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海棠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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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万氏和傅延之正守在定远侯府的角门。二人翘首等了许久,终于瞧见一辆青顶的马车辘辘行来。

    万氏攥紧了帕子,眼中的热泪几乎要涌出来了,“这孩子,可算是出宫了。”

    傅延之看上去要平静许多,但眼底的笑意与欣然却是藏不住的。

    马车在角门口停下,下来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万氏连忙迎上去打招呼:“王公公。”

    王瑞尴尬地笑了两声:“夫人,实在对不住,您要的人我没能带出来。”

    万氏和傅延之的脸色都变了变。万氏勉强堆出一个笑容,道:“公公给我透个底儿,是不是银子不够?您开个价,银子都是小事。”

    “倒也不是。”王瑞神色讪讪的,“昨儿晚上,十皇子薨了,皇后娘娘下令处死司膳房所有人。”

    傅延之心头一跳,莫名开始心慌,“阿鱼她……”

    “倒也没什么事,后来太子殿下连夜赶过去了,司膳房一个都没死。”王瑞接着说道。

    “没事就好。”万氏点点头。

    傅延之心底那种不安反而更强烈了。

    王瑞笑呵呵地问了句:“不知这个叫阿鱼的,和府上是什么关系?”

    万氏道:“不瞒公公,阿鱼是我家的表姑娘。”

    王瑞笑道:“听说太子殿下把阿鱼姑娘带回太子府了。夫人,二公子,我便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没法儿从太子府里捞人啊。”说着拿出一沓银票,“这是夫人当初给的辛苦费,既然事没办成,咱也不贪这些银钱——银票一张未动,原数奉还。”

    万氏怔愣半晌,才伸手去接,又从荷包里拿了两枚小金锭递给王瑞,“请公公吃酒。公公跑这一趟也辛苦了,好歹给我们递了话不是?”

    王瑞掂了掂金锭的分量,笑眯眯地说:“小事,小事。”他往太子府的方向努努嘴,意味深长地说:“我看贵府的表姑娘是个有福的。”

    王瑞自以为说了句讨喜的吉祥话,哪知道万氏和傅延之的神色都不太高兴,甚至还有点发愁。

    送走了王公公,母子二人转身进了院子。穿过垂花门,傅延之忽然说了一句:“娘,我想去一趟太子府。”

    ——傅延之不仅是定远侯府的二公子,他还是圣旨钦点的太子伴读。只是他自小在江宁长大,便不曾入东宫陪太子读书,仅仅挂着太子伴读的名头罢了。

    如今正好借这个名头去太子府。

    万氏也不知道该不该拦他,“那位可是储君,万一真的瞧上了阿鱼……”都把人带到自己府上了,应该是不同的。

    傅延之笑道:“太子殿下哪懂这些,不过是拿阿鱼当玩伴罢了。”但他忽然想到当今太子聪颖早慧,入朝之后,手腕老练高妙,遇事冷静沉稳——太子才不是那些乳臭未干、和婢女玩捉迷藏的膏粱少年。

    傅延之不禁沉下了眸色。

    内院栽了几株广玉兰,孟夏的风轻轻拂过,吹落了几片广玉兰树叶,正好沾在傅延之的衣襟上。他下意识地捻起叶子攥在手心,却温声道:“便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娘,我也该去太子府混个脸熟。”

    万氏明白他的意思——前几日她跟定远侯说了请封世子的事,定远侯却三言两语地敷衍过去了,多半是不想让傅延之袭他的爵位。傅延之若能与东宫常来常往,定远侯也会重新考量这个儿子。

    万氏微微颔首:“你心里有主意,娘就放心了。”

    ***

    谢怀璟还真就把阿鱼当自己的玩伴了。

    阿鱼身上走了之后,整个人又活了过来。她觉得谢怀璟是个不端架子的好人——在她来了身上之后悉心照顾她的,除了燕仪也只有他了。

    下午,谢怀璟唤阿鱼一起下棋。两人面对面坐定,阿鱼赧然道:“我虽然会下棋,但下得不是十分好,以前在家中,二哥哥一直说我是臭棋篓子,进宫以后就再没有碰过棋了,待会儿要是下得不好,殿下可别笑话我。”

    谢怀璟还是头一次听她说起家人,便细细地问道:“你祖籍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其实阿鱼不是很乐意跟别人提起自己的家人,因为那场抄家案,她每每回想起来都像在揭一道血淋淋的伤疤,实在太难受太痛苦了。

    但太子问话,总不能不答。阿鱼微垂了眼,道:“祖籍在江宁。祖父原是江宁织造,因贪了不少银子,阖府都连坐了。除了嫁出去的堂姐,家中便只剩我一人。”

    谢怀璟点点头,忽然想起如今的江宁织造正是徐皇后的父亲徐康。他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待他慢慢琢磨的时候,却想不起来了。

    他见阿鱼有些伤怀,就没有追问下去,想着什么时候派人查一查江宁沈家。

    便揭过这个话题,转而道:“先前那事倒是一场无妄之灾。”

    阿鱼猛地抬头,神色却怔怔的,问道:“什么无妄之灾?”

    谢怀璟说:“先前皇后之所以下令处死司膳房所有人,都是因为那群太医治不好十皇弟,就把罪责推给了你们司膳房,假称你们送去的南瓜泥不对,其实你们什么错也没有。”

    阿鱼“啊”了一声,“他们怎么能这样……”

    谢怀璟道:“皇祖母已经查清了个中缘由,那几个太医的官职都被褫了,其中有一个姓章的,带头编的瞎话,已被处死了。”

    在梦里,他没能赶去搭救阿鱼,阿鱼被打得遍体鳞伤,幸而太后得了消息,及时制止了那些作恶的内监,阿鱼才捡回了一条命。

    梦里的他没有修建太子府,便把阿鱼带到承文殿养伤。似乎养了很久,阿鱼才变得和之前一样活蹦乱跳。

    想到这儿,谢怀璟当真觉得章太医死千万遍都不够。

    不过幸好,梦境是梦境,现实是现实。现在阿鱼正笑吟吟好端端地坐在他对面呢。

    谢怀璟心情转好,道:“不说这些了,我们下棋吧。”

    二人静下心来对弈。

    谢怀璟发现阿鱼根本不是臭棋篓子。她的棋路很稳,很正派,布局规矩精巧,一看就是有师父专门提点过的,偶尔还有几步峰回路转的走法,就像她的人一样灵动俏皮。

    想来她那个“二哥哥”定是棋中国手,不然怎么会嫌弃阿鱼是臭棋篓子?

    阿鱼刚刚说了,家中只剩下她一人,想必这位“二哥哥”已经不在人世了。

    可惜了。本应当是惊才绝艳之辈。

    ——谢怀璟走了神,手下的棋便没有那么用心了,渐渐被阿鱼占了上风。阿鱼算着步子,估摸着自己能赢,但她又不敢让太子输,一时举棋不定。

    谢怀璟回过神来,扫了眼棋盘,才发现阿鱼胜局已定,于是让侍女撤了棋盘,端了瓜果点心上来。有一盘才炸好的海棠酥,外观是五瓣花形,就像盛开的海棠。谢怀璟将装海棠酥的盘子推到阿鱼面前,笑道:“吃吧,赢的人先吃。”

    阿鱼以前也吃过海棠酥,外酥内软,甜而不腻,绵绵的入口即化。她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以后赢了棋都有点心吃吗?”

    谢怀璟一愣,撑不住笑出声:“不赢也有!想吃什么尽管提,一定让你吃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