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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 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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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 落了许久的雨。山色空蒙, 水光潋滟。杏花微雨,细润如酥。

    苏芩刚出现,就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或男或女, 或老或少, 皆是痴痴的盯着那方款款而来的纤细媚影。

    如醉, 如痴。

    及笄礼,虽庄严而肃穆,但因着有了那个引人折腰的女子,所以显得并没有那么枯燥,反而令人心生一种遗憾, 嫌这及笄礼过的太快。

    女子那一瞥一笑, 一款腰, 一摆尾,皆是风情,深深留在众人心底。

    换上最后的大袖礼衣,端站在众人面前的苏芩瞬时雍容华贵起来。比起色泽纯丽的采衣、素寡如仙的襦裙, 这最后的大袖礼衣显然更能衬出其如牡丹般高贵国色的气质。

    也只有这样容色过人的女子, 才能配的上那百花牡丹王。

    苏芩回眸,站在西阶处,朝众人揖礼。

    女子垂着眉眼,露出一截纤细粉颈。宽大的摆袖扬起, 簌簌落下, 衬出纤美身姿。有道是:天下无双艳, 占断好物华。这份红衣绿艳,千娇万态,独占人间第一香。

    夏达起身,前来献生辰礼。

    他引着身后的家仆,搬来一物。那物被大红艳色的绸布盖着,看不清形状,只知是个巨大的东西,置地时颇有重量。

    “姀姀,这是我送给你的蒹葭。”夏达一扬手,那大红艳色的绸布就被两旁的家仆小心翼翼的揭开。

    绸布下,是一座屏风。

    屏风外包裹镶罩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玻璃,玻璃里是一片长势极好的蒹葭。不像是画,倒像是真物般真实。

    众人发出惊叹声,争相竞看。

    苏芩微一挑眉,也有些感兴趣的绕着那屏风转了一圈。果然见那些蒹葭如实物般被罩在玻璃里,贴在屏风上,栩栩如生的随风摇曳。屏风上的湖泊山河却是画出来的,只是画工了得,所以更衬出那片蒹葭苍苍如茫。

    实在是神奇。

    “姀姀,我知你欢喜蒹葭,但这物又不能四季长存,所以便想了个法子,抽了水分,将其封在了里头。如此一来,姀姀就能四季长见蒹葭了。”夏达满脸笑意的看向苏芩,声音轻柔,带着明显宠溺。

    众人一阵欷歔。

    今日一事传出去,夏达对苏三的心思,那整个皇城真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也不知那位在夏府的夏夫人知道了这事,会作何感想。

    苏芩收敛笑意,眸色淡淡道:“多谢。”

    算是收下了。

    毕竟这么多人在,自己若是不大方收下,倒真会被认为是心虚,觉得自个儿与夏达有什么首尾。

    一旁陈颖兰冷笑起身,身后领着一女婢。女婢手捧漆盘,上头盖着一块红布,上面有明显凸起,像置着一块长方形的东西。

    “恭贺苏三姑娘及笄礼成,这是我送给苏三姑娘的礼。”陈颖兰话罢,其身后的丫鬟便垂着脑袋上前,将手里的东西递到苏芩面前。

    苏芩伸手,揭开漆盘上覆着的红布,却见里头竟是块牌位。

    众人一阵惊呼,面色皆惧的往后退一步。

    站的近的苏博与夏达面色煞白,看向陈颖兰的视线皆带怒色。

    陈颖兰笑道:“这是我差人,替陆霁斐做的一块牌位。陆府无人要,我想着,不若给苏三姑娘送来,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哦,不对,苏三姑娘是去做妾的,不能算是夫妻,不过好歹也同床共枕过。可怜那陆霁斐死了,都没人供奉些香火,在底下还不知如何受累呢。苏三姑娘劳累,就当做做好事吧。”

