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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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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镇抚司的人大张旗鼓的抓刺客,京里京外搜寻了一夜,连个刺客的毛都没抓住。

    陛下这些年一直服食红丸,身子骨本就不算康健,昨日被人在胸口戳了个窟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止住血,只可惜气息微弱,太医院的太医不知费了多大的功夫,才明德帝保住了这条命。

    养心殿。

    殿中十分安静,针落可闻,一股浓郁的药味儿弥散在空气中,熏得人脑袋发晕。

    姿容艳丽的女人走进殿中,守门的宫人赶忙福了福身,恭敬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瞿皇后摆了摆手,并没有吭声。

    香云底的绣鞋踩在地上,只发出轻微的声响,她走到床边,看着那个形容枯槁的男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就这样的男人也配废了她?也配坐在龙椅上?

    “陛下。”

    听到女人柔美的声音,明德帝眼皮子轻轻颤动一下,缓缓睁开,待看清楚面前的人时,突然皱眉,沙哑的声音中带着厌恶:“养心殿不是皇后该来的地方,退下吧。”

    娇艳的红唇微微勾起,瞿皇后弯下腰,轻轻道:“臣妾只是放心不下您,过来瞧上一眼。”

    边说着,瞿皇后便坐在了床榻边上,眼见着明德帝嘴唇干裂起皮,有血丝缓缓溢出来,她眼神一闪,面上满布心疼之色。

    “瞧瞧陛下都成什么样了,先喝点水润润喉。”

    倒了一碗温水,瞿皇后取了软枕让气若游丝的明德帝靠在背后,碗沿贴着男人的嘴唇,稍微倾斜,水就灌了进去,顺着满布胡茬的下颚流了出来。

    “哎呀!”

    瞿皇后低呼一声,从怀里掏出锦帕,轻轻擦了擦明德帝的唇角,凤眼扫见月华色帕子上沾的血痕,女人并没有吭声,给陛下掖了掖被角,这才离开了养心殿。

    走出殿门之后,瞿皇后的脚步加快,手里的帕子被她紧紧攥着,被捏的皱成一团,就跟小儿的尿褯子似的。

    锦帕上嗅着翠竹图纹,并不是瞿皇后经常用的式样,而是昨夜入宫的刺客交给她的,说锦帕上涂满了剧毒,只要沾了人血,七日之内就会毙命。

    明德帝不是要废后吗?只要他死了,就没有对瞿家下手的机会了。

    至亲至疏夫妻,天家更是如此。

    *

    *

    废庄的蔬菜头一天拿到京城里摆摊卖,大部分都被那个叫陈福的厨子给买走了。说起来,多宝楼在京里头也开了十几年,是家老馆子了,只可惜以前的掌柜是个短命的,没活到四十,两腿一蹬就送了命,陈家老大捡了便宜,跟媳妇接手了多宝楼,直接将自己的侄儿打发到了后厨,生怕抢了他们夫妻两个的银钱。

    也亏得陈福心宽体胖,手艺好,又不愿意跟这起子阴损小人计较,多宝楼的生意才没受影响。

    不过他那婶子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因为后厨的花费一日赛过一日,她心里头怀疑是陈福私底下昧了银子,也不想想京城里柴米油盐多金贵,整日里正事儿不干,天天就知道去找陈福的麻烦。

    前几日陈福跟老板娘争执了一通,老板娘抢了后厨买菜的差事,上午送了一些蔫巴巴的烂菜帮子到了后厨。

    陈福见状,气的好悬被厥过去,他爹当年还在世时,多宝楼用的食材是京城里头一份的,就因为陈家手艺好,分量足,才在京城中站稳了脚跟,要是那这些烂糟糟的东西做菜,这不是将多宝楼的招牌都给毁了吗?

