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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第一百四十八章【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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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

    头顶仍然光秃秃的, 打黄汀鹭出生以来,他头一回应了儿子的呼唤。

    虽然有满满一肚子话要讲,眼下却不是跟儿子叙旧的时候。

    黄住持拦住了儿子的肩头,把黄汀鹭送到了门口。

    “我晚些再去找你,还有些事情要跟吴先生说。”

    在父亲还是和尚的时候,黄汀鹭差点跟着父亲一起出家, 而今父亲都管他叫儿子了,他更加无法拒绝任何从这个人口中说出的话。

    门关上的瞬间, 黄汀鹭美滋滋的转身就走, 甚至对父亲要跟校长说什么都没有好奇。

    只知道父亲说晚些再来找他, 下一次见面的时候, 就不是大师与香客, 而是父亲和儿子。

    脚步声逐渐远去, 黄住持放下了门把手,转身朝着吴校长走来。

    “我看你宝刀未老,外头埋着的□□威力似乎比当年还要强。”

    吴校长的双手抚摸着和尚们从山上带下来的军火,沉浸在陆大头竟然把东西藏了这么多年, 还藏的这么好。

    听到了故人的奉承,吴校长抬起头, 这种夸奖的确叫人心中慰藉。

    “三人行必有我师, 更不要提我每年有多少学生。”

    吴校长起身往窗边走去,站到窗口处后, 招招手让黄住持也过来。

    在老友站在了自己的身侧时, 吴校长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平房。

    “你看那里!”

    黄住持顺着吴校长指的方向看去, 白色的外墙上尽是焦黑与深灰色交织相伴。小平房的既没有门,也没有窗,就连紧挨房子的树也只剩了半截。

    “是苟团长炸的,还是东洋人炸的?”

    黄住持虽然住在山上,但他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出家人。

    运城里发生的大小事情,他都了如指掌。

    吴校长眉头微蹙,转过头一把推在了老友的肩头。

    “当然不是,那栋小楼是我炸的。”

    耸了耸肩膀,吴校长抽出椅子坐了上去。坐下后并没有靠在椅背上,而是弯下腰不停的向桌下探去。

    “许多伟大的科学都开始与偶然,给学生们上课的时候,有个孩子并没有严格按着我的配方来。”

    脸上的神色一变,吴校长在桌子下头摸到了什么。

    眉头的川字松开恢复了平坦,嘴角也勾起了笑意。

    “然后小楼就炸了,如今学校外头埋着的威力更大的□□,就归功于这次偶然。”

    吴校长直起身来,手中拿着什么东西,砰的一声砸在了桌上。

    上下扫了老友几圈,吴校长的手掌紧随其后,也落在桌上,重重的的拍了几下。

    “既然你现在也不是和尚了,去他的戒律清规,来陪我喝一杯。”

    吴校长用食指的关节敲在了他从桌子下头拿上来的东西上,清脆的响声在屋内蔓延。

    “酒?”

    黄住持将目光从外头炸毁一半的小楼处移开,转过身来看到了吴校长桌上的东西。

    “还是伏特加?”

    细长的玻璃瓶子,中间缠绕着一圈俄文的标签,光是看一眼就晓得这酒的度数有多大。

    “不管你信不信,学生可没有和尚好管。”

    吴校长拧开了酒瓶上的盖子,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把盛满烈酒的杯子凑到鼻下闻了闻,光是这股味道就已经让舌尖尝到了一丝辛辣和滚烫。

    “尤其是你的儿子。”

    举起酒杯,遥遥朝着老友。

    光是想想黄汀鹭的所作所为,吴校长便不由自主的肩头一颤。先是劝他不要当和尚,又是劝他不要写情书,那孩子跟亲爹一样,总是在两个极端处游走。

    吴校长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和预期的一样,老毛子的酒让他从舌尖到腹中都沸腾了起来。

    黄住持从窗边走了过来,没有去拿吴校长的杯子,而是直接端起了瓶子,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吴校长猛地起身,从老友的手中把酒瓶子抢了下来,盖上盖子藏回了桌子下头。

    “这么喝是要死人的!”

