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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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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不足60%, 36小时后可刷新阅读。  出生于滑雪世家的运动员, 总是从小打好了根基,比起半路入门的运动员来说,会显得根正苗红些, 起跑线打从一开始就不同。

    罗雪入队时, 正值宋诗意归队, 两人都饱受关注。

    宋诗意倒是没怎么在意, 但兴许是年纪小,罗雪对这位师姐的关注度却很高。运动员不肯服输的劲头总比寻常人要强一些, 和当年的宋诗意一样, 如今的罗雪也争强好胜,处处想争第一。

    尤其想与宋诗意同台竞技时,成为第一。

    宋诗意坐在雪坡上,静静地看着罗雪的速将全程。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 精气神都不一样, 没有伤痛,挺拔自信, 八百米雪道起起落落,最终漂亮冲出终点。

    教练们走上前去,罗雪却在人群里左顾右盼,像是在找谁。

    宋诗意翻了个白眼。

    幸好她躲开了, 不然又遂了那小姑娘的意。啧啧, 年轻人怎么都这么好胜啊?都全队第一了, 还老惦记着她这个失意人。

    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事,一旁冷不丁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师姐不厚道啊,人家滑得挺好,你躲在这儿白眼都翻上天了。”

    “……”

    宋诗意听出来者何人,侧头就是一记眼刀,不客气地说:“我翻白眼,碍着你了?”

    程亦川耸耸肩,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宋诗意似笑非笑:“那么大的雪场,干嘛偏挑我旁边坐?”

    “想跟你讨教讨教翻白眼的技巧。”

    “……起开。”宋诗意瞪他一眼。

    程亦川笑了,把雪板搁在雪地里,手肘支在上头,抬眼望着她:“我说师姐,你都比了多少年了,荣耀加身,奖杯到手,还在乎长江后浪推前浪?”

    宋诗意拿下巴朝罗雪那边一努:“你以为我眼红她?”

    “不然翻什么白眼?”

    “我翻白眼是因为——”她说到一半,哑然失笑,又收起了解释的念头,起身抱起雪板往缆车走,“算了,跟你这臭小子有什么好聊的?”

    “喂!”程亦川皱起眉头,“我这才刚坐下,你怎么就走了?”

    “抓紧一分一秒,好好训练呗。”她头也不回继续走。

    雪地里留下一排深深浅浅的脚印。

    程亦川暗骂一声,抱起雪板就追了上去,也不顾三七二十一了,开门见山就问:“我刚才看了你的全程,起步堪称完美,力量够,速度够,姿势也很标准……为什么第一加速阶段不把速度提上去?”

    宋诗意脚下一顿,没回头,只笑笑:“你这是要指点我?”

    “我只是没想通。”

    “提不上去了呗,年纪大了,腿脚不灵活。”她说笑似的,四两拨千斤。

    “第一加速阶段不提速,中期速度就不够。还有,你每逢雪坡跳跃,离开雪地的时候,脚上姿势不到位,落地时摩擦面积过大,就会受到减速——”

    “程亦川。”宋诗意猛地停下脚步,这一次总算回头与他对视,“你以为你是教练吗?那边那群人,哪点不比你——”

    哪点不比你强?

    你能看出的问题,难道他们看不出?

    我要是能做到,我会放任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也太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

    那些反驳一刹那间涌入喉头,却在即将出口时,被她紧急刹车咽了回去。不为别的,只因少年眉头紧蹙、抱着雪板执拗追问的模样,被她一眼看出了初衷。

    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子里没有奚落,也没有逞威风的意思,他的所作所为不过出于关心。

    宋诗意顿了顿,笑了。

    她望着比自己高了将近一个头的少年,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高成这样,跟电线杆子似的。”

    程亦川:“……”

    我们刚才不是还在聊别的吗?

    “你别转移话题。”他皱眉嘀咕,“我能看出来的,你自己应该也知道,好歹也在国际比赛里拿过名次了……想重返巅峰,那些是你必须克服的问题,不然等到退役也提高不了多少。”

    宋诗意笑意渐浓:“看不出来啊,原来你这么希望看到我重返巅峰?”

