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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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支持正版!  屈襄此话问的屈眳怔松了一下, 他看着父亲,心底升起犹疑,“父亲,有甚么事吗?”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此女可以预测晴雨, 比巫人烧灼龟甲, 还更要灵验?”

    楚人继承商人遗风,甚好巫风。不管楚王的渚宫,还是贵族, 都有自己的巫人。哪怕是出征路上,都会有专门的巫来预测天气的好坏和战事顺利是否。

    但是巫人们的话,有时候灵验,有时候不灵验。绝大多数, 从龟甲裂缝走向得出的预测, 和最后结果迥然不同。

    对此众人都觉得鬼神难测,人尚且脾气会变化无常,喜怒难辨。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鬼神。

    可如今屈襄觉得,与其说鬼神变化无常, 让巫人们难以摸到脾性。还不如说,这些巫人只不过是本事还没到家罢了。

    “这两个月来,日日晴日, 少见有雨。”屈襄说这话的时候, 微微叹了口气, “夏日干旱, 秋日就会歉收。到时候国君又要出兵征讨其他诸侯。到时候又是一笔烂账。”

    屈眳听着默不作声,楚王出兵,贵族也一定会跟随。大军除去楚王的左右广精锐之外,贵族们也会带着自己的私兵更随。

    粮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不足,就算楚军气势如虎,也不一定得胜。而楚国的军法远远要比其他诸国要严苛的多。战败了的话,将领不管多高的出身,哪怕是令尹公子,也得自尽谢罪。

    “让那女子过来。”屈襄道。

    屈眳垂首,道了一声唯。让人请半夏过来。

    不一会儿半夏过来了。屈襄只在她被屈眳带回来的时候,见过一次。半夏过来之后,照着老妪和师傅教的,给屈襄行了个大礼,就是还不喜欢给人跪来跪去,礼节里还有点生疏。

    不过屈襄并不在意,他让半夏起来,开门见山,“我之前听说女子有巫人的本事。”

    “……”半夏听到屈襄这话,有些不明白他话语里的用意。她无意识的,向一旁的屈眳看去。

    是他把她从那个一无所知的地方给带出来的,哪怕他是和问她话的男子是父子,却还是给她一种莫名的安慰感。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破壳的小鸭子,见到第一个活物,不管是什么,多少对人有些安全感。

    她带着点小小的惊慌,目光和屈眳投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屈眳看了一眼父亲,“你可知道何时下雨?”

    屈襄并不在意儿子突然出声一事,两眼盯着坐在茵席上的女子。既然身怀别人没有的本事,自然要露出礼贤下士的姿态,不能因为对方是女子就无礼。

    “……”半夏听到让她来的缘由是为了这个,砰砰乱跳的心平静了点,“都是晴天。”

    “……”屈襄和屈眳对视一眼,屈襄复问,“当真?”

    半夏点头,她反正觉察的出来,至于信不信,那都是别人的事了。

    反正自小到大,她说下雨就下雨,说天晴就天晴。从来没有错过一次!

    屈襄眉头上结了个大疙瘩,他问,“难道没有下雨之日吗?”

    “我说的都是近三日的。”半夏低头道,“三日之后……恐怕要过去一日才能知道。”

    屈襄听后,看了下首的女子一眼。这女子很年轻,“劳烦苏己了。”

    说着,让人送半夏回去。

    半夏听到他吩咐旁边的家臣,顿时心头都一松。屈氏的家主身处高位多年,积威甚重,坐在那儿,哪怕不说话,也迎面一股巨大的压力,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没有半点犹豫跟着家臣离开了。

    屈眳看着半夏离开,想起白日里自己流了的那滩鼻血。

    “看来只有国君让渚宫里的巫人去祈雨了。”

    “父亲。”

