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银狐续南明唐砖

一秒记住【阿里文学 www.al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讲台上摊着一本花名册,陈立业推了推鼻梁上油油的眼镜,喊了一个名字:

    “陆杰。”

    “到。”一个瘦高的孩子站了起来。

    陈立业的目光从眼镜上方打量着孩子:“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上班的,在教育局。”

    陈立业点了点头,在一个本子上记下来:“你坐到第一排来,你个子矮,坐后头什么都看不见。”

    “李金贵。”陈立业继续点名。

    “到。”

    “你爸爸呢?他是干什么的?

    “种地的。”李金贵声音很洪亮。

    “嗯。”陈立业在小本子上记了一笔,“你坐到最后一排去。”

    “老师,我比陆杰还矮呢。”李金贵觉得有些委屈。

    陈立业摘下眼镜看看他,然后说道:“你中气十足,体格壮实,迟早会长高的。”

    说完,陈立业又戴上眼镜,接着念道:“李唐。”

    李唐站起来说:“老师,我爸爸和丁美兮的爸爸都是公安局的。”

    “你俩的座位……”陈立业眼珠一转,对李唐说,“先待定吧,一会儿见了你爸,我和他聊聊。”

    然而,直到放学,李唐和丁美兮都没能等来自己的爸爸。陈立业目送最后一位家长带着孩子离开,又回头看了看站在讲台旁的李唐和丁美兮。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坐回到椅子上,端起热茶喝了一口,对两人说道:“公安局,忙啊,抓盗捕贼,干的都是大事。怎么能顾得上开家长会呀,理解。虎父无犬子,你们俩将来也都是干大事的人。”

    说完,他走到教室门后,拿起一把扫帚,“啪”的一下扔在李唐和丁美兮面前,振振有词地说:“圣贤说,干大事,‘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你们俩,未来的国之栋梁,先劳动起来吧。”说着,他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茶叶渣子,“扫地前,把讲台、桌子都擦了,还有窗台。”

    人力车拐入小巷,在一所民宅门口停了下来。李春秋下了车,环顾四周,小巷里冷冷清清,空无一人,再回头,人力车已经走远。

    在两扇敞开的黑漆大门前,李春秋伫立片刻,便步履沉重地走上台阶。绕过一堵影壁,穿过宽阔的院落,李春秋推门,便进入一座青砖正房。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一套茶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水刚烧开,你就到了。”

    李春秋回头一看,是一位老者,头发花白,精神却很好。他提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小巧铜壶,绕过李春秋,走到八仙桌前,开口说道:“都是新茶,大红袍和普洱,喝什么?”

    “冬天,还有新茶吗?”李春秋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老者不疾不徐地烫杯、洗茶、冲泡,动作极其流畅,答道:“是冬天吗,我怎么觉得春天早就到了呢?”

    “您贵姓?”

    老者放下茶杯,走到李春秋面前说:“魏一平,你的直接上级,今天刚刚接任哈尔滨站站长。”

    李春秋马上立正敬礼:“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中尉李春秋,见过长官。”

    魏一平拉下他举起的右手,紧紧握住:“是上尉,李春秋上尉。”

    李春秋一脸茫然。

    魏一平解释道:“军统这个说法已经消失了,还不习惯吧?”说着,他给李春秋理了理衣领,接着说,“正式更正一下,从现在起,你就是保密局上尉情报官。”

    在八仙桌旁坐定,李春秋开始向新上级汇报自己的背景资料:“民国二十七年六月,我从临澧军统特训班毕业,奉命回老家北平潜伏。到了十一月底,接到上峰急令,即刻动身,到哈尔滨公干。”

    “是赵秉义带队吗?”

    “是,他是我在培训班时期的教官。”

    “我听说,你们当时是带着任务来的?”

    “是,刺杀腾达飞。他原来是东北军将领,但是后来秘密投靠了日本关东军,当了汉奸。我们当时收到可靠消息——他会坐火车去哈尔滨与日方接洽,所以我和赵秉义长官提前十天到了哈尔滨。”

    “执行任务的只有你们两个人吗?”魏一平问道。

    “赵长官没说,我当时的级别还不能问太多问题。”

    “那你在那次行动中负责哪个环节?”