    丫鬟捧着漆盘,直直端在苏芩面前。

    苏芩面无表情的盯着面前的牌位,指尖轻动,抚在那牌面上。

    她知道陈颖兰有备而来,且不怀好意,却没想到,她竟会给她送了个牌位来。

    苏芩的指尖在那牌位上滑过,眼尾微微上挑,看向正坐在宾客席上吃酒的男人。

    男人垂着眉眼,眸色平静无波,正神色专注的在吃杏花酒,似乎颇为享受的样子。

    苏芩垂眸,看向面前的牌位。牌位上写了三个烫金大字:陆霁斐。

    简简单单三个字,也没有提字,更没有旁的东西。不过木料的触感倒是极好,金丝楠木的料,还用鎏金镶了边,看上去倒很是用心了。

    苏芩想着,若将这木牌子折旧卖了,也不知能卖多少银钱。

    “陈姑娘,你欺人太甚了吧。”苏博单手将自家的娇娇女儿护到身后。

    陈颖兰掩嘴轻笑,神色无辜的眨了眨眼,“我这是在帮苏三姑娘,忆苦思甜呢。别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苏博一介男子,又嘴笨舌拙的,根本就拿这个陈颖兰没办法,憋了半天,老脸都红了,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苏芩从苏博身后走出,声音轻细的婉转道:“谁是旧人,谁又是新人呢?”

    陈颖兰素手一指,偏又不指明,稍稍一点就收了回来。

    “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要我来做这个坏人呢。”

    苏芩抿唇不言,众人一阵窃窃私语。

    夏达上前,面色不愉的看向陈颖兰道:“陈姑娘,你若是真心前来祝贺姀姀及笄大喜,我们自是欢迎至极的,可你若是存心来捣乱,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陈颖兰并不惧,仰头道:“夏首辅说这话,是站在哪个立场说的?又是用什么身份来说的?苏三姑娘都没有说话呢,怎么你就跳出来了?怎么,难不成夏首辅还是个怜香惜玉之人?舍不得苏三姑娘日日抱着块牌位供香,准备将人接进府去好好抬个姨娘?那真真是可怜夏夫人新婚燕尔,独守空闺了。”

    方才陈颖兰意指新人,如今夏达跳出来,又被她隐晦的暗点,众人至此,看向夏达和苏芩的视线皆露怪异。

    难不成这两人其实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陈颖兰其实也不想做的那么绝。

    可谁叫这苏三勾引谁不好,偏偏去勾引项城郡王世子。这个一个狐媚的妖女,她一定要亲自撕了她的皮,教众人看看她的真面目。尤其是让项城郡王世子知道,像苏三这样的女人,根本就配不上他。只有她,只有她陈颖兰,才是配得上他的世子妃。

    对面,夏达被陈颖兰说的脸上怒色更显。他攥着拳头,面色隐忍至极。

    夏达确实是没有掩盖自己对苏三的心思,可自己不掩盖是一回事,被人当面提出来,摆到门面上来说,又是另外一回事。

    正僵持间,跟在陈颖兰身后的顾家大郎出来打圆场道:“项城郡王世子好像还没送礼吧?”

    整个及笄礼,除了苏芩这个受人瞩目的主人公外,另外最受人瞩目的便是新晋首辅夏达与项城郡王世子斐济了。

    方才夏达拿出自己的及笄贺礼后,使得众人对项城郡王世子的贺礼更是颇为期待,却不防中间杀出了陈颖兰这个程咬金,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如今顾家大郎一提,众人再次将视线移向斐济。

    斐济放下手里的酒杯,慢条斯理的拢袖起身,却不上前,只是绕着西阶转了一圈,然后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宽袖将上头沾着的污泥擦拭干净,然后拿在手里抛了抛。

    众人一头雾水。

    男人终于撩袍迈步过来,走至苏芩面前,踩着脚上的皂角靴登上石阶。

    身高腿长,气势迫人,但站在苏芩面前,却莫名的显出一种诡异的和谐感来。就像只……被栓了绳子的疯狗?

    “世子哥哥,苏三先前给这陆霁斐做妾,如今又与夏达这个有妻之夫不明不白的,你难道到了如今,都还看不清楚她的真面目吗?”

    陈颖兰见斐济目不转睛的盯着苏芩看,知道自己今日之举,成败就在此一瞬。但她认为,她不可能会失败。

    任凭哪一个男人,头上被戴了那么多顶绿帽,都会介意的吧?比起苏三,她陈颖兰也不差。身份地位,名声家世,哪个都比她苏三好。除了一副皮囊不及,身子更是比她清白多了!