    心里头再是着急上火,陈福也没地儿说理去,眼见着客人就要点菜了,他揣了银子风风火火的上街,发现街上但凡品相好些的青菜都被人买光了,也就废庄的东西因为价格贵了些,还剩下不少。

    陈福大喜,也顾不上花多少银子,痛快地全给买下来,哪想到因为这事儿,他婶娘在大伯那里闹翻了天,非说陈福跟外人串通一气,刻意在贪多宝楼的银子。

    他大伯也是个混的,否则不能这么对待自己的亲侄儿,一听这话,也不管陈福买回来的青菜品相多好,气的连扇了陈福两个耳光,要把人从多宝楼的赶出去。

    好在楼里头的老伙计一起求情,这才没让陈福流落街头。

    说起来,昨日多宝楼的生意比起先前好了不少,毕竟陈福的手艺在京里头也算是顶尖的,再加上废庄里长出来的菜蔬,即使没被灵泉水浇灌,但地里却浸润着灵气,以至于青菜长得特别好,滋味儿绝佳。

    多宝楼的常客一个两个都是嘴刁的老饕,一吃着今日的青菜,就觉出不同来,这帮人也不知道客气二字为何物,连着点了好几盘青菜,晌午吃过,晚上又来了一回,吃饱喝足之后,才心满意足的从楼里离开。

    多宝楼里发生的事,废庄的人自然是不清楚的,第二日他们再在原来的地方摆摊时,昨个儿买了一捆韭菜的小媳妇又来了,嘴里头不停念叨着:

    “你们的青菜吃着还真不错,我家祖母年纪大了,嘴里头苦巴巴的,吃什么都没滋没味儿,哪知道拿了那捆韭菜包了饺子,她老人家直说这股味儿香,吃了足足一盘子,要不是怕她撑坏了胃,怕是还能再吃不少。”

    小媳妇的嗓门不小,摆摊的位置又在主街上,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一听到女人的话,周围的百姓纷纷驻足,盯着箩筐里的青菜,种类不算多,但却新鲜的很,凑近了都能闻到那股菜香味儿。

    “你这怎么卖的?”

    今个儿是柳高过来,他蹲在地上,呲着一口白牙,笑呵呵道:“五文钱一捆,不能乱翻。”

    “五文钱?后生,你这东西卖的也不便宜啊?”

    “可不是,还真是个黑心肠的……”

    买过废庄青菜的小媳妇可不管这些人怎么说,每样青菜都拿了不少,放在篮子里头,给了钱,这才喜滋滋的从摊子前离开。

    因为昨天摆过一日,倒是有不少人觉出来废庄的青菜,特地跑到摊子前头守着,挨种买上一些。

    “你们是日日都来主街摆摊?”

    “每天都来,你们也不必买太多,等到明日还有新的。”手里头抓着嫩绿色的菜叶,柳高咂巴咂巴嘴:“要说这蕃薯藤,也不必怎么捯饬,煮汤的时候放里头一点,要不然就直接加了盐清炒,滋味儿好的很。”

    “你快别夸了,就点蕃薯藤,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一捆竟然还要五文钱,真是……”

    柳高不吭气,手里头拿着一个还温乎的茶叶蛋,剥了壳,看到上头被酱汁浸润出来的网状纹路,男人张大嘴,咬了一口,也不怕噎着。

    隔壁有个卖烤红薯的摊子,问:“你这茶叶蛋个头儿也忒大了些。”

    “这不是鸡蛋,是锦鸡蛋,我们庄子里头养了不少,每天都能下挺多蛋。”

    一晃眼,筐里的青菜卖出了不少,柳高腰间挂着的钱袋子也鼓鼓囊囊的,虽然零碎的都是铜板,但蚊子再小也肉,有总比没有好。

    废庄的人摆摊的地方正好背阴,大晌午的日头打下来,也不觉得有多热。

    柳高吃了一个菜叶蛋,还没吃够,又从怀里头摸出了一个,没等着剥皮呢,就看着前头有个白胖的年轻男人,眼珠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手里头的东西,咽了咽唾沫,那模样像是馋坏了。

    “诶,你不是昨天来买菜的那个厨子吗?”