    “我——”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她还有兴致打趣,程亦川盯她半天,憋出一句,“算了,随你的便吧。”

    她能否重返巅峰是她的事,他都自顾不暇,真是吃饱了才来关心她。

    你瞧瞧,人家并不把他的关心当成要紧事。

    程亦川抱着雪板,与她擦身而过,坐上了缆车,只是半途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宋诗意就在下一辆缆车上,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只是望着山上又一个开始速降的队员。

    目不转睛地望着。

    缆车缓缓上升,背景是积雪覆盖的长白山脉,下午时分的太阳穿过玻璃窗,在她面上洒下一层朦胧的金色。

    可最亮的却是那双眼,隐隐有令人动容的光。

    同为运动员,爱与不爱,一目了然。

    程亦川看她片刻,嗤笑一声:“明明就很在意,偏要故作姿态。”

    可那一天剩下的训练时间里,他亲眼看见宋诗意数次从起点冲出,完美的开局,漂亮的姿势,却总在提速阶段表现平庸。

    他也知道为什么宋诗意会对着罗雪翻白眼了,因为当宋诗意表现不好时,罗雪总在山底下一脸开心。

    有一回他跟她站得很近,亲耳听见了她的笑声。

    他侧头看去,罗雪注意到了,也转头看着他,含笑问了句:“你觉得她滑得怎么样?”

    他没说话,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罗雪自顾自接了下去:“她以前在女队首屈一指,我还以为会是劲敌,没想到……”

    没说完的话,程亦川心知肚明,她大概想说宋诗意不堪一击。

    竞争关系总让人性最丑恶的一面显露出来。可那本不该是运动的本质,也绝非竞技的目的。

    他报以一笑,淡淡地扔下一句:“可她至少登顶过,风光过。”

    回头再睨罗雪一眼,剩下的那句话没有说出口,可他知道,罗雪也心知肚明——“而你呢?”

    他看不起她,莫名其妙帮着那个再不复当年勇的师姐说话。罗雪一愣,脸色难看起来。

    最后一轮训练时,已近黄昏,宋诗意在提速时似有变化,脚上的姿势也更为用力,弧度略紧。

    程亦川精神一振,在山下直起了腰来,以为他的话总算派上了用场,却在下一刻看见她又放松了下去。

    ……速度只提了那么零点零几秒吧,功亏一篑。

    Shit!

    他烦躁得抹了把头发,心道,好一头不求上进的倔驴,难道不知道底下有人等着看笑话吗?好歹争口气啊。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和宋诗意其实立场很相似,队里都有人看他们不顺眼,而他们都需要证明自己。

    可他又立马反驳了自己,不不不,他是因为出色,所以为人所忌惮,她才不是。

    “程亦川。”有人叫他。

    他还兀自沉浸在恨铁不成钢的情绪里。

    孙健平在那头叫他半天,没见他有反应,只能气呼呼走上前来,一个爆栗敲在他脑门儿上:“叫你呢,训练时间发什么愣啊?”

    程亦川一声痛呼,抱着脑门儿从雪地里跳起来:“我不是都练完了吗?”

    “呸,我这队里有规矩,一天没拿世界冠军,训练就不算完!”孙健平指指山上,“去,再滑一次。”

    对他的要求比对别人都要高上一些,因为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这个道理,程亦川也明白。

    所以他嘴上嘀咕着:“残忍的老头子,下手真重。”身体却无比自觉朝缆车走去。

    孙健平在后头嚷嚷:“这就叫残忍了?那你是没见过我真正残忍的样子。改天一定好好让你瞧瞧!”

    程亦川扭头,信口开河:“别介啊,您老人家都这岁数了,是更年期到了吧,脾气这么差劲?要不,吃点药调理调理?我爷爷有个老中医朋友,我给您介——”

    “滚犊子!”孙健平几个箭步冲过来,一脚揣在他屁股上,“再废话,看我收拾不死你!”