    “渚宫的巫人应该有几分本事。”屈襄道。

    夏日炎热是常态,但是今天比起往年却还多了干旱,如果不及时降雨的话,到时候粮食歉收,流民四起。这倒还是小事。到时候对楚国虎视眈眈的中原诸国肯定会纠结兵力攻打楚国。

    到时候可不是几场雨的事了。

    都说楚国对中原垂涎已久,可是那些中原诸侯对楚国何尝不是除之而后快呢。

    屈眳知道此事关系甚大,一时间也闭口不言。

    半夏不知道父子两揪心什么,她第二次见过屈襄之后,每日都有人来问她三日之后天气如何。

    她据实以告。她和屈眳无亲无故,吃穿都是人家的,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

    半夏看女胥在排演一场新舞。楚人的舞蹈讲究妖冶灵动,和中原诸国和祭祀完全挂钩的死板不同,同样和齐国的那种充斥着东夷的风情完全不同。

    讲究轻盈窈窕,灵动如鹊。

    半夏在课上学的就是古典舞蹈。不过汉唐舞多,她也见过学姐们跳教授们排演出来的古舞。不过那些都是从文献里头死抠,然后加上想象和现代舞蹈的演绎。

    和原汁原味的古代舞蹈不一样的。

    半夏看着舞伎们跳了好几次,终于憋不住,自己做了热身之后,钻到舞伎里头一起跳。

    女胥是完全拿半夏没有半点办法了,最能拿住苏己的少主都撒手不管,她还能如何?原本应该跟在苏己身边的傅姆连人影都不见。

    这下基本上没人能拉的住她了。

    女胥不敢违背贵人,只好站在一边,任由半夏胡作非为。

    幸好苏己不打搅她前几次的正常排练,不过排练几次之后,苏己看的兴起,竟然自己也要来一次。

    女胥原本要哭出来了,但是看到她真正跟着舞伎们跳起来的时候,楞在那儿一动不动。

    苏己并不是和她想的那样混进去胡来,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动作和要领记住了。开始还稍稍有些生疏,不过很快那些生疏也不见了,动作轻盈飘逸,一把细柳纤腰,格外的引人注目。

    周旁的舞伎是人精心挑选出来,仔细喂养,又在她手下调教了这么多年。她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女胥自认哪怕比起渚宫里,恐怕也差不了太多。

    可是看到半夏扬起长袖的时候,纤腰轻轻一折,那看似不堪一握,只要轻轻用点力气,就能轻易折断的细腰,弯成一段漂亮的弧度。

    体态是真的要漂亮太多了。那些舞伎,女胥自己也知道,穿上衣服面前能看,可衣服底下都是甚么身子。瘦的贴着骨头,伸手捏都捏不起多少肉。

    也就是能和同样出身的舞伎比比,在真正的贵人面前,完全不够看的。

    半夏驾轻就熟,很快跳完一场。她有小段时间没练,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果然没有什么是跳一场舞不行的,如果不行那就多跳几场。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舞伎们,舞伎们看向她的眼神又敬又畏,半夏站在那儿,转了一圈。她看向女胥,“吾子觉得如何。”

    女胥看的目瞪口呆,过了好半会,她才反应过来,悻悻垂首,“苏己的风姿,哪里是这些野人能比得上的。”

    此话不完全是恭维话,也是她的真心之言。

    这贵贱有如天堑,不是多吃几口饭羹,穿个漂亮衣裳就能盖过去,入了肌肤,深入骨髓。

    “以后我常来,吾子也不会觉得我是无理取闹了吧?”半夏笑问。

    哪怕女胥不说,她也看的出来,女胥拿她当负担,恨不得来个人管管她,不要再来了。

    女胥顿时一颗冷汗就流下来了,她连连向半夏告罪。

    半夏见女胥真的跪在地上,吓了一大跳,伸手去扶,甚至手才刚刚伸出去,就听后身后的舞伎们冒出一阵倒吸冷气的声响。

    女胥见她真的伸手来搀扶自己了,吓得冷汗如雨,连连向后挪了几步。

    半夏满心莫名其妙,不过见女胥不让自己扶她,也不强求,“起来吧。”

    女胥偷眼看了一下,见半夏是真的没有发怒的意思,这才起身。

    半夏去了之前的屋子,跳了好会,她这才心满意足的出来。谁知才整理好衣着,迎头就碰上屈眳。

    屈眳看到她手指还在交合的衣襟上,又想到了她之前在这间屋子里几乎把她自己给扒的只剩下亵衣。

    他就想不明白,为何苏氏会有这种女儿。

    “……吾子怎么在这?”半夏没防备屈眳站在门外,突然见到他站在那儿,小小的吓了一跳。

    “……”屈眳看她一眼。她此刻已经在屋子里头让侍女给收拾妥当了,只不过擦干净的脸蛋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

    她肌肤凝白如玉,运动之后,脸颊下透出粉红。

    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她被他看的有些奇怪,回眸过来看他。屈眳的视线和她对上,很快挪开,“父亲要见你。”

    半夏眼眸微微睁大了点。

    屈家家主要见她,派人过来叫她就是了,他这个少主亲自过来干什么?

