州找了个媳妇,娶妻置地的钱,也是林克己出的。

    到了后来,老秦的媳妇生了小秦,上学后学堂的学费,至今也都是林克己在出资。

    “既然知道先生平日里关照你,那你也应当知道先生不会怪你。若是不需要去看洋大夫,今晚你也好好休息,我这就去给林叔叔回个话。”

    她说完这话转身就走,老秦以为廖婉玗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站在原地“哎”了一声,“廖姑娘!”

    廖婉玗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见他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实在是想继续装作什么都不明白。

    但眼下距离正是开席也就只有一个多钟头,再拖下去,就算最后老秦回到厨房做事,时间也来不及。

    “老秦,你那手,今日是不能做‘满园春’了对吧?”

    老秦嘴上叼着半截烟,这会因为要说话,随口一张嘴,就吐槽了一旁的草地上,廖婉玗看不过眼,几大步走过去,一脚将香烟才灭了红火。

    “也不是不能……”

    “你是不是糊涂了?先生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你若是平日里闹些旁的事情兴许不给你计较,但今日是能闹的时候吗?”

    廖婉玗抱臂而立,神情严肃,“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外头再安置一个家确实是不容易,但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这种时候动你的小心思。”

    她话讲的直接,反倒叫老秦不好意思起来,但他也就愧疚一下,很快想起住在外头小公寓的新人和难以负担的日常花销,眼中也就只能看到钱了。

    “我不要同你讲,你一个外人知道什么?”老秦这会急的红了眼,绕过廖婉玗就要往小楼去,他方才听说了,林克己这会在小楼。

    他背井离乡,跟着林克己到鹭州来,他就不信都这么多年了,林克己还能赶他走。

    “你站住!”廖婉玗声音不大,但气势很足,她快走几步扯住了老秦的胳膊,“要么你今天这顿饭老老实实给先生做了,要么你去闹一场,就算先生不跟你计较你叫他丢脸的事情,我也要去跟小澍说,我到是要看看,小澍和你的话,先生听谁的。”

    林克己是出了名的宠女儿,廖婉玗此时将林家澍搬出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知道,你手伤的并不严重,那‘满园春’可以照常做。明日,我会跟林叔叔去说。到时候他念你今日受了伤还做的那样好,难道还会少了你的好处?”

    老秦将她的话在心里面转了两圈,想来觉得也是个办法,“那……明日你若是不说怎么办?”

    廖婉玗冷哼了一声,“那你自己找他说,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不是吗?先生心好你是知道的。”

    老秦看了看自己手上抱着的棉布条,心想他确实可以先做好眼下这顿宴席,到了明日在给自己适当地填一个大点的伤口,不怕林克己不管他。

    只要先拿点钱给家里的那个小婆娘买对金耳坠,他就能清净几天。

    老秦开了窍,一边拆着抽上的白色棉布条,一边往厨房走,廖婉玗跟在他身后,想着自己可算是没有将事情闹大,今晚不至于叫林克己丢面子。

    两人方才站的是从前院到小楼的必经之路,虽然廖婉玗已经想办法尽快将事情解决,但方才那一幕还是叫人看了去。

    林家的园子是请人设计过的,花草树木搭配假山石错落有致,待到廖婉玗和老秦都进了厨房的后门,自假山后面走出一个十分洋派的老先生来。

    “你的小管家,倒是很年轻啊!”

    林克己原本站在他的身后,这会两步走上前来,轻笑了一下,“舅舅高看我了,这人我可是留不住的。”

    唐亭欧“咦”了一声,没等到林克己的解释,还以为廖婉玗是要另谋高就就是要回家嫁人,遗憾地摇摇头没在说话,径自往小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