    想到这里,陈颖兰看向苏芩的视线就更带上了几分得意。

    这次,她赢定了。

    斐济沉默的时间越长,众人看向苏芩的目光就越同情。

    可事实摆在面前,哪个男人也不会去要一个身子不清白的女人。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堂堂项城郡王世子。

    若是平常带进府去,做个妾室,众人倒是能一信,可你若是说明媒正娶,去做世子妃,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了。

    苏芩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

    她伸出柔荑,慢吞吞拨了拨青丝长发。

    男人勾唇,声音清雅的开口,身上带着浓郁的杏花酒香。

    “这是我给姀姀的及笄贺礼。”

    众人抻着脖子一看,却见斐济掌心里置着的,分明就是方才从地上拾的那块破石头。

    用一块破石头来作及笄贺礼,众人瞬时明了。

    这是根本就没将人放在心上呀,连份及笄贺礼都没准备,竟只给了一块随手捡的破石头,便是让奴才去外头跑一趟也是好的。如今一比,哪里及得上人家夏首辅所出贺礼的别出心裁,心思缜密。

    苏芩蹙眉,盯着那块破石头不做声。

    陈颖兰脸上笑意更显,她看着那块破石头,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今日这苏芩,真真是要被她踩进泥里去了。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这块石头,便当作是我。”男人的声音轻柔带哑,吞吐之际混杂着杏花酒香,又带着泥土的湿润气。

    这份深情款款,哪里还有半分在旁人面前的恣睢随性,直柔的根不能将整个人都塞到苏芩手里。

    苏芩眼睫一颤,手心一湿,那块冷硬的石头就被斐济给塞进了她手里。

    “这可是我的心,姀姀要抓好了。”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斐济缓慢松开苏芩的手。

    苏芩下意识使劲一抓,将这块圆润的小石头牢牢攥在掌心。

    男人低笑,声声入耳。

    苏芩不自禁面色一红,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那么听话,让她抓便抓,好似这么一块小破石头,真的就是这个男人的心似得。

    这么硬……

    那头,斐济说完,走向一旁夏达送的那面玻璃蒹葭屏风前,然后慢条斯理的褪下身上的外衫裹在手掌上。修长手掌握成拳,强劲有力的拳头破空而来,一记重拳敲碎了屏风上罩着的透明玻璃,露出里头的蒹葭。

    众人一阵惊呼,赶紧四下逃窜,生恐被这些飞溅的玻璃碎片伤了身子。

    “斐济,你在干什么?”夏达怒吼出声,看着地上狼藉一片,一阵心疼。

    斐济抖了抖手上缠着的外衫,随意扔在地上,侧眸看向夏达,眸色慵懒,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讽意。

    “只是拿回,我自己的东西罢了。”

    话落,男人伸手,从玻璃碎片中取出一支蒹葭,拿在手里,然后转身看向苏芩。

    苏芩握着手里的石头,突然想起方才男人说的话。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如今她的手里,攥着他的石头。而他的手里,拿着她的蒹葭。

    细腻的绯红从面颊上开始蔓延,顺着粉颈向下,直将整个身子都染成了粉红色。

    如此别出心裁的一段真情告白,实在是让众人大开眼界。

    云雨不知何时散去,熠熠日光从云层中晕荡而出。倾洒在西阶台面上,落在男人那张俊美如俦的面容上,顺着那黑油发顶笼罩下去,直将那整个人浸润在日光内,俊美如神袛。

    男人身上的衫子半湿,透着深渍色。浓密睫毛上沾着些微雨珠,微一颤,便落下来。衬在那双极黑极沉的眸子上,就似滑过珍珠的露水。

    斐济扬袖伸手,执着那蒹葭,慢条斯理的置到嘴边,然后张口一咬。

    男人的动作优雅自如,好似嘴里嚼着的不是蒹葭,而是极美味的食物。

    众人一阵莫名。苏芩对上男人看过来的视线,下意识身子一抖。

    男人吃的很慢,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就跟在将苏芩那娇花般的软嫩身子抽皮扒骨似得嚼进嘴里。

