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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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礼身着翰林医官院的苍青袍服, 先是禀报,他准备为“长公主”调配新药丸,但需半月之久。

    细观宋鸣珂脸色,他再三嘱咐:“陛下这几日不可吃冷凉饮食,切莫熬夜苦读, 此外, 小腹是否疼痛, 还有别的不适吗?”

    宋鸣珂知他话中含义,不由得涨红了脸:“没……朕若有不妥之处,自会告知元卿家。”

    “微臣只是担心陛下,因羞涩而不肯启齿。”

    “你!”

    “事关龙体, 微臣未敢轻率。”

    “反正……这、这个不许提!”宋鸣珂恼羞成怒,急急瞪他。

    正巧此时,前方走来一名内侍官,“陛下, 霍二公子求见。”

    宋鸣珂视线朝廊外的垂花门扫去, 只见霍睿言发束银带,灰青长袍洁净, 在门边一站, 人如玉树, 恭谨中潜藏锋锐。

    她如蒙大赦, 转头对元礼蹙眉, 催促道:“快去做事!下回再胡说八道……小心朕、朕重罚你!”

    “微臣遵旨。”

    宋鸣珂脸颊绯色未散,小嘴微撅,快步走向霍睿言:“今儿雨天,二表哥怎忽然来了?”

    霍睿言早将二人神态尽收眼底,心头如浓云笼罩。

    这两人相识不过数日,竟一下子熟络至斯?

    见她主动步近,他压抑心内涌动的酸涩,抢上前行礼:“受陛下赐宝,特来谢恩。”

    “谢什么恩哪!几件玩赏之物,用得着虚情假意的礼节?”

    “陛下直接扣上一顶虚情假意的帽子?好生冤枉呐!”

    他哭笑不得,又略感忐忑。

    难道……借机入宫见她一面,做得太明显?

    如何才能不着痕迹?

    元礼揖别,眼光似在霍睿言脸上停留了一瞬,如有审视,如有戒备,垂首从回廊离开。

    宋鸣珂如释重负,示意二表哥与她一同入内:“大表哥呢?”

    “恰逢兄长参加武科举考试,我便自行前来,打扰陛下了?”霍睿言谨慎试探。

    “没有的事!”她斩钉截铁,反而透出无形心虚,“京城保荐的不是大表哥?为何要考试?”

    当朝武举考试每三年一次,各地官员可保送一名学生免试,其余人等除武艺和体力考核外,还要考“策”或兵法。

    “兄长打算凭实力考上。”

    “有志气!”宋鸣珂赞道,“定能一举夺魁!”

    “借陛下吉言。”

    霍睿言长眸倾垂,笑貌氤氲黯然。

    以兄长之能,其考上后将直送枢密院试用,担任武职,此后长留在京。

    待新君势力巩固,一切尘埃落定,霍睿言理应肩负霍家儿郎的责任,前往蓟关。

    届时,兄长会替他守护她?又或是……另有其人?

    莫名记起,她遇刺时冲口而出的那个名字——秦澍。

    尽管反复确认他们从无交集,他仍旧直觉,她说的就是那人。

    秦澍的名声,已从江南传至京城皇宫内?

    匪夷所思。

    表兄妹聊了一阵,品尝点心。恰好刘盛送来近日急报,宋鸣珂让霍睿言自便,自己则坐回书案前,细细阅览。

    霍睿言随手拿了本《周礼》,平日熟读乃至倒背如流的书册,今日莫名看不进去。

    掩卷后,他墨眸轻抬,注视案前埋头疾书的宋鸣珂。

    有一刹那,他被她的严肃专注迷惑,误认为眼前的小少年是宋显琛!

    如秋园讲学时,她以此等姿态出现,他岂会一眼认出她?

    他至今不明白,当时的她,何以会流露出生涩羞怯,以及久别重逢之感。

    细看她尚未展开的五官,杏眸清若晓溪,小鼻精致挺秀,唇瓣似丹果可爱,正介于孩童与少女之间,容颜既有纯净童真,又日渐展露摄人心魄的明丽。

    “二表哥,”宋鸣珂骤然抬头,“留下……陪我用膳,可好?”

    霍睿言微怔,复笑道:“谨遵圣令。”

    她不经意嘟了嘟小嘴:“就你爱说这些正儿八经的话!无趣极了!”

    他被她冠以“无趣”之名,惶然讪笑:“尊卑有别,陛下往后尽量少用商量语气与臣子沟通,否则君威难立。”

    宋鸣珂收起笑貌,扬眉凛声:“朕命你,留下用膳!”

    霍睿言一愣,正要作答,她已笑场了,眸子里漾起的光华,如月下清溪。

    御膳因特殊时期精简了许多,只有青芹碧涧羹、嫩笋、小蕈和枸杞苗等清淡菜式。

    烛火摇曳,表兄妹二人各自端坐于铜食案前,悠然进食,津津有味,间或一两句交谈,更多的是浅笑相视。

    “二表哥,宫里的菜肴,你若爱吃,便常来。左右我也是自个儿用膳,怪无聊的。”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霍睿言揣测出,宋鸣珂素爱热闹,自失去父亲,无母亲和兄长扶持,高处不胜寒,便拉他作伴了。

    试问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娃,需多大勇气,才能摒弃原有的骄纵,以乐观心态迎难而上?