    程亦川一个趔趄,夹着尾巴跑了。

    惹不起惹不起。

    还是他的田教练和蔼可亲惹人爱,哼。

    *

    不远处,刚气喘吁吁脱了雪板的人看到这一幕,乐得不可开吱。

    孙健平一回头,就皱起了眉,把她拎到一边。

    “不是说过,短期内不能自作主张加速吗?!”

    宋诗意一顿,睁大了眼:“谁加速了?我没加速啊。加速了能滑这么慢?”

    “你——”孙健平气闷,指着她哆嗦两下,“你要是不想要这条小命了,就直说,别搁这儿吓唬我。我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就加了那么一小下,一小下——”她伸出两指,眯眼比手势。

    “一下都不行!”孙健平厉声道,“你忘了当初是怎么出事的了?医生是怎么嘱咐你的?你那腿还要不要——”

    “我知道,我知道。”宋诗意赶紧打断他,赔笑说,“下次再也不敢啦,您老人家快别气了,啊。”

    她是笑着说这话的,可那笑里满是不甘,还有无论如何藏不住的落寞。

    孙健平想说什么,最后也只能叹口气,说了句:“你呀。”

    曾登过顶,离天下无双的位置仅一步之遥,对冠军的渴望绝非常人能懂。

    可他懂,他懂她的不甘心,也懂她的不能不甘心。

    因为不甘心,所以又一次站在这雪地上,胜负输赢都不要紧,只要能够站在这里。

    却也因为一身伤痛,不能不甘心,屈居人下,再难登顶。

    孙健平看着爱徒,有那么一瞬间,喉头酸楚。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让她归队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是真对她好,还是叫她活得更不开心了?

    他在这愁肠满肚的,那没心没肺的徒弟却拍拍肚皮,毫无尊师重道之心,把雪板往他怀里一塞:“嗨呀,饿死了。来,孙教,帮我扛一下。咱们多久回基地啊?该开饭啦。”

    孙健平:“………………”

    瞧瞧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尽往基地招些什么东西!

    一个两个都是没良心的孽徒。

    他一边骂,一边扛住了雪板,也没见真把这沉甸甸的玩意儿给塞回徒弟怀里。末了只能叹口气,认命。

    一物降一物,能降住他的,这辈子也就这些傻徒弟了。

    山顶,一声枪响,那位身负重任的孽徒二号,终于意气风发地开始了最后一次速降。

    孙健平赶紧收起心神,抬眼去看。

    身侧,孽徒一号喃喃地说:“这家伙脚上安了风火轮吧?怎么又快了!?”

    训练时间已经结束了,所有人都站在雪地上,就连隔壁的技巧类项目队员也聚了过来。大伙只等孙健平一声召唤,大门外的巴车候着呢,这就打道回府。

    也因此,所有人都看见了额外加训一轮的程亦川。

    无数道目光聚集在半空中的红点上,有惊叹,有迷茫,有无所谓,也有很在意。

    在意的多是速降队的人,旁人不过看看热闹罢了。

    魏光严只觉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难受至极。

    身边的卢金元使劲儿踹了脚雪地,积雪四溅。

    他恨恨地说:“混账东西!混账东西!”

    可到底无处发泄,只能翻来覆去骂着这四个字。

    魏光严回头,瞥他一眼:“技不如人,你也不过是个混账东西。”

    “嘿,你怎么说话呢你?咱俩难道不是共同阵线的?”

    “共同阵线?”魏光严心里有气,笑了两声,说话越发尖刻,“你也配?”

