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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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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钟意的缘故, 前世李政并不曾娶何毓华, 反倒因那一锅鹤汤将她吓个半死,从此再不想见他。

    至于今生如何,却很难说了。

    钟意已经出家, 当然不可能再嫁给李政, 既然没挡住何毓华的路,想必也不会有什么瓜葛。

    前世恩怨已经了结,今生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

    钟意返回青檀观,便见院中堆了几只箱奁,问过侍卫之后,方知是越国公府令人送来的,开箱细看,多是各式果脯与年关用物。

    崔氏仔细, 还备了别人的份,钟意便叫人分发下去, 算是年前添一点喜气,至于益阳长公主那份,则是亲自给她送去。

    “天寒地冻的出门, 你也不嫌冷。”内室被炉火熏得温热, 极是宜人, 书架旁的兰花慵懒的吐了新叶,益阳长公主便歪在躺椅上翻书, 见钟意过去, 笑道:“我实在懒得起身, 你别见怪。”

    钟意不以为意:“又不是第一次见,拘礼做什么。”

    “我便喜欢你这豁达性子,”益阳长公主伸出一只纤手,便有侍女知书案上取了一份请柬,她顺势递给钟意,道:“宫里来的,初五我同你一道去。”

    “命妇觐见,也该是初九才对,宫中哪来的兴致,初五就设宴?”钟意有些诧异,将请柬翻开,复又笑了:“原是宴请番邦使臣。”

    “东突厥覆灭,父皇与皇兄都极高兴,”益阳长公主道:“正逢番邦使臣入朝,索性敲山震虎。”

    钟意有些讶异:“太上皇也会去吗?”

    “自然,你年纪小,许多事情都不知道,”益阳长公主徐徐道:“父皇起兵之初,突厥多有掣肘,不知他们受了多少闲气,如今一雪前耻,即便同皇兄不对付,他也会去的。”

    太上皇上了年纪,身体倒还康健,龙马精神,前几个月还给李政添了位皇叔。

    因为早年之事,太上皇跟皇帝十分不对付,朝野上下对此心照不宣,每逢盛夏,帝后与诸皇子公主便往九重宫避暑,太上皇一次都没去过,只留在大安宫,同年轻妃嫔们饮酒作乐。

    这次肯出席宫宴,与皇帝同坐,想必是真心恨突厥人,有意在一众番邦面前落他们的脸了。

    前世这个时候,钟意还沉浸在越国公府的不幸变故之中,满心悲痛。

    先是丧父,随即祖母卧病,不久后又去世,她接连守孝四年,委实没有多余的精力关心这些闲事。

    这也造成了一个小小的缺憾,她对于自己十五岁到二十岁这几年间,长安城中诸事的认知都有些模糊,与自己相关的还能知道些大概,其余的,却是有心无力了。

    好在钟意已经将改变了前世的不幸,至于剩下的那些,于她而言,其实也无伤大雅。

    ……

    新年姗姗来迟,许是上天为图个喜庆,大清早便开始落雪,直到傍晚才停,钟意推开房门去看,便是地上厚厚积了一层落雪,能没过人小腿去。

    “瑞雪兆丰年,”她笑道:“是个好意头。”

    墙角那儿种了几株红梅,衬着白雪皑皑,倒是精神,益阳长公主亲自去折了一支插瓶,道:“今日是年关,也别叫护卫们辛苦了,厨娘煮了饺子,挨着分下去,大家都沾沾喜气。”

    钟意笑问道:“观主今晚可要守岁吗?”

    “当然要守,”益阳长公主道:“我还没到老的守不了岁的时候。”

    “那便一起吧,”钟意提议:“也做个伴。”

    “那敢情好,”益阳长公主笑着颔首,她身侧嬷嬷则道:“奴婢吩咐人备些酒菜干果,二位若有兴致,叫人备了面粉馅料,自己包几个饺子,也很有意思。”

    高门闺秀会亲自下厨的其实很少,往日里送到长辈房里去的汤饮吃食,手指头略微沾了沾,就可以说是自己做的。

    钟意不擅烹饪,饺子倒是会包,前几年为了凑趣,她跟家里几个哥哥还一起包了一大盘,送到钟老夫人那儿去。

    见益阳长公主没有反对的意思,她也笑道:“那便劳烦嬷嬷了。”

    ……

    新春佳节,宫中远比别处热闹,自傍晚起,欢声笑语不绝。

    成年皇子留于封地,尚未还京,但年幼的皇子公主却都在,晨起后被侍从领着去向帝后请安,然后才回殿更衣,准备接下来的宫宴。

    年夜照旧是要守岁的,当然少不了歌舞助兴,年轻婀娜的舞姬们身着紫色宽袖襦裙,舞姿舒缓安许,乐师附和,奏《庆善乐》,一曲终了,焰火齐放,将长安夜空映照得一片通明。

    年幼的皇子公主拍手称赞,笑声清脆,宫嫔们常年束缚于深宫,日渐刻板的笑容中也添了几分欢愉,皇帝心情舒畅,接连举杯,难得的夸赞了太子几句,皇后唇边的弧度也大了些。

    “父皇,”子时刚过,未及新旧之交,李政到皇帝身边去,低声笑道:“儿子想跟您告个假。”

    前几年他虽留在封地,但每逢年关,皇帝都会降旨叫他回京,守在自己身边才好,今次听他这样讲,眉头一皱:“今日是年关,不许胡闹。”

    李政笑道:“我有正事。”

    皇帝哼了一声,道:“什么正事这样要紧?”