    “配合老赵,执行暗杀。据我后来推测,应该还有其他人负责掩护和干扰,但是那些人我都没见过。”

    “那次行动并不顺利,是吗?”魏一平喝了口茶,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李春秋刚刚举起的茶杯停顿了一下,他没有喝茶,又轻轻地把杯子放回桌上:“不,那次行动彻底失败了。”

    李春秋的脸蒙上了一层冷峻而痛苦的阴影,十年前的那一幕,仿佛又回到了眼前——

    在医学院报到完毕,一切都安顿好以后,李春秋按照之前和赵秉义的约定,来到车站对面的一家酒楼。按计划,二人将在酒楼二楼的包间见面,在这里用狙击步枪干掉目标。

    快到达目的地时,李春秋见赵秉义已经出现在了酒楼门口。他紧走几步过去,跟在赵秉义的身后。赵秉义的脚步很快,待李春秋穿过酒楼一层,准备登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时,赵秉义已经踏上了二楼的平台。

    此时,一个帽檐压低、竖着大衣领子的男人迎面走来,经过赵秉义的身边时,他无意中轻轻地撞了一下赵秉义的肩膀。男人态度和蔼,撞了赵秉义之后,还躬了躬身子,表示歉意。待到从李春秋身边经过时,他特意侧了侧肩,仿佛生怕再碰到别人似的。李春秋用余光扫了一下这个人,因为穿得太过严实,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习惯性地掏了一下耳朵,用的却是大拇指,这让李春秋觉得此人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只是李春秋来不及想太多,赵秉义还在二楼的平台上等他。李春秋加快脚步上楼,但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刚才还健步如飞地赵秉义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按规矩,不到包间,二人是不能太接近的。

    不好!李春秋意识到事情不妙,他冲到赵秉义身边,低声喊了句:“老赵,你……”

    话未说完,赵秉义突然跪倒在地上,吐了口血,脑袋便耷拉下去。李春秋赶紧搀住他,只见大量血液从他肋下渗了出来。

    这时候,忽然有人伸手把李春秋拽了起来,对他说道:“快走!”

    李春秋回头一看,是那时还素昧平生的老孟。李春秋不明就里地问道:“你?”

    “和你一样。”老孟用眼神示意李春秋赶紧撤退,两个人便一前一后匆匆地走出酒楼。

    不料,一出酒楼,迎面走来的两个巡警便把他们吓住了:“站住!”

    李春秋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的胸口沾满了老赵流出的血。他和老孟对视一眼,俩人转头分开狂跑,瞬间身后警笛大作。

    李春秋穿街走巷,一路狂奔,却总是甩不掉身后的人。慌乱中,他跑进了一条死胡同,胡同的尽头是一棵大树。无奈,李春秋只得在大树后面藏身。不一会儿,他便听见几个警察朝这边走过来。李春秋在大树后绝望地喘着粗气,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身边传来一阵嘈杂。

    “头儿,这人说他刚看见逃犯了。”

    “是吗?”

    “是,报告长官,我姓陈,现在在小学教书……”

    “说重点!”

    “是,我刚看见一个浑身血呼啦的人,进了药铺,然后从后窗跑了,就是那边。”

    “药铺?走过去看看。”几个警察呼啦啦地跟着他追了过去。

    “赵秉义就这么死了?”魏一平的问话,把李春秋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是,就是那个竖着大衣领子的人杀了老赵。这十年,我一直在做法医,他杀死老赵的方法,我晚上做梦都能见着。那一刀特别快,准确地从两条肋骨之间穿过,将肝脏切成了两半。”李春秋说着,用手在自己的肋部划了一道,“极度的疼痛,让老赵丧失了喊叫的能力。由于躲过了动脉,血液是慢慢渗出来的。兵不血刃,这是个高手。我一直在找他,可根本没有任何线索。”

    魏一平给李春秋倒了杯新茶,接着说道:“不畏浮云遮望眼。为党国大业建功立勋的日子还长得很,很多人都在时间的消磨中渐渐丧失了斗志,你和他们不一样。”

    “惭愧。”李春秋低头喝了口茶。

    “你不知道,内战开始之后,我们相继唤醒了一些长期的潜伏者。有些人竟然连手枪都找不到了,这难道不悲哀吗?”魏一平有些唏嘘地说,“哈尔滨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局面,你比我更清楚。别说开枪了,你在街上放几个鞭炮,过不了十分钟,市公安局和社会部的人就会找到你的火柴。可很多人连自己的尾巴都夹不紧,你还能指望他们什么?而你,能忍辱负重,渗透到哈尔滨市公安局,实在难能可贵,赵秉义没有看错你。”

    “说实话,我也没做什么。”面对这样的盛赞,李春秋感到有些惭愧。

    “赵秉义有没有交给你什么东西保管?”