    庄子里的小媳妇认出了陈福,直接问了一嘴。

    陈福一边点头,一边伸手揉着自己那张白胖的脸,道:“茶叶蛋卖我一个呗。”

    这次出门就是为了赚银子,面前的厨子可能是个大主顾,柳高也痛快的很,直接将茶叶蛋扔了过去,陈福慌慌张张的接住了,闻着这股味儿,口中直道:“香、真香,你们这熬卤汤的酱油肯定不一般,虽然茶叶可能是陈茶,但这样才够味儿……”

    陈福生怕有人跟他抢,三两下就将锦鸡蛋直接吃进了肚子里,吃完一抹嘴,细缝儿般的眼睛一眯,神情陶醉,明显还在回味茶叶蛋的香气。

    他自己也是个厨子,知道酱料的品质对于饭菜有多重要,要是能尝一尝煮菜叶蛋的酱油……

    “陈大厨是来买菜的?今个儿我们也没剩下多、”

    “不是买菜,我寻思着跟你们回去,当厨子使使。”

    柳高嘴巴长的老大,好像能塞下一个鸡蛋,他怎么也没想到,进京里头一趟,竟然还能捡回来个吃白饭的。

    “我们庄子里不缺人,您该哪去哪去,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我是多宝楼的厨子,手艺好的很,你们把我带回去肯定不会吃亏。”

    柳高连忙摆手:“您就算是宫里的御厨,我们也用不起,穷的都来卖菜了,哪还发的起工钱?”

    陈福一张胖脸顿时垮了下来,唉声叹气的走到墙根,一屁股坐了下来。

    昨天炒的菜陈福自己也尝了,滋味儿比原来好上太多,因为这个,他非要来买废庄的青菜,哪想到此事被老板娘知道了,又捅到了他大伯那里,陈家大伯一直将陈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趁着这个机会便直接将人扫地出门了。

    陈福身无分文,早上就吃了一碗酸菜面,现在肚子咕噜噜直叫唤,看着还真有点可怜。

    孙家媳妇压低了声音,冲着柳高开口道:“先前我听钱婆子说了一嘴,夫人正想找个手艺好的厨子开饭馆呢,要不然咱们先把人带回去,实在不能让他干活也就是了……”

    “夫人真要开饭馆?”柳高诧异的问。

    “钱婆子说的,应该不会有假,毕竟庄子里出产的粮食实在太多,荣安坊根本卖不完,咱们在街边上摆摊,像这些不值银子的青菜还能卖卖,要说那些黑珍珠、枸杞蜜之类的东西,多金贵啊,让你卖你敢么?”

    柳高缩了缩脖子,看起来有点怂,说实话,他还真不敢。

    “要不,先把人带回去试试?”

    孙家媳妇忙点头,他们这些干粗活的,不好在夫人面前露脸,这回要是找到了一个合心意的厨子,让夫人满意,日后在废庄里的日子说不准就更舒坦了。

    筐里头剩的青菜拢共也没多少,晌午刚过就卖的差不多了,柳高走到陈福边上,脚尖往前蹭了蹭,问:

    “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回去?”

    陈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鹞子翻身就直接坐直了身子,忙开口问:“真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你看看你这么个大男人,除了长了一身肉之外,也没有什么值钱地方了。”

    听了这话,陈福咧嘴直乐,也不生气,拍了拍身上沾着的泥灰,跟在一群人后面,颠巴颠巴的往十里坡走。

    按理说,废庄里是不许外人进去的,不过周庄头也知道盼儿准备开饭馆一事,让人盯紧了陈福,给他分了一间小屋,送了两身换洗衣裳,一床被褥之后,就将人领到了盼儿的院子。

    野狼跟獒犬白天不爱动弹,就在院子里头那棵老梅树下头直转悠,周庄头还记得这棵梅树年前差不点让人给削断了,现在长的倒是结实的很,否则也经不起那两只猛兽天天折腾着。

    陈福打小儿在京里头长大,也没见到过这么凶猛的野兽,吓得直抽凉气。

    “好家伙,这两个长的还挺精神。”

