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文学 > 大明首相 > 第四十九章 矛盾更公开化了

第四十九章 矛盾更公开化了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银狐续南明唐砖

一秒记住【阿里文学 www.al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文渊阁二层中堂,左右各置书案,东西相对,以入阁先后分左右入座。徐阶左手、李春芳右手,郭朴在左,高拱在右。中堂里还摆着一张圆桌,为平时阁臣用餐之所。

    郭朴和高拱从朝房出来,进了中堂,吏部、户部、兵部、刑部尚书并锦衣卫都督已北向列坐圆桌南端,李春芳也已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众人见两位阁老入席,忙起身施礼。刚坐定,徐阶迈着沉稳的步履进来了,尚未施礼毕,徐阶一脸肃穆,道:“遗诏已宣示中外,作臣子的当竭力奉行。这是对大行皇帝的尊重,也是对即将继位的新君的尊重。”他扫视了众人一遍,从袖中掏出一张稿笺,快速浏览了一遍,高声道,“锦衣卫都督朱希孝!”

    “在!”高大威猛的朱希孝站起身答。

    “缇帅,当速速领锦衣校尉,到西苑捉拿王金等一干方术道士,下镇抚司羁押!”徐阶以命令的语气道,又转向刑部尚书黄光升,“刑部当速立案审勘!这些方术道士,妖言惑君,进丹药于先帝,不的,先帝静摄有年,何以骤然驾崩?”

    “元翁的意思是,先帝非善终?”高拱以质问的语气插话道。

    徐阶不理会高拱,举手示意正要离席的朱希孝站住,说:“遗诏明言,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殁者恤录,系狱者即先释放复职。户部主事海瑞,还有因论救海瑞而获罪的户部司务何以尚,正拘押在北镇抚司诏狱,也请缇帅速传令释放之!”这才挥手让朱希孝快去办事,转脸对吏部尚书杨博说,“吏部当速将嘉靖朝因建言获罪的诸臣一一开列名册,存者召用,殁者恤录。”

    “建言者,无不是忠君爱国的正直之士,今日得以拨乱反正,天下绅民能不加额?”李春芳慨然道。

    “得此消息,存者能不欢呼庆幸?即使殁者,在天之灵,也当感佩元翁为之昭雪!”兵部尚书霍冀感叹道。

    “功德无量!”吏部尚书杨博说,“天下士人归心矣!”

    徐阶得意地扫了一眼手中的文稿,继续说:“遗诏明示斋醮、土木、采买等项劳民之事,悉皆停止,户部当列出各项应停止的劳民之事上奏,昭告中外,迅疾停止!”

    “绅民焉能不庆!”户部尚书刘体乾赞叹说。

    徐阶把手中的文稿揣入袖中,悠然地呷了口茶,又慢慢放下茶盏,说:“兵科都给事中欧阳一敬上疏,言及新皇登基赏军之事,正好户部、兵部尚书都在,不妨一议。”

    李春芳道:“欧阳给谏奏言:新皇登基,自英宗始,照例赏赐三军将士,例有定额;但大行皇帝登基时,照前例加倍赏军。欧阳给谏建言裕王登基,当比照皇考大行皇帝成例,倍赏三军。”

    “欧阳给谏的提议甚好!三军将士必加倍效死!”兵部尚书霍冀迫不及待地说。

    “还轮不到你说话!”高拱一拍桌案,大声道,“有些人,只知任恩,不体认时艰!”

    朝野对徐阶最大的非议,莫过于“只知任恩”了。对此,包括徐阶在内的在座诸公,自然了然于胸,是以高拱的话一出口,中堂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赏军是祖宗成例,高阁老何以动怒?”李春芳小心翼翼地说。

    “新君登基赏赐三军,是英宗创下的先例,大行皇帝因是外藩入继大统,遂决定赏军倍于以前。”高拱粗声大气地说,“欧阳给谏何以专引大行皇帝之例,仍倍赏三军?”

    “有何不妥?!”徐阶头也不抬,瓮声瓮气地说。

    “赏军固然要赏,”高拱语带激愤地说,“然则,按英宗至武宗时的赏军之数办,是成例;按先帝倍赏之数办,也是成例,本是无所谓的。”高拱喝了口茶,提高了声调,“倍赏三军当然最好,将帅无不念新君的恩泽,谢元翁的美意。然政府办事要从实际出发,不能一意任恩。请问诸公,内库、太仓,所存银两几何?”他把目光转向户部尚书刘体乾,“大司农,你不妨说说看。”

    刘体乾见徐阶沉默不语,转过脸来为难看着高拱,支吾良久,不知该部该接茬。

    高拱忍不住道:“也罢,我来替你说!诸公可知,国库仅存银一百三十万四千六百五十二万两!可是,诸公又知否,国家必须要花的钱是多少?”他伸出右手,掰着指头计算着,“岁支官俸该一百三十五万有奇,边饷二百三十六万两,补发年例一百八十二万两,仅次两项,通计所出需银五百五十三万有奇。如此算来,现存之数,仅够三个月之用!三个月后,该怎么办,已是束手无策!若按元翁美意,赏军之数,又要四百万两!新君登基,按例还要蠲免天下钱粮,所收又少其半。内帑空虚,高某愚钝,不知这些钱,从何支之?”

    “天下承平日久,国中尤其是江南甚为繁荣,财富日积月累,大大超过从前,”李春芳道,“既然先帝登基时可倍赏三军,今次似可克服一时艰困,咬咬牙照例行之。”

    高拱沉着脸道:“江南繁荣倒是繁荣,财富倒也委实多过从前,但言朝廷则国库空虚捉襟见肘;言民间则贫富悬殊富者愈富,与其咬牙倍赏三军,莫如下功夫解决这个难题!”

