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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天后庙街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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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撤走盗文, 否则大家都没得看,谢谢

    淮真远远避开走,那几名青年盯着她笑了半条街,倒也不敢造次。

    走了二十分钟,穿过昃臣街小巷,立在Pacific Road马路上,一眼便望见电报局。

    电报局是中式塔型楼阁建筑, 夹在两栋三层黑砖楼房中间, 十分惹眼。门外两幅木质对联, 均写着“帕思域话筒电报局”;宽阔大堂里一应红木雕花家具,男接线员在柜台内忙碌着, 替三两名客人往海外拍电报。

    淮真立在门外思索了一阵:总共四百二十五美金。可万一……有人竞价怎么办。

    她对这年代美元物价着实没有多少概念, 不论如何,往多了借总归没坏处吧?

    思量片刻,毫不犹豫迈步进去。

    迎面走来一名头戴黑色瓜皮帽的跑堂,将她迎到一名接线员跟前坐下。长柜台后头那人拿起挂式听筒, 问她:“接往哪里?”

    淮真回头一看,那壮汉也跟了进来,大摇大摆坐在外间一张暗八仙椅里。

    她掏出那张字条,将数字慢慢报给对面人:“旧金山市, 415-012-3048, 安德烈·克劳馥。”

    接线员手握听筒, 拨通数字, 缓缓说道:“你好, 中国城412-132-1928请接安德烈·克劳馥。”

    半晌,终于接通后,他将计时器与听筒一起递给淮真。

    听筒递到耳边,还未开口,便听得一声熟悉无比,懒洋洋的男中音说:“Hello。”

    淮真吓了一大跳,慌忙用手将话筒捂住。

    那头半天听不到回响,语气明显不耐烦起来:“Crawford is out, Muhlenburg is listening.”(克劳馥不在,穆伦伯格接听电话。)

    怎么会这么不巧?

    接线员抬一抬下颌,示意她时间并不多。

    淮真点了下头,拿开手,冲听筒那头讲出先前便思忖好的措辞:“I am Waaizan Kwai…I am in trouble, and I need some help.”(我是季淮真,我遇上麻烦了,需要帮助)

    她听见听筒那头说:“Who are you, what do you want.”(你谁,你想干啥。)

    “I am…”

    “Say it again. ”那头安静的等着,语气平静,不知表情如何。

    淮真闭了闭眼。电光火石间,她切换成自己更为熟稔的一种语言,“Ich bin waaizan. Wir haben uns heute morgen getroffen.Kannst du mir bitte 3500 Dollars leihen?Ich bin in Schwierigkeiten.”(我是季淮真,我们今早见过的。我能否向你借三千五百美金?我遭遇麻烦了。)

    她飞快讲完这一串德语,心跳的有点快。

    面前计时秒针滴答滴答走了十下,短促笑声过后,对面才缓缓开口,“Es tut mir leid. Wieder einmal, bitte.”(抱歉没听清,请再讲一次。)

    低沉沙哑的德语发音,弱化了原本强弱分明的腹音,震得淮真耳朵麻了一下。

    她小心翼翼:“3000, bitte?”

    “Wie viel?” (多少?)

    “Oder, 2500,2000……”(或者,2500,2000也行……)

    那头笑了,却没回答她。

    笑声距离听筒有一定距离,却仍可察觉出来——是那种很欠揍的,且并不打算掩饰的笑。

    他故意的。

    时间只剩下最后十五秒。淮真硬着头皮,一鼓作气:“Koenntest du mir bitte 425 Dollar leihen?Ich würde dann bis ca. 18 Uhr auf dich in der Sacramento Strasse 107 warten. Ich hoffe, dass wir uns dann dort sehen. Auf wiedersehen.”(我真的遇到麻烦了。请借我425美金。我在萨克拉门托街107号等你到18点。希望能再见到你。再会。)

    挂掉电话,满屋子鸦雀无声望着她。

    淮真长长吁了口气。

    他会听从她的诉求,准时抵达萨克拉门托街吗?对于这个人,她实在不敢确定。

    但在那通电话里,发现对面接听人并非温和的安德烈后,她几乎立刻的,决定将一个完全有悖于《移民宣誓》上的温梦卿袒露在一个与联邦警察关系密切的面前排华者面前,用语言能力告诉他自己拥有等值的偿还能力……也几乎等同于选择将自己的命运交到这个白人手里。

    草率吗?

