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Chapter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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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上散了一些带血的纸团, 贺程程抓着关戎的手,小心仔细地给他清理着手背。方才拔针的时候太用力, 针头勾到皮肤的,居然撕开了一小道口子。

    他又没来得及压住伤口,颜色略深的血混着盐水淌了一手背,贺程程看得背脊发凉, 捏着纸巾擦在上面,像是能感应到这股疼痛似的, 心脏一阵阵瑟缩。

    想要问问他疼不疼, 又觉得这分明是句废话,于是把所有想说的话一起放心里, 仔仔细细地给他擦干净了, 再戳一根食指上去压好了。

    从两人坐下来那会起, 关戎就一直看着她。她歪着头, 含住嘴唇,认真的模样简直像在搞一项科学研究。什么都要讲究分寸, 手按过来的时候还要掀起一边眼帘, 偷偷看他的反应。

    咬嘴唇是她下意识的动作,只要专注一件事或是紧张难堪了, 她总爱把下唇含进嘴里, 像是个对吮吸有依赖的小孩一样。

    坏习惯被贺妈妈从小骂到大,没效果, 她依旧我行我素。偶尔咬得时间太久, 嘴巴内侧泛了一圈白, 他爱做的就是用手捏着她下巴往外一翻,然后听到混着口水的一声——

    “噗叽”。

    贺程程立马拧眉睨他,对他这小动作很是不满,拿胳膊蹭了蹭下巴,说:“……你手好了,以后别总这么冒冒失失的。”

    关戎嗯了一声,却一点没有要把手缩回来的意思,翻转过一百八十度,把她的手握到自己手心,笑眯眯道:“嗯,这样舒服。”

    贺程程张着的嘴巴动了动,又想咬唇 ,关戎眼疾手快按住她下巴,说:“不许啊。”尾音有一点点向下,对付孩子的语气。

    贺程程脑子里一团稀粥,还没从刚刚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和莫名其妙的话语中回过神,现在又被他过分的亲密弄得脸颊更红。

    没法退烧了。手在他手心,下巴在他指下,他又凑得这么近,好像稍微一眨眼,两人的睫毛就能撞到一起去。

    门外紧靠缺了栏杆的围墙,随时可能有人过来,看到他们俩在一起。出公差的教官和新来的女学生,这个舌根嚼起来,恐怖得很。

    贺程程连忙往后一靠,要跟关戎拉开距离,翘起的凳脚一滑,她几乎要摔下去。关戎拽着她手,捞过她腰,硬是把她拖了回来。

    关戎被吓得气息也有些不平,说:“你还敢骂我冒冒失失呢。”

    贺程程拍着胸口,一阵后怕,镇定下来,发现他手又是一转,已经跟她十指紧扣了:“……你你你好了吧,我该回去了。”

    好久没听到贺程程结巴,关戎此刻十分受用,不过他还不打算放过她,毕竟为了这一刻,他可是欠了一堆战友的情谊。

    关戎说:“一会儿我送你,再呆着坐一会儿,我们说说话好吗?”

    贺程程摇头:“跟你有什么好说的。”话是这样说的,可屁股已经彻底坐下来。不是她有意要留下来的,贺程程自我麻痹,是今天太累想坐着歇会儿。

    关戎说:“你跟我怎么没有什么好说的,咱们还有挺多事情可以好好叙叙的。拿最重要的那件来说吧,你不是一直都是我——”

    “哎哎!”贺程程用手捂着他嘴:“你别说那个词!”

    关戎嗤地笑起来,抓下她手。她两只手温度不一,刚刚就被他握住的那个,已经捂得热乎了,现在刚刚拿到的这个还挺凉的。

    关戎拿在手里正反都看了看,她手白嫩细腻,一点汗毛都看不见,手指不算太长,但笔直纤细,柔若无骨,抓在手里玩着,像揉一团棉花。

    关戎说:“我是想说,你不是一直留着我给你的卡吗,为什么一直都没用?”

    贺程程起初愣了下,后来才想到是他大一那年春节,给她专程送过来的一张银行卡。里面存着他的压岁钱,还有在学校里每月支取的津贴。

    可她并不记得自己能用啊,关戎那会说的是:“你暂时保管,随时征调。”贺程程当然就像饕餮,吃进去不吐,免得有天被他问起来,说她不能担当组织交与的任务。

    关戎刮了下她鼻子:“你傻啊,卡就是你名字,不是给你用的,能给谁用。我那就是一个托词,直接说是我省给你的,我多没面子啊。”

    贺程程扁扁嘴:“我怎么知道,你一会儿真一会儿假的。”

    关戎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做的和说的永远不一致。有时候明明是掏心窝子,想把最好的给她,怕没面子,总要装出一副很嫌弃的样子。

    他妈妈从国外买的巧克力豆,他爸爸让外面厨子做的精致点心,他跑了几条街买的漂亮裙子……还有,他特地给她每月存的银行卡。

    无一不是用不屑的口吻,装作厌烦地扔给她,其实每次看到她捡宝似的带回家时,他的心里都会涌出一种暗搓搓的愉悦。

    可他忘了,贺程程这样简单的脑子,笔直的肠子,怎么可能绕过弯来,想到这一切都是他的有意为之呢?所以这些年的心血,其实都付之东流了吧。

    关戎舌头卷了好几下,终于鼓起勇气,说:“那钱是我提前给的生活费,现在是少了点,等以后毕业了去地方上,就能多给你了。”

    贺程程脸红得要冒烟:“……你给我交什么生活费。”

    “人家不都是这样吗,男人在外面打拼,就是为了让家里的女人过得好一点。你喜欢什么,随便去买,要是不够……”

    关戎想了想:“我还可以先向关首长要一点。”

    关戎:关首长对不起。

    关首长:好儿子!!