    屈眳上下打量了她,见她上下都已经收拾妥当,转身往后走。半夏见状跟上。

    走了几步,屈眳听身后人没有出声。他知道她不是什么安静的性子,他侧目看过去,见着她双手持在腹前,有些紧张的搅在一起。

    “父亲只是问你一些事而已。不用害怕。”屈眳道。

    半夏一愣,轻轻哦了一声。

    他看她低眉顺眼的模样,没由来的一阵心烦意燥。

    心里的猜测坐实,哪怕心里早就有所准备,但脑子上重重的被什么东西敲击了一下,好半晌都没能反应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吩咐了,还是当地的大夫有意讨好,竟然还送了两个女子过来。正好接替了之前看管半夏武士的活。武士看着那两个满脸惊讶的女子一左一右把看了一路的美人给簇拥上车,心里有点失落。

    车上的美人,说起来比大夫送来的这两个女子都要美貌的多。

    半夏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两个女子给搀扶着上了车。

    帷车上四面都是帷幔,帷幔低垂,外人只能窥见车内人一点模糊的影子。

    半夏上了车才知道,在船上已经算是舒服的了。至少在船上的时候,她两条腿还能放下来,帷车内只有一张精美的茵席,还有一张凭几。

    一上去,只能屈起两条腿,老老实实的压在屁股下面。

    还没驰出几里地,她就开始双腿发麻肿胀,几乎恨不得一头晕倒。

    屈眳遭遇了刺杀,刺客到现在恐怕已经无地查起了,留在云梦泽,不仅仅没有半点作用,说不定还会引来下一波刺杀。不如赶紧回郢都。

    有他的命令,上下无不遵守,赶路一段时日之后,一行人返回了郢都。

    到了屈氏的宫邸,屈眳沐浴换衣去见过父亲,他让家臣把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安顿下来。

    等到傍晚时分,屈眳听到来人禀告,说是家主屈襄回来了。

    屈氏一支是武王后裔,到了现在是楚国甚有威望的卿族。屈氏族人在郢都内外担任要职。楚王领兵出征,也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屈襄担任仅次于令尹之下的左尹,渚宫内诸多事务,赶在傍晚回宫邸。

    屈襄下车,家老便上前禀告,“主君,少主回来了。”

    前段日子,屈眳去云梦泽。此事他也知晓,听家老的话,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家老的话还没有说完,“听跟随少主前去的人说,少主此行遇上一些事。”家老继续道,“而且少主还从云梦泽里带回了一个女子,并且令人好生照顾。”

    家老说着,面上的犹豫更深重了,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主君,少主这是……”

    少年贵族年幼的时候学习乐礼书,等到长大就要学射御。屈眳也不例外,云梦泽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个玩乐之处,更是学习武艺的地方。

    竟然带了个女子回来?

    屈襄眉头皱了皱。

    家老见状,也不再多言。

    到庭中时,屈眳已经赶了过来,见到屈襄进来,俯身下拜。

    屈襄瞥了一眼屈眳,少年站在那里,少了几分浮躁,多了几丝沉稳。

    父子两人上堂入座之后,屈襄才开口问起云梦泽的事,屈眳把在云梦泽遇刺之事稍稍提了提,屈襄听后,蹙眉思索。

    “没有留下活口?”