    出了电话局,见迎面推来个竹车摊,上面摆满刚剖开的新鲜瓜果,一张木板上贴着红纸,拿毛笔写着大大的:“菠萝一分两片。芒果一分一片,两分三片。”

    饭点已过,淮真有些饥肠辘辘。攥攥手心,发现那三枚硬币仍还在自己手里,这才惊觉自己忘记支付电话款。回头一看,除开那盯紧她的壮汉,并没人追上来讨债。

    她微微眯眼,上前去,问那鲜果档老板要了三片芒果。

    果不其然,那壮汉紧跟着上前,从钱袋里掏出两美分,将菠萝钱结了。

    迎面又推来个卤水档。淮真这次毫不客气的要了一包鸭脚,一袋鸡翅;抬头望见一间“广州糖水”,脚步不停,径直走了进去要了一碗马蹄汤,留那壮汉马不停蹄在后头结账。

    淮真坐在陈设古旧的小小糖水店铺中,摸了摸衣袋里头那三美分,掏出鸡翅慢悠悠啃起来。

    反正死过一回,不论争取到什么,都是白捡来的。

    遣返,或者别的……还有什么会更坏?

    ·

    安德烈从戏院回到华盛顿广场的公寓里时,看见西泽正盘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公寓窗帘全都拉上,电视频道来回切换,显示屏跳动着的光,使那张愁眉不展的脸显得更加阴郁。

    他确实过得不太开心。自从去年从哈德逊河畔毕业,阿瑟老爷子断绝了他一切可以前往陆军部队的途径。老爷子年纪大了,唯一心愿便是希望这最宠爱的孙子能回家经商。爷孙两僵持半年,恰逢北加州联邦地方法院主张修改《克博法案》,联邦政府决定请安德烈前往驻香港领事馆。共和党保守派同时遣了一支调查组和安德烈一同去香港与南中国港口,其中便包括西泽。出行前,阿瑟便对西泽许诺:如果这一次联邦警察找源源不断向加州涌来的华人非法移民的源头,用充分的证据驳回主张《克博法案》修改的请求,他便答应他所有请求。

    从前在圣玛利亚号上发现的所有证据,今早在海关全数宣告破灭。从香港港官递来的资料显示,那十二个孩子,竟然确实是那一位母亲所生。那九岁女孩的父亲,也确实是是在她出生前七个月死掉了,而且那名中国母亲也已发誓,要将整个调查组告上法庭……这一切就好像有人放出烟|雾|弹。这艘船上有偷渡者这件事确切无疑,但从海关到州警署,都好像对此视而不见。

    西泽刚燃起的希望再次破灭。

    可当安德烈洗了个澡,将那从中国城戏院带出来的、混杂了难以言喻脂粉味的烟味洗净,换好衣服出来时,一抬眼,便看见立在窗边满面笑容的西泽。

    “什么使你这么开心?“

    西泽回头,恰好露出他那笑出洁白尖亮犬齿的半张侧脸,“你这澡洗的可够久。”

    “我好像听你在讲德语,”安德烈偏过头想了想,“似乎起码有十年以上……没听过你们在外讲德语了吧。”

    “确实很久没讲,突然听起来还蛮新鲜是不是。安德烈,你今晚有时间吗?”

    “已经答应好带凯瑟琳去诺伊谷。有急事的话,我打电话告诉她叫霍华德陪她与黛西同去。你是要搬家?找到住的地方了?”

    “在伦巴德大街,东西一早已经寄过去了。”

    “伦巴德大街不错。”安德烈回头,见他正将散开的衬衫纽扣一粒粒系上,问他,“你要出门?”

    “对。”西泽系好领带,走过来问,“安德烈,你这里有现钞吗?”

    “保险柜钥匙在大衣里。你看看够不够?”

    “嗯。”

    安德烈盯住他,“你要去哪里?”

    “一个似乎不能开支票的地方。”西泽将一沓钞票塞进一只背包中,开门出去。

    安德烈笑着冲公寓外头喊道,“今晚还回来吗?”