    “呸。你可别假清高了,咱俩用不着狗咬狗,一嘴毛!”可不管卢金元怎么叫唤,魏光严头也不回往大门外走了。

    他不想看见那小子滑完全程。

    程亦川的出现仿佛时刻提醒着他,他在这坐以待毙,而后来者就要居上。

    他先是拍拍杨东的肩,“年轻人好好努力,是金子在哪儿都能发光。”

    嗯,非常说明问题了,基本就是传达一个意思:“在省队也不错啊,好好过日子。”

    而面对程亦川时,他就言笑晏晏、一脸欣慰地摸摸这小子的头,“老话说得好,胜不骄,败不馁。年轻人有点小成绩是好事,但不能懈怠啊,我可盼着早点再见到你。”

    挺模棱两可的,也没明说是在哪儿再见,兴许是赛场,又兴许是国家队。没明说,也是为了给杨东留面子。

    最后孙健平冲田鹏笑了笑,挤眉弄眼的:“老田啊,好好带孩子啊,咱们高山滑雪可就指望你在底下铺好地基了。我在山上等你输送苗子!”

    田鹏脸红鼻子粗:“呸!你才在山底下!老子——”

    “徒弟,咱们走!”孙健平这老油条,哪里是田鹏能比得上的?说完他要说的话,都不给人机会反将一军,拎着宋诗意就大步流星往外走,“转机去吧,哈尔滨见!”

    宋诗意忍俊不禁,回头冲众人挥挥手,目光从咬住腮帮的田鹏一一看过去,划过难掩失落但依然傻乎乎笑着的杨东,最后落在了那个年轻人面上。

    她那未来的小师弟身姿笔直地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之中,背后是玻璃窗外一览无余的晴天,而他眼底有比那艳阳更加夺目的光彩。他一脸倔强地看着她,嘴唇抿得有些紧,神情里多了一抹复杂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但这都不影响他那傲气外露的体质。

    宋诗意笑了,转头问孙健平:“您打算让程亦川多久进队?”

    孙健平说:“最多再等个一年半载吧。老田说他的文化课还没结束,既然要进队,就不能继续留学校了,校方那边给了他一年时间结束什么专四专八的考试,要是过了,就给他保留毕业证,不追究他的课程出席率。”

    宋诗意啧啧两声:“有文化的运动员就是不一样,还能拿个本科毕业证呢。”

    孙健平斜眼看她:“知道他哪个学校的不?”

    “哪个学校?”

    孙健平报出了C大的全名,换来宋诗意目瞪口呆的震惊脸,圆满了:“没想到吧?”

    宋诗意神色复杂:“确实没想到。”

    她承认,她是真嫉妒,真眼红,真想仰天长叹老天不公。凭什么那小子天赋异禀,还能有这样的文化成绩?

    孙健平看穿了她的心思,淡然地说:“等他进队了,给他穿小鞋,狠狠虐一虐他。想我们运动员一辈子刻苦训练,有几个文化程度高的?这狗日的,打破了我们运动员没文化的光荣传统,越发显得我们这些人是智障……我呸!”

    宋诗意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师傅,毫不犹豫地说:“坚决响应您的号召,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折腾那臭小子!”

    师徒二人是磨刀霍霍,可半年时间还早着呢,眼前的头等大事,是如何通过钟淑仪女士这一关,毫发无损地得到她的同意,手脚完好地走出箭厂胡同……

    瑟瑟发抖中。

    *

    程亦川离开省队那天,和速降队的在食堂里吃了顿散伙饭,没想到别队的师哥师姐们也都端着盘子来这桌挤上了。

    他也不过在省队待了一年时间,着实没想到走时会收获这么多“殷切叮咛”。

    “去了要好好练,可别给咱们丢脸。”这是好强的,有集体荣誉感。

    “就算是国家队的也没什么了不起,总不能三头六臂吧?有人欺负你,千万别憋着,受了委屈来找师姐,师姐替你出气去!”这是铅球队的,有护犊子的泛滥母爱。

    “川啊,好好的。咱们是没什么指望了,干等着耗死在这儿,你不一样,你可是要披着五星红旗站上领奖台的人,你得好好加油,不为自己也为了咱们。”这是杨东,自知在滑雪生涯上天分有限,没法有更高成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拍着师弟的肩,跟刘备托孤似的。

    隔壁花样滑冰队的小姑娘才十四岁,也咬着酸奶吸管钻进人群,拉了拉他的衣袖,泫然欲泣:“师哥,我以后是不是都见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