    老毛子的酒度数高,向黄住持那种喝法,用不着东洋人来,自己就倒下了。

    “不能因为终于可以破戒就不要命了。”

    吴校长把酒杯也一并收了起来,自己藏在办公室里其他用来消遣的东西,此刻也没有心思拿出来给重新进入滚滚红尘的老友来品鉴了。

    黄住持抬手擦掉了嘴角残留的烈酒,从舌尖顺着喉咙一路向下直到腹中,此刻像是着了火一样。

    怪不得大家贪恋红尘,上山之后也总是六根不净,尘世里的东西的确刺激,让人留恋。

    “不光是炸药的威力,我跟着王教授进来的时候,你埋□□的方式也很有意思。”

    黄住持靠在桌边,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上头。

    吴校长别开头,老友提到的这一点,叫他有些难为情。

    目光落在地上,吴校长嘟囔着开口,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含糊不清。

    “陆大头不也找了江湖人来藏他的东西?”

    事实证明他们推翻的旧法则里,也不都是花架子似的糟粕,诚然是有些难以解释,神神秘秘的东西。

    说起藏东西来,吴校长的目光从地上挪移,抬头望向了老友带回来的箱子上。

    “我以为那个让运城百姓疯狂的宝藏传闻是假的。”

    可视野中的东西是真实的,吴校长撇撇嘴。

    “不过现在看来,无风不起浪啊。”

    “无风?”

    这次换了黄住持皱起眉头,他弯下腰看着吴校长。

    “陆大头没跟你说么?”

    “他跟你说了?”

    吴校长的脸上尽是惊讶。

    见老友点头之后,吴校长越发的懊恼起来。将椅子猛地向后一拖,吴校长怒火中烧,朝着老友带回来的箱子冲了过去,狠狠的在上头踢了一脚。

    手指隔空点着箱子,吴校长心中五味杂陈,双唇轻微的颤抖着,半天憋出了一句话。

    “这就是为什么我没去他的吊唁会!”

    亏我还那么照顾他闺女,陆大头竟然连这种天大的事都藏着掖着。

    然而当话音出口,吴校长整个人又颓丧起来。因着他心里清楚,这并不是他没去送陆大头的原因。

    黄住持紧抿着双唇,沉默不语一言不发,只是在心中感慨岁月蹉跎。

    吴校长把箱子的盖子放了下来,就近坐下,双手放在膝头。

    “算了,我明白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说起来更大的原因在自己身上,人家陆大头可没少给这间学校办事。

    想到这里,吴校长抬头望向靠在桌边的老友。

    “你说王教授能不能帮我给那边的陆大头捎个信儿?”

    捎什么信还没出口,吴校长便又一次闭上了嘴,在心中暗骂自己说的是什么胡话。

    “你不必羞愧。”

    黄住持明白老友的心思,新式青年即便是吴校长这样老一辈的新式青年,都对玄学羞于启齿。

    “大总统还养着术士炼制长生不老的仙丹呢。”

    多少司令和督军们把父辈的坟挖开,换了风水宝地。

    也不仅仅是在这片大陆,西洋列国也好,东洋也罢,他们还专门给巫师建了番号。

    “侍奉佛祖多年,我是没见过佛祖。”

    黄住持低下头,热度从他的腹部上移,此刻脸颊也染上了绯红。

    试图寻找被吴校长藏起来的烈酒,可惜吴校长藏东西的手艺也不错,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吸吸鼻子仍然可以闻嗅到酒气,黄住持不由得感慨这东西叫人上瘾。

    双手撑在桌上,黄住持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吴校长的身上。

    “但要是死后真的有地狱和阎罗,我俩在那边见到陆大头的时候,那狗东西可没法子再管咱们叫瓜怂了。”