    这个时候,苏芩突然想起那日里凤阳县主对苏蒲说的话。

    会把你咬成一段一段的。

    如今看来,他不只是会把她咬成一段一段的,还会把她嚼碎了,吃进肚子里。

    “姑娘,鱼来了。”红拂捧着那条妾鱼,走到苏芩面前,不知这西阶处何故会是如此狼藉场面。

    苏芩回眸一笑,“来的正好。”

    她抬手端过那鱼。

    鱼装在漆盘内,极重。苏芩撑着纤细皓腕,晃晃悠悠的走到陈颖兰面前。

    陈颖兰显然还没从方才的场面里回神。她怔怔的盯着斐济,不知这事怎么会发展成如今局面的。

    “这鱼,还是送还给陈姑娘吧,苏三消受不起。”

    说完,苏芩手一抖,那鱼便兜头朝着陈颖兰泼了下去。

    “啊……”

    那鱼尚带温烫,陈颖兰被兜头罩下,整个人凄厉尖叫起来,抓衣扯髻的,狼狈不堪。

    ……

    及笄礼上,陈颖兰铩羽而归,被泼了满头满脸的腥臭鱼汤,丢尽脸面。夏达也被斐济砸了玻璃蒹葭屏风,悻悻而回。最开心的,莫过于一众宾客,足足看了一日的大戏。

    只是这苏三最终花落谁家,还是个谜。

    至晚间,月色如华。

    锦帐香罗内,苏芩坐在榻上,怀里抱着那个牌位,抬眸看向面前的斐济。

    斐济吃了许多杏花酒,那酒晕自他白皙面容上蔓延开来,晕开在眼尾,使那沉黑眸子衬出几分潋滟风情来。

    “宾客都走了,你也快些去吧,省的母亲过来瞧见你误会。若如此,那我可就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了。”苏芩抚着披散在香肩处的青丝,往后一拨,那甜腻的香味顺着空气,直往斐济的鼻子里头钻。

    “姀姀只要有两张嘴,便够了。”男人说话时带着酒气,不知是真醉了,还是在装醉。

    苏芩面色一红,听明白了男人的浑话,夹着腿儿,举着手里的牌位就往他脑袋上拍去。

    不得不说,陈颖兰这个牌位做的颇为结实,敲下去时,苏芩清楚的听到那“咚”的一声响。让她一度怀疑,这厮会被她敲傻。

    “去,吃醉了酒,竟在我这处耍起酒疯来了。”苏芩开始赶人。

    男人俯身而下,双臂撑在床榻边缘,苏芩为了躲避男人,下意识往后一仰,纤细的身子仰躺在榻上,背脊堪堪触到铺在榻上的沉香色缎面被褥。那头青丝尽数披散,绸缎般的洒在被褥上,如墨如画,配上那张白瓷小脸,红艳菱唇,妖冶惑人。

    小姑娘歪着身子,身段尽显。

    被褥有些冷,贴在苏芩身上,让她不自觉颤了颤身子。

    男人垂眸,将脑袋贴在苏芩粉颈处细蹭了蹭。

    “听说男人吃醉了酒,是石更不起来的。姀姀若想知道我是真醉,还是装醉,只要一试便知。”

    苏芩:……呵,想的美。

    ……

    终于将人打发了出去,苏芩坐在中庭的石墩上,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斐济,下意识伸手抚了抚自己挂在腰间的荷包。

    荷包内装着白日里斐济给她的石头。

    男人虽吃多了酒,但眸色却清明的很。很显然方才在屋内,是在装醉。

    苏芩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物,放到石桌上。“这是祖父生前留给我的,”顿了顿,苏芩接道:“是郴王线下暗桩的所有人。”

    斐济微一挑眉,但似乎并不惊讶。

    “我如今已不需要这些。”男人伸手,将那信封推回给苏芩,道:“姀姀可以用它,去跟徐老头换你最想要知道的东西。”

    斐济嘴里的徐老头,就是陆霁斐的师傅,徐玠。

    她最想要知道的东西?苏芩眸色有一瞬迷蒙,但片刻后却陡然反应过来。她最想要知道的东西,不就是祖父的死因吗?

    所以,难道徐玠知道祖父是如何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