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让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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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月上回去后,耿今来不在,屋子里唯有顾安一人。

    顾安醒着,正在看书。

    她把秦氏说的话都说了一遍,隐去那卖身契的事情。这事问他没用,他那时都病得人事不知,要问得问耿小子。

    再说顾夫人明显是诳她,她连耿小子都不必去问。

    末了,她就那样看着他。

    以他的出身,应是不能忍受旁人的冷待。她想着,皇权斗争那么残酷,他一身病避居在此,图的就是能安心养病。

    或许这才是他一而再容忍顾氏夫妇的原因。

    他眼眸垂着,白到透明的脸上比前日看着有些生机。简单的青衣,无任何繁复的纹路,发仅用布带束着,背靠在床头。明明是病态的男子,眉宇间却是云淡风清,淡定优雅。

    许久,他都没有出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相公,这顾家呆着憋屈,于你养病确实无益,若不然咱们搬出去吧。”

    顾氏夫妇明显想撵他们走,顾夫人口中的那什么乡下祖宅在她看来,比呆在这里还自在些。

    闻言,他慢慢看过来。

    “暂缓几日。”

    “好,我听你的。”

    他说缓几日必是有他的道理,周月上自不会多问。

    两天后,周月上从早上吃过饭后就开始拉肚子,一个时辰能跑三回。请了大夫,大夫问明她最近的饮食,说她肠胃受不住重油水,是在闹肚子。

    还叮嘱她饮食清淡,并且开了方子。

    这大夫是县里同寿堂的,顾家看诊一向都是找他,他知道顾家的事。顾家此次替顾安安排冥婚,并未大张旗鼓。

    顾安夫妻二人活过来的事情,知道的人也不多。

    大户人家重面子,顾澹不愿别人指点,不想受别人议论,故而仅用一句因祸得福遮掩过去。至于周月上的事,那自是按照顾安的说辞,就说她溺水后一时闭气,被误当死人。

    大夫走后,耿今来替她煎了药。苦药下肚,一时药效还未起,她还是往茅房跑着,自己闻自己身上都有一股茅房的臭味。

    她扶着腰,靠在墙上,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垂花门那里,站着两个人。一个婆子一个丫头,婆子是厨房的,丫头有些眼生。两人似乎是一进一出,刚碰到。

    “穷酸就是穷酸,有那个命没那个福。这人吃糠咽菜惯了,掉进福窝里天天大鱼大肉,原以为从此可以享福,哪成想着。破簸箕就是破簸箕,当不成水桶,身子还是那个身子,穷肚盛不了油水。可怜见的,听说猫在茅房里差点出不来。”

    “可不是,也是咱们家夫人仁慈,怜她苦人家出身,吃食紧着她,却不想是个没福气的。依我看,还得是野菜疙瘩汤,吃了肚不慌。”

    “谁说不是呢。”

    两人相视挤眼,错开身。

    周月上从墙根现身,这两人明显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你们站住。”

    那婆子丫头果真听话地停住脚步,齐齐看过来。

    “你们刚才说的,可是我?”

    婆子笑道:“大少夫人莫要诬陷奴婢,奴婢说的是另有其人。”

    “是吗?”她走近,抬手就是一巴掌过去,把那婆子打得懵在原地。

    未待婆子反应过来,反手一巴掌,挥向那丫头。那丫头不敢置信地捂着脸,“你…奴婢可是大小姐的人…”

    原来是那鸾胖子的丫头,怪不得长着一张损嘴。

    “既然是鸾妹妹的人,我就更得替她好好管教下人。你们两个奴才,不分尊卑居然敢挡在垂花门口私议主子们的是非,这一巴掌都是轻的。”

    “我们不过是闲话几句,哪里私议了?”那丫头喊起来,眼神不停地瞄向主院。

    “主子说话,还敢顶嘴,只此一项,放在真正的大户人家,不是掌嘴就是杖责。也是咱们顾家家风不严,才养了你们这些刁奴。”

    她肚子还不舒服着,心气自然不顺,火气都显得脸上。加之眼睛太大,表情严肃,把那婆子和丫头镇住。

    两人心道,这乡野女子不知从哪听来的,摆起架子还有模有样,自己险些被唬住。

    “小姐。”