    闻到了外人身上的气味,獒犬跟野狼一下子精神起来了,冲着陈福呲着牙,嘴里头哈喇子滴滴答答往地上掉。

    对上野兽无机质的冰冷眼神,陈福哆嗦了一下,躲在周庄头身后,他块头大,周庄头根本挡不住。

    走进篱笆门儿时,这人双腿都在打摆子,好像踩在棉花上似的。

    “你别怕呀,只要你不乱来,它俩也不会伤人。”

    陈福呵呵两声,没开腔。

    栾玉听到外头的动静,得知是周庄头带了一个厨子来,跟盼儿通报一声,就将二人引到了堂屋里头。

    女人手里头端了一碗蜜茶,里头的蜂蜜可不是分量极多的枸杞蜜,而是冬天攒下来一小瓶的梅花蜜。

    老梅树的花期短,等到冰消雪融,梅花全都谢了之后,蜜蜂就算想要采蜜,也没有东西可采。

    因为梅花蜜是难得的好东西,盼儿也不舍得一次全给喝完了,她寻思着细水长流,每隔几日喝上一回,约莫这一瓶梅花蜜也能撑上几个月。

    陈福是个鼻子灵敏的,一进屋就闻到了梅花蜜那股特殊的香味儿,眼珠子骨碌骨碌直转悠,盯紧了女人手里头端着的青花瓷碗,动都不动一下。

    周庄头用胳膊肘怼了下陈福,这人才反应过来,赶忙冲着面前的女人请安。

    来到废庄之前,陈福还真没想到,那些品相上乘、滋味绝佳的青菜,竟然长在了将军夫人的庄子里头,这庄子还真占了一块风水宝地,一路走来,除了青菜长得好,那些果树也都挂了果,一个个生的饱满丰盈,要是能咬上一口,充沛的汁水定会糊了满嘴。

    盼儿本身也不是那种在意繁文缛节的妇人,摆摆手让两人站直了身子。当初她婚前失贞,在定北侯府里头当了一个奶娘,嫁给褚良时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暗暗嚼舌根,也亏得她是个心宽的,若是换了个顾及脸面的小媳妇,怕是早就被那起子人逼的活不下去了。

    “你是多宝楼的厨子?”

    陈福拱手,白胖的脸盘瞧着十分讨喜。

    “小的正是。”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多宝楼在京里头已经算是比较大的馆子了,为何你会从多宝楼中离开,来到废庄?”

    陈福一张脸涨的通红,他也不敢隐瞒,直接说了实话:“多宝楼原先是我爹的产业,后来我爹去世,被大伯一家子抢了去,我便成了厨子,今日是被赶出来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即使是手足兄弟,因为银钱还有不少翻脸的呢,更别说像陈福这种没了爹的侄儿。

    盼儿微微点头,道:“留在废庄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得尝尝你的手艺。”

    一听这话,陈福乐了,当了十几年的厨子,他最不怕的就是做饭,当即挺了挺胸,一副自信的模样。

    “好了,那你就下去准备准备,我以前吃过一回多宝楼的八宝鸭,你做来让我尝尝。”

    陈福忙应了一声,之后就被栾玉带着去了厨房。

    厨房中,李顺本来在炖着鸽子,一见着栾玉带了陈福进来,只瞧着他脸跟身条儿,就知道这也是个同行。

    栾玉怕李顺心里头不好受,赶忙解释道:“这位是陈福,夫人琢磨着开饭馆,先试试他的手艺,我们有什么不懂的,李师傅也得在边上把把关。”

    被栾玉这么一捧,李顺心里头舒坦了,冲着陈福道:“那边有一口空着的铁锅,你去那做就成,需要什么食材便跟婆子们说一声,庄子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全都不缺。”

    陈福也是个老实人,挠着头笑了两声,走到案板前头,冲着婆子道:

    “帮我准备肥鸭、笋丁、肉丁、火腿丁……”

    瞄了一眼砂锅里的鸽子汤,李顺哎呦一声:“你这是要做八宝鸭?”

    “夫人说想吃这个,我便试着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