    “有,好像是一本邮政局的通讯名册。”

    “在哪里?”

    “老赵殉职后,我不敢带在身上,埋在城西一座尚未完工的仓库里了。”

    “你能把那个位置给我画出来吗?”说着,魏一平取来了纸笔。很快,李春秋便画就了一张草图。

    “喔,三号仓库。这是什么,一棵树吗?”魏一平看着图纸说。

    “对,我就是用这棵树做记号的。站长,这个东西很重要吗?”

    魏一平没有回答李春秋的问题,他把草图折好放进衣兜,答非所问地说道:“唤醒你的那个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刚刚醒过来,但是她的喉管被人打断了,不能说话。我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也就是说,她会被抢救过来,健康地痊愈。开口说话是迟早的事情。”

    李春秋顿了顿,说:“我会随时观察她。”

    “这会是个麻烦呀。”魏一平说着,站起身来,“出城往东北方向走,有一个叫柳河镇的地方,你知道吗?”

    “知道,我去过。”

    “明天你带老孟去一趟,我会在镇公所门口等着你们。”

    “是。”

    “另外,”魏一平转回头,看着他说,“我们那个躺在病房里的不会说话的尹秋萍、尹秘书,有没有可能让她永远都不会再开口呢?”

    李春秋一时无言以对,他感到背后有一丝森森凉意。

    丁战国坐在办公室沉思,今天发生的一幕幕,他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培训?想到此,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是乔科长吗?我是治安科的丁战国。对,现在借调到侦查科了。对了,我听说前不久局里组织过一次业务培训,我怎么没接到通知啊?噢,文职人员啊。文职人员还需要培训爆破吗?没有,我就是挺感兴趣的。有教材吗?苏联的……那太好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回头找你拿,行,再见啊。”

    “还真有苏联教材。”丁战国狐疑地自言自语。这是一阵敲门声,是侦查员小马。

    “科长,还去医院找那个女特务问话吗?”小马说着,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丁战国也看了看挂钟,快到下班的时间了,笑着说:“你小子啊,我自己去就行了。”

    “科长辛苦了!”小马笑嘻嘻地冲丁战国敬了个礼。

    丁战国确实很辛苦,重重压力之下,他已经几夜没睡好觉,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不知不觉就打起了盹儿。

    “战国,你们怎么还在这儿?”丁战国一晃神,原来是姚兰。

    “我在这等会儿,方医生之前说,今天她就可以接受问话了。”丁战国说着,指了指尹秋萍的病房。

    “真不容易,没日没夜的。”

    “老李呢?回家了吧?”

    “没有,他去开家长会了。”

    “哎呀!”丁战国懊恼地一拍脑门,“我这脑子,全忘了。算了,回头再去给老师道歉吧。说起孩子,我要是又晚了,还得麻烦你给她盛碗饭。”

    “放心,不用你吩咐,我们都习惯了。”

    丁战国一脸愧疚,正要说什么,病房里有人呼喊护士。姚兰朝他点点头,匆匆走了。虽已年过三十,生了孩子,姚兰的身材依旧十分窈窕。她也是个爱美之人,天寒地冻的,还不忘在厚袜外面套上一层丝袜。丁战国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

    “看什么呢?”方黎的声音,忽然在丁战国耳边响起。

    “哦,没什么。方大夫,病人的状态怎么样,我现在可以进去问话了吧?”

    “状态还可以。不过想问话,还是等到明天吧。”方黎对丁战国热情不高。

    “你之前不是说——”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病情的发展,我也预料不到。之前,她喉部的感染也没有现在这么剧烈和反复,好吗?”

    面对方黎的冷言冷语,丁战国丝毫不生气,低声说道:“那好。反正我们总能等到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对吗?”

    方黎转身,边走边说:“我不知道。要是再呕出一枚让她感染的戒指,也许她就永久丧失说话的功能了。”

    “戒指?”丁战国心中一震,却不露痕迹地说,“方大夫,戒指在哪儿,请带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