    霍睿言无比渴望宋显琛早日康复,好让宋鸣珂卸下重担,恢复应有的身份和面目。

    不光出于对表弟的怜惜,也含带他的小小私心。

    …………

    从宫门出来,已过酉时,霍睿言牵了赤玉马,并未像以往那般径直赶回定远侯府,而是趁离宵禁尚余大半个时辰,沿行人稀少的街头散步。

    他不愿过早回去面对呱噪的兄长,意欲稍稍平定心绪。

    夜色中长街寂寥,青条石映着淡淡柔光,常去的画坊仍在营生。

    霍睿言一时心痒,拴马小巷口,踱步而入。

    铺子内琳琅满目,店小二忙于整理卷轴,歉然打招呼:“呀!霍二公子且随意,小的先检查字画有否受潮。”

    霍睿言转了一圈,正打算买些物什,眼尾扫见街对面忽有暗影迅速掠过,身法奇快!

    腊月初轰动一时的飞贼,正好引开宋鸣珂遇刺时的巡防卫队,霍睿言早认定那是敌对势力所为。

    恰逢今日朝局有变,宋显扬遇挫,说不准这些牛鬼蛇神又会出来闹事,不得不防。

    “替我把这两套刻刀包一下,回头我命人来取。”霍睿言边说边丢下一小锭银子。

    “小的明儿送您府上就好。”店小二喜笑颜开。

    “成。”

    他无心多说,迈步出门,趁路上没人留意,当即施展轻功,朝暗影方向跟去。

    对方高大魁梧,身穿黑衣,行如鬼魅,飞掠过两条街道,均避开巡防士兵的耳目。

    霍睿言更觉此人可疑,紧追其后。

    他虽师从江湖名门,但毕竟尚在少年,功力远不如人,唯有谨慎隐藏形迹。

    本以为对方会往僻静之地奔走,谁料其北行后,进入粉金饰彩的花街!

    国丧之际,青楼灯火稀落,闭门不接客,但浓烈香气渗透夜风里,熏人欲醉。

    眼看那人闪身跃入院墙,霍睿言周身不自在,一咬牙,提步窜至树上,侧耳倾听内里动静。

    “刘师爷远道而来,辛苦了。”一阴沉嗓音传出。

    “李兄来得好快!请坐。”

    杯盏之声响起,几句客套闲谈,依稀是刘师爷在招呼这轻功出众之人。

    霍睿言起初断定黑衣人为飞贼,听了半盏茶时分,二人不住谈论菜肴味道,他料想自己估算错误,暗觉烟花之地不宜久留,试图缓缓撤离。

    要是被人知晓霍二公子夜探青楼……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刚轻巧落地,却听见屋内的刘师爷低声发问:“今儿定王被削权,又获赐佛经,有何反应?”

    “定王”二字,迫使霍睿言定住脚步。

    “只于花园转悠,与郡王闲谈,倒无别的……”李姓黑衣男子同样压低了声音。

    “出人意料!”刘师爷似在思考,又道:“原本人人担心子幼母壮,易乱朝纲,幸而太后无心干政……”

    “都说小皇帝一声不吭,最后总来一重击,不好糊弄。”

    霍睿言闻声,心底直冒寒气,谁敢妄议君主与朝政?

    听着像是两方势力在交换信息,如此说来……有人在联手对付宋鸣珂他们?

    “无须忧心,咱们有杀手锏。”

    “这么说,阿栩已到位?”

    “阿栩”是谁?“到位”又是何意?谁要对小皇帝不利?

    霍睿言满腹狐疑,偏生风向逆转,后两句话模糊难辨。

    他挪移步子,想着往前细听,不料误踩碎石,脚下微响!

    “什么人!”李姓男子厉声喝问,与此同时,人如御风般跃起。

    霍睿言自踩上卵石的瞬间已暗叫不妙,连忙数下起落,躲至三丈外黑灯瞎火的花楼里,大气不敢喘,只快速从门缝中偷望一眼。

    夜幕下,街上冷冷清清,黑衣男子持刀闯出,四下张望,双目锐利且阴狠。

    他细搜地上痕迹,冷哼一声,还刀入鞘。

    手背那弯形烧伤疤痕,纵然于弱光之中,亦似蜈蚣狰狞。

    因国丧期间不宜铺张设宴,定远侯霍浩倡低调启程。

    世子霍锐承默然率领府兵,护送马车车队,豪迈浓眉凝聚了前所未有的离思。

    赤色骏马上,霍睿言身穿竹叶暗纹青袍,外披浅灰色素缎大氅,少年如玉,难掩日益彰显的宽肩窄腰。

    他频频回顾,却不知期许的是什么。

    朝中不少与霍家交好的官员闻讯赶来,城中百姓夹道相送,美人含情遥望,无不祝福定远侯,并赞叹两位公子的绝世姿容。

    出了城门,因春寒料峭,霍浩倡请同僚不必远送。双方互相礼让,依依惜别,笑谈壮怀激烈往事。

    从众位叔伯的言谈间,霍睿言读到了他们对父亲的景仰与崇拜,而非阿谀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