    建康政府成立,黄住持去做了住持,吴校长去做了校长,陆大头这个老粗可理解不了文人内心的挣扎。

    在陆司令看来,不过是一对胆小如鼠的瓜怂罢了。

    老友的话让吴校长心情稍稍愉悦了一些,他拍了拍坐在身下的箱子。

    “说起来也真是嘲讽,到最后竟然是咱们两个在这儿聚首。”

    就像老黄说的,即便与运城一同沦陷,若真的有阎罗殿,他见了陆大头的时候也能挺起腰杆。

    身下的箱子是木头做的,坐上来片刻功夫就已经和吴校长的体温一致,没了方才的清凉。

    手掌仍旧落在木箱之上,吴校长摇摇头。

    “说真的,比起军火来说,我更愿意相信陆大头在山上埋的是黄金。”

    记忆中的陆大头,虽不好色,但绝对是个贪财的。

    用黄金盘炕头,日日夜夜的睡在上头。或是在山洞里藏宝,在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的去山洞里抚摸他的黄金,太像陆大头能做出来的事了。

    “你说我们还能撑多久……”

    黄住持打断了吴校长关于陆司令的回忆,语气沉重的开口询问。

    二人是聊了一阵子闲话,可这种关头下的故人相聚,到最后还是要落在让人不愉快的话题上。

    强行驱散了脑海中关于陆司令的回忆,吴校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运城的情形即便有了这批军火,恐怕仍旧不容乐观。

    当他抬起头看向老友时,黄住持的表情已经证明他深刻的明白了不容乐观几个字。

    若是乐观的话,他也不会带着和尚们下山了。就连佛门清净地都没法子清净,运城自然更是一片汪洋火海。

    “当然,你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

    吴校长故作轻松,手指在木箱上头扣了扣,木屑刺到了指甲缝中,吃痛之下只能收回说。

    “不过也有些好消息。”

    手掌移开了木箱,吴校长用脚在上头踢了踢。

    “有了这批军火,守军们起码能稍稍轻松一些。”

    “除了这些之外,苟团长死了以后他手底下的兵虽然是帮着东洋人做事。”

    吴校长挑了挑眉头,继续道。

    “但那些人也不是真心的,时不时的会偷偷放几个咱们的人,送个情报叫人提前撤离什么的。”

    犹豫了半天,吴校长想不到可以用来形容这些伪军的字眼。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们自己还会偷偷杀几个东洋人,回去的时候假装自己也受伤了。”

    “曲线抗倭。”

    黄住持双唇轻启,抛出了四个字。

    吴校长听后点点头,不得不承认,老友选择的这四个字就很贴切了。

    “封西云也正带着援军在回来的路上。”

    从木箱上站起来,吴校长挺直脊背,一如二十年前般心怀希望。

    “虽然不容乐观,但也不是全无希望。”

    只要撑到援军到来,只要能够撑到援军到来。

    心中怀有希望是好的,但希望这种东西金贵又脆弱,像是个玻璃瓶子琉璃盏,摆在架子上的陶瓷,轻轻一碰就会摔在地上,咔嚓碎裂。

    且不仅是碎裂而已,碎裂之后的残片还很是尖锐,捡拾的时候稍有不慎就会划伤自己。

    在吴校长说完还能撑一阵子的话后,事实证明一阵子就只是三天而已。

    埋在冀北大学外围街巷里的□□接连不断的炸开,浓烟滚滚在学校里就能看见。

    爆炸后溅起的灰尘没有及时落下,而是悬浮在空中在全城蔓延开来。

    即便爆炸的位置距离他们还有一段,可爆炸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些带着□□味的粉尘落在头发上,将黑发染成灰黄色。

    亦或是钻进鼻子里,和春日的花粉一样让人不停的打喷嚏。

    一桩一件都在提醒着所有人,东洋人来了,来的速度要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更快。

    四面八方都有浓烟升起,耳边不停响起的爆炸声密集到他们无法判断其来源和方向,轰隆隆的响个不停。

    即便还没到太阳下山的时候,火光已经染红了半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