    那丫头眼瞄着自家小姐出来,顿时觉得有了底气,刚才的一丝胆怯立马消失不见。

    周月上看不到垂花门内的情景,不过鸾胖子来了也好。

    她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要说油水大了闹肚子,在她第一次吃肘子时就应该闹起来,何必等到今天。

    那顾夫人前两天还有拉拢她,指望自己能说动顾安离开顾家,不可能在这个节骨上害自己。而且下药让人拉肚子的损招,也不像一个当家理事的妇人能做出来的。

    思来想去,唯有鸾胖子最可疑。母女二人都想赶他们走,顾夫人用的迂回之术,而顾鸾心急,行事有些不管不顾。

    这事她方才就觉得不太对,到了眼下,她已能肯定。

    顾鸾昂着头出门,看到倚墙而靠的她,有些幸灾乐祸。

    “发生了什么事?”

    那丫头捂着脸,一脸委屈,“小姐,您可得替奴婢做主。奴婢与王妈妈碰到闲聊两句,不想大少夫人冒出来,非说我们私议主子,还掌了奴婢们的嘴。”

    “可不是,奴婢等不敢争辩,一争辩大少夫人就说我们顶撞,作势还要打…”王婆子跟着帮腔,眼神愤恨。

    顾鸾胖脸一沉,看向周月上。

    “可有此事?”

    “鸾妹妹,嫂子素闻你颇有才名,怎么与隔房堂嫂说话,连称呼都没有,是何道理?究竟是看不起我们,还是本身教养欠缺?”

    “…大嫂,那么请问我的丫头所犯何事,居然劳你亲自动手掌嘴?”

    周月上轻轻一笑,斜睨着她,“她们二人在背后嚼舌根,说婶娘故意害我闹肚子,这不是私议主子是什么?你说她们该不该罚?”

    “奴婢等没有这么说。”王婆子叫起来,这死丫头好生会歪曲黑白,竟然攀扯到夫人身上。

    “哦?你们没有那么说,但意思却是明明白白。你们道我闹肚子就是因为吃得多,吃得好。孰不知,我一应吃食都是婶娘亲自吩咐厨房准备的,你们难道不是在暗示婶娘害我?婶娘待我极好,我知恩图报,岂能容你等下人在背后诋毁她?”

    这分明是歪理。王婆子气得翻白眼。

    “大小姐,您莫听她胡说,奴婢哪敢说夫人的不是。都是她胡编乱造,存心诬陷奴婢们。”

    “我是有多闲,吃饱没事干和你一个奴才耍心眼。你们这两个奴才,心里对主子们有怨,言语间自然就带出来。婶娘平日里对你们不薄,想不到你们如此忘恩负义,我真替婶娘不值。”

    顾鸾没想到她会避重就轻,言语之中一直扯到娘的身上,当下面色难看。心道娘说得没错,穷山沟里出来的人就是刁。

    “我娘可怜你,没想到你反倒怪起她来,当真是好心没好报。依我看,嫂子以后还是天天粗茶淡饭的好,免得肚子不舒服就怪别人害你。”

    王婆子和丫头有顾鸾撑腰,背都挺直了些。

    这三人分明是一伙的,周月上冷笑起来。见惯了宫里女人绵里藏针的斗法,眼前的三人那点子眉眼官司她是看得清清楚楚。

    她自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

    “好意我自是会领,但若是恶意,我是万万不能忍的。”她面露痛苦,捂着肚子,“你们玩吧,失陪了。”

    看她的样子,应是又要去茅房。

    拉死才好。

    顾鸾心想着,面带讥笑。

    不想那捂着肚子离开的人回过头来,大大的眼神凝视着她,“常人都道闹肚子难忍,我今日深有体会,只觉得肚子已拉得空空如也。看妹妹腹大如鼓,想必不常进出茅房,令人好生羡慕。”

    顾鸾气得半死,这粗野的丫头,又笑话自己的身材。她脚一跺甩着帕子进内院,心里诅咒着,那死丫头拉死在茅房才好。

    周月上自是不会如她所愿,知道自己闹肚子是人为后,哪里可能忍耐。她从茅房出来后,让耿今来重去开一份止泻的方子。

    耿今来有些疑惑,因为她还有要求。她要他另开一份药,药材她一一说出,并且要求焙干磨成药粉。

    “少夫人,你要这药做什么?”