    屈眳摇摇头,当时一场混战,再加上后来河水上涨,哪里还能留下什么活口。

    “我听说,你从云梦泽带回来一个女子?”屈襄问道。

    楚人男子十五岁,便算上成人。渚宫中太子到了十五岁便可娶太子妇安置满室的妾妇,诞下子嗣。

    只是从云梦泽里……似乎有些不妥。

    “是。”屈眳颔首,他突然间正襟危坐,屈襄扬眉,还没开口,屈眳就已经解释,“父亲,此女……有不同寻常之处。”

    屈襄抬头,目光颇为不解,屈眳腰挺的越发直,“此女不是楚人,也不是云梦泽蛮女。似乎能预测晴雨。”

    在山洞里他听不明白那个女子的话语,但是她做了半天的比划。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预测晴雨,看起来又不像是巫。

    巫人什么样子,在楚国这片继承了商人好巫祭的地方,完全不罕见。

    她不像是巫,相反是从宫室之中贸然闯出来的贵女。

    半夏到了这片完全陌生的地方,很快就被簇拥到了一处居室前,她被迎进去,而后来了许多穿着麻衣的侍女。侍女们一拥而上,把她身上的衣服全都给脱了,沐浴净身。

    温水里头不知道加了什么,有一股药草的清香。融入在沐浴的温水里,洗掉身上的污垢的同时,也在肌肤上激起阵阵清爽。

    这群侍女手脚麻利,把她上下洗涮了一通,而后给她换上干净的衣裳。

    那些衣裳的样式比她之前看到的要稍微复杂一些,上衣下裙,外面还套着一件几乎能垂到脚面的结衣。

    结衣绕体两圈,在腰后用腰带绑住。

    一个侍女坐在她的身后手里拿着篦子给她梳发。

    一切准备好之后,有人过来要领她出去。她听不懂这些人的话语,但是却能看明白他们的肢体语言。

    她跟着领路的人,走到外面去。这个府邸比她想象里的要大的多,她走在后面,一路上她看到不少手持长戟的武士。

    长戟冒着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她抿了抿唇,收回打量的目光。到了一处装潢豪华宽敞的屋子面前。领路的人毕恭毕敬禀告了什么,然后门从里面打开。

    半夏楞在那里,领路的人退到一边,眼睛盯着她。她迟疑了下,还是进去了。

    一进去,她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草木香味。

    她径直抬头,就见到正上位置坐着的男人。男子的左手下坐着的就是之前的那个少年,两人的容貌颇为相似。那男人看起来不满四十,眉目刚毅,气势非一般人能比拟。

    半夏站在那儿,双手颇为不安的绞在一起。

    她不知道此刻要如何反应,这时候或许应该跪下?但是她这双膝盖基本上就没跪过谁,半夏低头,披在肩膀上的头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滑落到脸颊边。

    屈眳看她站在那里,垂目不语,脸上没有半点此刻应该有的卑微。甚至没有半点要下跪行礼的架势。

    她站在那里,身形窈窕,低垂的眉眼里露出一股近乎纯然的洁净。

    他下意识看了屈襄一眼,果然屈襄面露不虞。

    “父亲……”屈眳开口。

    屈襄抬手制止他,“女子,你唤何名?”

    下首站着的人没有答话,她只是抬头,那双眼睛里终于露出一点惊惶。好像知道猎人就在眼前的小鹿,惊慌失措,却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父亲,此女不会楚语。”屈眳答道。

    屈襄听后,看了屈眳一眼,屈眳又加了一句,“也不会雅言。”

    屈襄蹙眉。下面的年轻女子看到屈襄皱起的眉头,越发不轻易出声。

    “此女的来历,还没有弄明白。”

    屈襄颇有些意外,“连你都没有弄清楚她的来历么?”

    屈眳并不是娇生惯养的贵族,贵族该学的他都学,甚至还会放下身为卿族的身段,到士人里。

    哪怕年纪尚且有些年少,但眼界绝非同龄人能比。

    “是。”屈眳说着忍不住看她,她站在那里,如同初生的赤子,两眼干净的,只要一望就能看到底。

    “来历不明。”屈襄上下打量面前的女子一通,也察觉到古怪之处。

    面前女子,除去容貌肌肤之外,似乎对尊卑也并不是很在意。

    “我听人说,你这几日都是和她在一起?”屈襄转头问道。

    家老只是告诉屈襄,屈眳从云梦泽带回一个女子,其他家臣把发现屈眳的一切,事无巨细,都禀告给屈襄听。

    “是。”屈眳颔首。

    屈襄笑了笑,“看来这女子对你还有恩。”

    既然是有恩之人,哪怕对方真的只是个野人,也该诸多赏赐。

    屈襄让人把女子带下去,并且派人教此女楚语。来历不明,又对嫡子有救命之恩。不能一丢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