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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囚禁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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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绍坐在烛光之下看着平铺在桌上的图纸,上面标着一个个红色的圆圈,殷绍一边转动着刀柄,一边看着图纸。几个时辰过去了,绛月刀就从没离开过他的手,每一个来面见他的人都得被这明晃晃的刀光闪上一闪。

    “主座,刀……为何不收起来?”鱼玄机问,她盯着那削铁如泥的刀锋心里也发慌。当年经历空桑一事之后,殷绍就是抱着刀,从早抱到晚,看谁不爽杀谁。幸好他现在看起来还是正常的。

    殷绍指了指图纸上一个临海的红圈,说:“去这里……收刀,本座不收,在砍下罗洺褚那狗脑袋之前我的绛月刀就这么亮着。”他说完就站了起来,鱼玄机匆忙跟了上去,正要开门,门突然被撞开了——白夜姬。

    白夜姬喘着粗气,说:“主座,玉门破了。”

    殷绍根本无意去理会这些事,说:“破了就破了。”说着就要从白夜姬身旁走过,白夜姬快速的说:“我本是发现青灯残力留在玉门才去的玉门关,青灯留的屏障还在,丝毫未受损。”

    殷绍看在这个疯女人刚刚痛失所爱,由着她说:“是是是,青灯公子举世无双又有家国天下的胸怀,就算自己灰飞烟灭了也还留着阵法护着玉门……”他说着说着没了声音,道:“阵法没破,那城怎就破了?”

    “从里面,所有人都死了。”白夜姬说着声音都开始颤抖,她联想到了陆之竹当年一心为国却惨遭暗算,这次也是忠骨烈魂,被光明正大的背叛。

    殷绍问:“是不是傀儡死尸?”

    “不是,看脚印和战后痕迹,是活生生的军队。”

    完了,这是有人要造反。殷绍虽然猜到大昭内有异端迟早要反,可没想到这么明目张胆破了玉门……玉门,宋远玉镇守。

    殷绍一想到陆知风哭的模样心里就像一把烈火燃烧,他恨不得捏出一个美满世界给陆知风住。他说:“派人去玉门关追查,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如果无功而返,杀。”他看着白夜姬语气平静,可白夜姬实在是太熟悉殷绍了,仿佛能感受到黑云压境般的强压。

    “鱼玄机,你跟着我,把罗洺褚的老鼠窝一个个清扫干净。话不必多说,杀了就是了。”

    自殷绍知道罗洺褚还活着就把他调查了个干净,只等一个好时机,把罗洺褚的人招手红莲麾下。可他如今,真是没那个耐性了。

    陆知风尝试跑出去两次:第一次攒足了力气把锁链烧断了,跳进围绕在石床周遭的水里,想从水路逃脱,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什么封闭的水,却发现这水深不见底,差点没把自己淹死。第二次用锁链勒死了一个送饭的,偷了钥匙,想从门出去,刚走出门就被一个傀儡人按在了地上。

    这里四处巡逻的只有傀儡,大概是罗洺褚自信陆知风根本逃不出去,除了送饭的小厮这儿就没别的活人了。这儿最大的困难就是黑暗,其次才是她受封印而绵软无力的身体。

    但是,只要有人送饭,就会有光,只要是活生生的人,心就有漏洞,只要有漏洞,就可以攻破。

    “咔嚓”门开了,陆知风努力支撑起身体。来送饭菜的是个身形瘦小的被黑斗篷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他脸上戴着面具,连看陆知风一眼都不看,好像她是个看一眼就能要人命的怪物。

    饭菜是小厮用长长的竹篓递过来的,谨慎的和陆知风保持一段距离。陆知风支撑着身体,向外面挪了挪,眼睛隐蔽的观察着小厮的一举一动。

    “啊!”陆知风忽然身子一滑摔进了水里。小厮慌里慌张把饭菜放到一边,他听罗洺褚说这个犯人格外尊贵,有点差池都不能有。小厮跳进了水中,伸出手想要拉着渐渐下沉的陆知风。陆知风就好像毫无知觉似的,挣扎都不挣扎,任由自己下沉。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小厮终于拉住了她的手,向上一拉。这会儿陆知风好像有了知觉似的,顺势勾住了小厮脖子,故意将脸埋进了他的脖颈处——一直紧闭的双眼悄悄睁开了,有喉结,是男的。

    在陆知风贴上他脖颈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小厮的身体怔了一下。他好不容易把陆知风拖上了水,把软绵绵的人放到石床上。谁承想这个一直昏迷的人突然间睁开了眼睛,拉住了他的领子,顺势摘下了他的面具。陆知风的力气完全不敌他,可这突如其来,小厮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被陆知风扯下了面具。他下意识的推了一把,陆知风又被推进了水里。

    小厮手足无措的又想去拉她,只听见一阵笑声,陆知风自己扒着石床的边儿爬了上来,笑的花枝乱颤。没有了面具的遮盖,小厮脸上的恼怒就这么一览无余。他可能从小就戴着面具,所以连掩饰自己感情都不会。

    陆知风脸上带笑,可眼神却没有一点温度,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厮扭过头不去看他,就要离开。陆知风抓住了他黑斗篷的衣摆,说:“不知昼夜的被关了好些日子,你陪我说说话行不行?”还不等小厮拒绝,陆知风的手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说:“你呢,你有多久没有见过太阳,没有同人说过话了?”