    没再回应。

    跑的可真够快的。

    电梯门打开,西泽正了正领带,大步迈出。

    公寓楼推着婴儿车的住户咋一眼瞥见这笑容明媚的陌生年轻帅哥,倍感讶异的同时,都被他感染的心情颇好。

    旅途劳顿,移民局受挫……所有阴霾统统一扫而空。

    安德烈说的没错。

    他确实感到非常开心。

    西泽放下淮真,走到意大利餐厅门外去询问着什么。

    淮真离他远远的,缩在一个太阳伞后头静静等着。

    眼见侍者引着那高大背影进了店门,一阵寒风刮来,淮真一身单薄绸衣伫立在风里,直打哆嗦。

    两分钟后,他又走了出来,往来路一寻,一眼望见她,快步过来:“等什么?”

    淮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绣花鞋,又看看他的黑靴,说:“以这种组合出现?”

    西泽拾起红色裙裾:“以这身衣服站在街上,是打算上明天旧金山报纸头条?”

    风嗖嗖刮过来,着了单裤的腿吹的生疼。

    她一把夺过来,“不想。”

    “……那就进来,先吃点东西。”语气依旧不大好,说罢立马大步走回餐厅,背对她招了招手。

    淮真小跑跟上。

    弹簧门撞响风铃,叮当声里,淮真被餐厅温热暖气包裹。

    西泽取下风衣外套交给侍者挂在门口,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餐厅,在无人角落相对而坐。餐厅里只寥寥几个客人,几乎也快用餐完毕了,正在喝红酒抑或吃着甜点。远远望见这一对衣着风格迥异的组合,目光都不免多停驻了一阵。

    西泽推了只菜单给她。

    两人各自翻看时,走过来一名年轻侍者,以卷翘舌分明的欢快英文口音询问:“先生,小姐,请问需要些什么?”

    “女士先请。”

    那侍者注意到她的衣着,瞪大眼睛,伸出拇指艰难措辞夸赞道:“好……好隆重的衣着!很、很漂亮!”

    西泽抬头看了一眼。

    淮真往手心哈了口气,一口气报菜名:“Lasagne,Sabayon.”

    侍者飞速记下。

    淮真接着说:“解百纳。”

    侍者停下动作,问:“请出示id……不好意思,因为你看起来实在太年轻。”

    西泽直接将她手头菜单合上,抽走,向侍者点了点心与热红茶。

    “无酒精?”侍者再次确认。

    “无酒精。”

    侍者一走,西泽说:“想被罚一千美金是吗。”

    她这才想起这时仍有禁酒令这回事,忙同他道歉。

    淮真所在位置正对吧台,可以亲眼看见那侍者去了厨房以后,陆续有四五侍者与厨师走了出来,向他们这头探头探脑,似乎颇为好奇。

    西泽顺着淮真目光回头。后头探头探脑的意大利小伙们似乎都颇感不好意思,摸摸脑袋,一溜走了。

    于是他起身叫住一名侍者,询问道,“能否借用电话?”

    铜质挂式电话并不远,西泽也不避忌什么,因此讲电话声不远不近传了过来:

    “请接安德烈。”

    “……”

    “安德烈,嗯。是我,今晚不去你那里了。”

    “……”

    “…………………………没那种事。太晚了,我回去住,就这样,明天见。”

    挂断这个电话,西泽脸都黑了。

    紧接着又拨了另一通电话:“汤普森先生,我西泽。麻烦请半小时左右驾车过来Grant Ave. 1309号,谢谢。”

    西泽讲电话时,一名大胡子厨师将新鲜烤出的千层面上了桌。

    又亲自替往她杯中加了片柠檬,斟上水,向她自我介绍道:“我是阿尔瓦诺,这家店的厨师长。”

    淮真忍着饥肠辘辘,微笑着说:“淮真。”

    “很高兴认识你,女士。”紧接着压低声音问她:“能否个非常私人的问题?如果觉得冒犯的话,可以不用回答。”

    “什么?”

    “你们……是私奔出来的吗?”

    “……”

    厨师长紧张的双手动来动去,努力斟酌着措辞,“请不要觉得惊慌,女士,我没有恶意。请听我解释,我从前在大西洋上一艘游轮里干活,不是水手,也是做厨师。那时七八年前了,我也遇到一对情侣,和你们一样,男孩是白人;女孩看起来是个东方姑娘,讲一口很流利的英文。”

    淮真听着听着,只觉得厨师长身后立着一个黑沉沉的影子。

    她视线来会扫了一次,厨师长顺着目光回头发现,挪开肥大身材替他让开一条道。

    西泽面无表情的落了座。

    餐桌上气氛一度十分凝重。

    厨师长正说着“祝胃口健康”,突然被西泽打断。

    他问,“接着呢?”