    “……”贺程程这回直接把头低下来,说什么也不肯抬起来面对现实了。现实就是这样,直上直下,永远不给她思考的时间。

    她的日子过得是不是有点太魔幻了?

    贺程程的两只手都被盘热了,软绵绵的,随着他的动作曲或直。贺程程的脑子也被盘热了,几乎没办法思考眼前的事。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啊?”贺程程问。

    关戎忽然默了默,片刻后,眼神深敛地说:“因为我怕再说得晚一点,会把你推得离我越来越远。我害怕了,程程。”

    贺程程的头越来越低,下意识里又要咬唇。

    关戎视线一直流连在她欲咬欲不咬的嘴唇跟时不时磕在嘴唇的小牙上:“你觉不觉得我这次过来,咱们之间除了吵架怄气,就没剩别的了?”

    贺程程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以前我一直觉得,有些话,虽然我没跟你明说,但咱们从小一起长大,十几年的交情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可是现实是,他藏在心里的那些话,她根本不懂。她表达出的情绪,他也没办法正确解读。就像两块不匹配的拼图,怎么用心都凑不出完整的图案。

    关戎说:“我只知道,在我心里,从头到尾认可的就只有你一个。别人给我送信我不想要,是朱天龙那家伙拿过来的。信我连看都没看,直接推给他处理。

    “她给我送早餐,送药,我也明确跟她说了不需要。是她一定要给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认为给一个女生面子是起码的男士风度。

    “如果你是为她生气,我觉得没有一点必要。你怎么不用脑子想想,我要是吃了她的东西,也不会饿得胃疼了……当然了,被你气也是诱因。”

    贺程程眨巴眨巴眼睛,怎么的呢,三言两语之间,好像他就把所有问题都推到她的身上了。贺程程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关戎被气笑了。

    “当然了,我有时候对你态度确实不好。这个我改,但是也不全是空穴来风吧?你跟其他男人走得太近,我就是不爽。”

    说着说着,直接责怪起来了。贺程程都有点想撅嘴了,把手使劲从他那里抽出来,他忽然恶声恶气:“拒绝我对你示好,也是让我不爽的地方。”

    贺程程朝他吐了个舌头,想用手搓一搓烧熟了的脸颊,只是刚刚把手举到半空,她怔了下,手心里这一片模模糊糊的黑墨水哪儿来的?

    她去拿关戎的手,果然在他手心里看见细细密密的字,被汗水冲得糊了不少,仔细去看还是能分辨出来的:程程生气的若干可能性。

    下面编了序号,逐条列出,好几个地方还有修改补充的痕迹。

    “……”贺程程一阵好笑,这人还专门为这个列了提纲打了小抄,怪不得说起话来这么溜呢,他要不要写一篇论文,名字就叫《我与程程的江湖血泪史》?

    关戎赶忙将手收回去,尴尬地搓了一搓,老脾气又上来了,责备的语气:“你是因为这几个生气的吧,我想得胃都疼了。”

    放在以前,贺程程一定被转移去关心他的胃,如今却活学活用,转而怪他:“明明是你自己不好好吃饭,胃才疼的。”

    关戎想回嘴,却又说不出什么,头一次被噎得一句话没有,最后搜肠刮肚来了一句:“……还生气吗?”

    贺程程别开脸,当然还是有一点不舒服。关戎重新牵着她手,真诚但僵硬地说:“别生气了,错的我改,好的加强,还不行吗?”

    一直乱糟糟的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除了房间外低矮的虫鸣,就只有两个人面对面时,细微起伏的呼吸声。

    贺程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脑子始终不清醒,需要一点时间来回味今晚的话题:“我想先回去了。”

    凳腿在地砖上拖出长长的一声“吱”——关戎跟着站起来,长臂捞过她两肩,将她重新拥入怀里。

    关戎难得乖顺的像一只试图依偎的小兽,下巴尖磕在她消瘦的肩上,长长地喘着气:“别动,我早就想好好抱抱你了。”

    贺程程身体紧绷,僵硬得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说话的时候舌头都打颤:“你你……刚刚不是已经抱过了吗?”

    关戎将两手搂得更紧些,说:“那个不算……程程,以后咱们俩别吵架了行吗,起码别冷战,有什么不高兴的就说出来,我很想跟你多待一会儿,我真的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身为军`人,除了信念是自己的,时间跟生命都是国家的。在这一点上,关戎知道,军人家庭出身的贺程程也知道。

    她这时候才生出几分羞愧,知道自己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小声地说:“……以后我一定会注意的。”

    关戎又抱了一会儿,终于依依不舍地跟贺程程分开,弓着身子凑近到她眼前,还是那个老问题:“不生气了吧?”

    贺程程多云伴有大风的表情终于转为晴天,关戎揉着她下颔,不停逗着她笑:“说真的,从我十多岁起,就没想过除你以外的其他人。”

    贺程程如愿又红了脸,将头埋低,踮着脚来回晃了两晃。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氲着雾气的眼睛湿漉漉地看过来。

    “关绒绒?”

    “……干嘛?”

    “那你十多岁之前,想的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