    李政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轻扯父亲的衣袖一下,道:“儿子想去那女郎那儿走一趟。”

    皇帝看着他,微微怔了一下。

    这孩子刚出生时,连他的手臂长都没有,仿佛没过多久,就一下子变成现在身姿颀长、英俊斐然的秦王了。

    他小的时候,每当想出宫去玩,也会这样扯父亲衣袖,仰着头眼巴巴的看,想来是真的喜欢那女郎,不知不觉间,连儿时的习惯都带出来了。

    皇帝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忽然生出了几分感慨,还有些对岁月流逝的伤惘,对旧人的感念。

    “去吧,”他语气柔和下来,低声道:“要是明年能为父皇添个孙儿,就更好了。”

    “是。”李政含笑应了,一掀衣摆,在皇帝面前跪下,向他叩头三次,道:“那父皇,儿子走啦。”

    桌案上摆着石榴,果皮鲜红,内里的果仁儿晶莹剔透,皇帝失笑,随手拿起来砸过去:“得了便宜还卖乖,还不快滚!”

    李政将那半只石榴接住,笑嘻嘻道:“谢父皇赏。”言罢,快步离去。

    皇后席位与皇帝并列,距离略微远些,那父子俩说话声音又低,不曾听见方才那些话,见李政走了,不明就里道:“青雀做什么去?”

    “没什么,”皇帝笑道:“朕吩咐他去办件事。”

    皇后见他不愿多说,目光微微一黯,却不深问,转过头去,温声吩咐乐师:“陛下最喜《安平乐》,再奏一遍吧。”

    ……

    及至子时,外边却下起了雪。

    侍女们在暖炉上温酒,酒香气萦绕在内室,吸上一口,仿佛连心都暖了。

    钟意与益阳长公主相对而坐,衣袖挽起,饶有兴致的包饺子,玉夏自室外入内,抖落身上积雪,道:“好大雪,鹅毛似的。”

    “快去火炉边坐坐罢,”益阳长公主笑道:“看你冷的,脸都白了。”

    包饺子的荠菜,是侍女们昨日新挖的,冬日天寒地冻,总共也没有多少,好在钟意与益阳长公主只是图个新鲜,略微包了两盘,便停了手。

    侍女们端了温水上前,叫她们净手,内室安谧,除去撩拨起的水声,便只有烛火轻微的噼啪声,长安城里大概在放焰火,远在观中,都能隐约听闻。

    益阳长公主见她竖耳去听,笑道:“你若不嫌冷,便穿上大氅,到山门那儿去看,这儿地势高,也能瞧见。”

    玉夏为她取了大氅,仔细穿上,钟意则问:“长公主不一起去吗?”

    “我已经老了,也没有那么高的兴致了,”益阳长公主笑容中有些淡淡凄凉:“一个人看,也好没意思。”

    “大好日子,不该说这些的,”她失笑道:“去吧,别因为我扫兴。”

    益阳长公主是因驸马离世出家,那时才二十出头,正当韶华,想来驸马辞世之前,他们都是相携到室外去看焰火的吧。

    这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却仍旧是她心里不能触碰的伤口,钟意扶着玉秋的手出去,到了青檀观的门口,才低声道:“驸马也有福气,即便身死,还有人这样长久的念着他。”

    而她呢,前世死后,除去母亲家人会伤怀,大概没有多少人会在意吧。

    玉秋听她话语伤感,一时之间,却不知如何安慰,玉夏却忽然道:“居士,您看山下。”

    钟意侧目下望,便见一行人执着火把,冒雪登山,夜色寂寥而幽深,那火光连成一线,远眺过去,竟有些说不出的暖人。

    “是什么人选在这时候登山?”玉秋有些迟疑,道:“今日可是年关啊。”

    玉夏也有些怕,观外护卫们迎上前来,将她们护在身后。

    山下那行人来的很快,人还未到,便听马蹄声达达,钟意站在山门处,便觉有道目光投到自己面上,既炽热,又有些柔和。

    为首之人身着玄色大氅,身姿挺拔,肩上落雪深深,山门处悬着灯笼,亮堂堂的,映出那副英俊坚毅的面庞。

    他随手将火把递给侍从,翻身下马,大步上前,笑着唤她:“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