    厨师长愣了一下,这才顺着往下说道:“那女孩子父亲似乎是堪萨斯一名黄人西医。是个很殷实的家庭呢,那女孩儿入学哥伦比亚大学念书,认识这美国男孩子,两人申请结婚被拒绝,还险些被逮捕,只好放弃学业,一路跑到欧洲去……你们别担心。现在好几个特别地区都批准混婚,比如哥伦比亚特区,那女孩子如今应该也回去了吧?”

    餐桌上鸦雀无声,厨师长站在原地,略感到有些尴尬。

    过了半晌,淮真没话找话打圆场道:“一定是这样的。”

    那厨师长见西泽仍阴沉着一张脸,自知大概说错了话,祝了句用餐愉快,嘿嘿笑着,溜之大吉了。

    淮真不敢则声,双手端起面前的柠檬水杯,小小啜了一口。

    西泽看了眼千层面,“西红柿太多了。”

    “嗯,是啊,肉也有点。”

    淮真动刀叉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觉得这场面要是画进漫画里,搞不好桌面上会有乌鸦飞过。

    沉默半晌,西泽开口,“吃吧。二十分钟过后有车来接,去我的公寓。”

    淮真执起刀叉,还没来及下手,听到下半句,抬头看了他一眼。

    觉察到这复杂神情,西泽冷不丁问,“还是说你今晚有地方可以去。”

    淮真摇摇头。

    “公寓从没有人来过,周围人少,足够安全。或者说你想去Hotel登记入住?”

    淮真吃了两口千层面,擦了擦嘴,“去你公寓吧。”

    好像并没得选。

    淮真远远避开走,那几名青年盯着她笑了半条街,倒也不敢造次。

    走了二十分钟,穿过昃臣街小巷,立在Pacific Road马路上,一眼便望见电报局。

    电报局是中式塔型楼阁建筑,夹在两栋三层黑砖楼房中间,十分惹眼。门外两幅木质对联,均写着“帕思域话筒电报局”;宽阔大堂里一应红木雕花家具,男接线员在柜台内忙碌着,替三两名客人往海外拍电报。

    淮真立在门外思索了一阵:总共四百二十五美金。可万一……有人竞价怎么办。

    她对这年代美元物价着实没有多少概念,不论如何,往多了借总归没坏处吧?

    思量片刻,毫不犹豫迈步进去。

    迎面走来一名头戴黑色瓜皮帽的跑堂,将她迎到一名接线员跟前坐下。长柜台后头那人拿起挂式听筒,问她:“接往哪里?”

    淮真回头一看,那壮汉也跟了进来,大摇大摆坐在外间一张暗八仙椅里。

    她掏出那张字条,将数字慢慢报给对面人:“旧金山市,415-012-3048,安德烈·克劳馥。”

    接线员手握听筒,拨通数字,缓缓说道:“你好,中国城412-132-1928请接安德烈·克劳馥。”

    半晌,终于接通后,他将计时器与听筒一起递给淮真。

    听筒递到耳边,还未开口,便听得一声熟悉无比,懒洋洋的男中音说:“Hello。”

    淮真吓了一大跳,慌忙用手将话筒捂住。

    那头半天听不到回响,语气明显不耐烦起来:“Crawford is out, Muhlenburg is listening.”(克劳馥不在,穆伦伯格接听电话。)

    怎么会这么不巧?

    接线员抬一抬下颌,示意她时间并不多。

    淮真点了下头,拿开手,冲听筒那头讲出先前便思忖好的措辞:“I am Waaizan Kwai…I am in trouble, and I need some help.”(我是季淮真,我遇上麻烦了,需要帮助)

    她听见听筒那头说:“Who are you, what do you want.”(你谁,你想干啥。)

    “I am…”

    “Say it again. ”那头安静的等着,语气平静,不知表情如何。

    淮真闭了闭眼。电光火石间,她切换成自己更为熟稔的一种语言,“Ich bin waaizan. Wir haben uns heute morgen getroffen.Kannst du mir bitte 3500 Dollars leihen?Ich bin in Schwierigkeiten.”(我是季淮真,我们今早见过的。我能否向你借三千五百美金?我遭遇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