    “当然是礼尚往来,别人赠我泻药,我以德报怨,哪愿他人再受我这般腹痛泻下之苦。”

    耿今来似乎明白过来,“你不是吃坏了肚子?”

    她斜一眼,这耿小子好歹也是从皇宫里混过的,怎么如此不知事,“哼,没听过闹肚子还要等几天。若真要闹,我吃第一口肉时就应该闹起来。”

    “何人所为?”

    “人我已弄清楚了,你只要依我说的做便是。”

    她神秘一笑,挑着眉,用手指比嘘。

    耿今来看了一眼内院方向,低头出门,又被她叫住。

    “你到外面买些吃的。”

    问题肯定是出在饭菜上面,而且药应该是只下在她的饭碗中。为了安全起见,她暂时不能吃顾家的饭。

    耿今来走后,她进了屋。

    顾安幽深的眼神望过来,似在透着她,不知看向何处。

    她被那目光一惊,下意识地低头。眼神左右瞄着,寻到一个凳子,迟疑地坐上去,其实她更想躺着。

    这一世,真是命苦。

    身体不舒服还得硬扛着,连个躺着歇会的地方都没有。

    现在药效上来,倒是没有之前那样总想往茅房跑。这半天折腾,她有些脱力,想想自己历经两世,从来都没有受过这种罪。

    她撑着身体站起来,慢腾腾地走到床边。

    “我想歇会。”

    漆黑的大眼珠子盯着人看,透着那么一点可怜,还有一丝委屈。

    顾安闻言,起身。

    她心头大喜,也不顾他要去哪里,自己掀开被子就缩进床尾。一沾床,舒服得直叹气,还是躺着舒服啊。

    顾安走到房门外,上了耿今来的那张小床。

    耿今来回来一看,当场愣住,主子怎么睡在外间?

    他一探头,就看内室床上鼓起的被褥,心知大床被少夫人占了。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自家主子何等尊贵的身份,屈身顾家已是够委屈,还得给别人让位置。

    “少爷。”

    顾安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摆摆手,“我无事。”

    耿今来一个大男人,险些红了眼眶。忙掩饰地把东西一放,收拾收拾开始煎药。都怪少夫人,不光指使自己干活,还欺负主子。

    想着想着,心里生了怨,骂自己为何要听她的话。

    周月上可不知道被耿小子埋怨上,她一觉睡到下午,腹中唱空城计才醒过来。一醒来就闻到药味,趿鞋下地。

    外间,顾安在喝药。

    看到她,耿今来别过脸去。

    “今来,我要的东西买来了吗?”

    “在那。”

    东西放在桌上,她走过去,拿起那纸包打开闻了闻药粉的味道,“药没错,今来办事越发的妥当,我甚是欢喜。”

    耿今来原本还憋着气,被她一夸,鼓鼓的气泄得干净,偷偷地瞄自己的主子。见主子脸色平淡,应该丝毫没有介意,放下心来。

    周月上闻着药味,道:“穷苦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为了节约口粮,宁愿少上茅房。我们家穷,自然会用此法。所以这方子我是从父母那里听来的,并不稀奇。”

    她这是解释自己一个乡下丫头为何知道药方子。

    原身的父母知不知道这个方子她不清楚,反正她当皇后时常爱听太监宫女们凑趣说话。那些小太监们,不乏出身贫寒之人。

    所以事是真事,却不是原主身上发生的。

    顾安没有作声,耿今来当然不会提出什么疑问。

    她乐得把此事揭过去,朝耿今来招手,“这事还得麻烦你,鸾胖子害我拉肚子,我不回礼岂不显得我这个做嫂子的不知礼数。”

    鸾胖子?

    耿今来嘴角抽抽。

    少夫人这外号取得真够贴切的。

    他偷偷看一眼自己的主子,主子脸色依旧平静,但眉眼舒展缓和,看得出心情不错。他跟着高兴起来,这一年多,主子都未开怀过。

    或许少夫人真是主子的福星。

    若不然,哪能一冲喜就冲好了。

    为了主子,他什么事都愿意做。

    “少夫人要我怎么做?”

    “简单,找机会把药下到她的饭菜中。记住,每顿都下。”周月上看着他,她知道他能做得到。一个将来能统领百万大军的大将军,不可能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耿今来迟疑一下,看向顾安。

    见主子未反对,点头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