    她这句话似是惊起了千般涟漪,小厮挣开了她的手,提着竹篓好像身后有鬼在追似的快步离开了水牢。

    水牢中重归黑暗,陆知风浅笑着摸出了刚刚从小厮衣裳里拿出的钥匙。

    门外突然想起“哐当”一声,紧随其后的是惨叫,和鲜血泼溅到墙壁上的声音,牢门被推开的那一刻水牢中微弱的青色火光消失了。陆知风挪了一下身体,警惕的盯着门,是罗洺褚。

    罗洺褚提着一盏油灯闲庭信步的走了进来,他一只手上是油灯,另一只手提着血迹未干的长剑。陆知风不觉得奇怪,而他身后又跟着走进来一个人,却让陆知风怔住了,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另外走进来被黑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身材挺拔修长,就算是被臃肿的黑斗篷盖着,也好像能看见他芝兰玉树的身形。他没有戴面具,脸被遮挡在斗篷帽子下面一片深深地阴影下,另外可见的就是他攥紧成拳的手。

    陆知风盯着他出了神,罗洺褚咳嗽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罗洺褚笑着说:“陆姑娘,把东西交出来。”

    就这么交出去,太假了。

    陆知风冷哼一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又拿走什么了?你瞧瞧你养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几个时辰前还想对我动手动脚,您都不给弟兄们开荤吗?”

    她这话说的露骨又粗俗,陆知风拉紧了刚才她故意敞开的衣襟,说:“我现在哪还有什么东西,就只剩我自己了,怎的,你想要—我—吗?”

    罗洺褚神色陡然间变得尴尬,他身旁的男子好像一下子有了快要压抑不住地怒气,转过头看着罗洺褚。他的眼神被挡住了,陆知风看不见。

    罗洺褚道:“来人!”门口出现几个黑衣人,他接着说,“搜身!”

    还不等陆知风说什么,那个披着斗篷的男子开口道:“谁来搜身,搜谁的身?”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想即将飞扑的野兽。

    陆知风脸上不屑又张扬的冷笑落了下来,把藏在身上的钥匙扔了出去,说:“我不跑,我放心。”

    她这话来的莫名其妙,陆知风接着说:“敬王绝对不会反,罗洺褚你死心吧。”

    水牢的门关上后,身材较高的男子将斗篷摘了下来,罗洺褚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位乔装打扮的亲王,说:“敬王真是费尽心机。”说着将满是鲜血的长剑递给了他。

    男子长眉入鬓,一双眼睛看起来温柔异常,如果是光明之处,便是谦谦君子。可在这样压抑又阴暗的地底,他的神情似乎也尽失光明,眼睛是冰冷险恶的深潭,只是看上一眼就能让人退避三尺。他接过了长剑,说:“多谢。”

    大昭上下街道上一夜之间贴满告示、通缉令。农田里的人们在太阳刚刚升起时便要出来辛劳,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农夫看着贴在土墙上的通缉令,细细的看了一会儿,突然他满是口音的喊了一声:“这不是骠骑将军冯国梁吗!”他旁边扛锄头的青年说:“爹,您老眼昏花了,怎么可能……”他一边说着凑了过去,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神情变得无比震惊,道:“这真是骠骑将军!怎么会成了通缉犯!”

    他们一对父子没一个识字的,在三观完全被洗礼的情况下也顾不上田里的农活了,掉头就去找前几天刚到村子里的说书先生。

    再晚一点,太阳生得更高些了,城里的人开始活动了,他们一上街就炸了锅,以为自己都瞎了。满街贴满了告示通缉令,通缉令上全是位高权重的将领。简单点来说,那些将领姓氏各有不同,可都是陆家的旧部。

    “宋家……这上面……”

    卖烧饼的张老头推着小车脸色沉沉的走过人群,朝着陆府的门望了一会——再过几个时辰就得给小白送肉去了。陆家早已人去楼空,离开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京城,唯独小白死赖着不走,大抵是想等主子陆知风回来。张老头不想管这个凶恶白狗,想着饿上几天这狗就给服软跟着陆家人走了。可是一连饿了七八天,站都站不起来了,都还要死赖在陆府。

    张老头到现在还都记得少时陆知风第一次坐上离家车马的情景,瞎了眼睛的傻丫头扑到了假王爷真太子的怀里,死活都不想放手。但她不想哭,摸了摸小白的头和家人告别,就被人抱上了马车。马车向前走,小白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狂吠。

    那时候小白的叫声和别的时候都不一样,不是愤怒,满是悲伤,被抛下的哀伤。张老头想,瞎眼丫头心是真的狠,听着那样的声音还能走。

    陆家人,哪个不心狠。陆老爷子抛弃妻子几十年;陆之竹满心的家国大义可自了七情六欲;陆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所有亲故为敌,只为成全自身野心;陆丘一人承担寂河山庄,见惯生死、屹立江湖。

    陆知风这辈子又会做什么事呢?张老头垂下来的眼皮满是苍老的疲倦之姿,在心里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