    徐阶见阁臣在部院大臣面前争论不休,也就不再沉默,清了清嗓子,缓缓道:“新郑的话,没有错的。国库空虚,捉襟见肘,确是实情。但我辈位在中枢者,每做一事,无小大,皆关乎大局,不能仅从财用角度考量。加倍赏军之例乃先帝所创,若无故停之,恐将士寒心,士林非议,这不是帑银多少之事,实在关乎新君圣威,我辈不可不慎重待之。”

    “喔?!”李春芳以赞佩的口气说,“元翁可谓深谋远虑!”

    高拱被徐阶的话噎住了。照他的意思,似乎高拱反对倍赏三军就是不顾及裕王的威德,这委实让高拱百口莫辩,只好叹了口气:“元翁如是说,我辈夫复何言?”

    徐阶忙接言道:“那好,既然内阁达成共识,户部抓紧筹钱吧!”

    不等刘体乾接话,高拱正色道:“传令都察院,各位巡按,对赏军之款,务必严密监控,保证足额发到每位士兵手上,谁敢贪污克扣一厘,”他提高了声调,“砍了他的脑袋!”

    “诸公,可以回去办事了,”徐阶道,“内阁还有要事相商。”

    杨博、刘体乾、霍冀、黄光升闻言,施礼告辞。

    “礼部已将裕王登基大典报来,诸公看看,妥否?”徐阶扬了扬下颚,示意李春芳把礼部奏本一读。

    “哼!”高拱一声冷笑,“该议的不议,不该议的反而要议!登基大典都有成例,有甚好议的?当务之急是商榷一下登极诏书,这关乎大局,最应研议。”他又补充说,“登极诏相当于新君、新朝的施政纲领,总结过去,展望未来,务必给人一新耳目之感!”

    “喔,这话是对的。”郭朴附和说,“最宜集思广益,慎重研议。”

    李春芳尴尬一笑说:“元翁,要不,礼部的奏本,传阅之?”

    徐阶自然明白高拱气从何来,但他神态自若,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淡定地说:“也好。那就议一议登极诏吧,兴化,对登极诏,你有何想法?”

    李春芳沉吟良久,才开口说:“窃以为,登极诏似应与遗诏相互呼应。”

    高拱正端茶盏喝茶,听到“遗诏”二字,把茶盏在书案上猛地一撴,说:“遗诏,你李阁老可曾与闻?内阁研议过吗?”

    徐阶勃然色变,高声道:“老夫当国,要杀要剐,自当一体承担!况遗诏乃是裕王审定,且已宣布中外,难道新郑想要推翻遗诏吗?”

    郭朴从徐阶的话中听出,适才他和高拱两人在朝房说过的那番话,徐阶已然知晓,他最担心的是徐阶把反对甚或推翻遗诏的罪名强加于他和高拱头上,从百官听到遗诏后的反应可以推测出,谁反对遗诏,谁就不得人心。那么,一旦他和高拱反对遗诏的话传出去,势必陷入孤立境地。

    想到此,郭朴忙道:“元翁,没有人反对遗诏,更谈不上想推翻遗诏,新郑只是想说,遗诏未经内阁……”

    徐阶打断郭朴,嘲讽道:“安阳,新郑怎么想的,你都清楚?”

    “喔,还是说说登极诏吧!”李春芳忙打圆场。

    高拱道:“推翻遗诏之说,高某不敢领教。但若说先帝四十五年尽行恶政,高某不敢苟同;裕王乃先帝亲子,加裕王于不孝之名,高某不能缄默。”说着,他提高了声调,“除弊政、开新局,谁也没有我高某迫切!想必诸公都清楚这一点。但前提是不能让裕王担不孝之名。”顿了顿,又缓和了语调说,“思维再三,我想登极诏先要有这样一句话:皇考大行皇帝,以经文纬武之德,建安内攘外之功;然后再全面概述新政内容,论列若干条;最后一段还要体现兴革改制以新治理的态度,不妨有这样的话:推类以尽义,通变以宜时。一应弊政,诏书开载未尽者,陆续自行查议奏革。凡可以正士习、纠官邪、安民生、足国用等项长策,仍许人真言无隐。”

    郭朴赞叹说:“喔!尽管施政数条尚未开列,但仅新郑适才所言数句,足可振人心,提士气!看来新郑深思熟虑过的,不妨请新郑拿出初稿,我辈再细细推敲之。”

    徐阶瞪了郭朴一眼,道:“说来说去,不还是要推翻遗诏?”

    高拱忍无可忍,大声说:“总说想推翻遗诏,高某实不敢测其用心。在施政数条里,遗诏宣示的停止劳民之事、昭雪建言诸臣尽可列入,高某也有此考量,怎么就成了推翻遗诏了?”

    “刻下还是老夫当国!”徐阶怒气冲冲地说,“所谓在其位谋其政,该老夫承担的,也无需他人代劳!”

    高拱仍不示弱:“登极诏是裕王的登极诏,该全面表达裕王的意思才是!裕王三十岁了,不是幼童可任人摆布!既然内阁不能达成共识,那就觐见裕王,各自陈述己见,让裕王集思广益后定夺!”

    李春芳和郭朴都为高拱的这番话所震惊!

    尽人皆知,高拱是裕王最信任的老师,这恰恰是徐阶之所以对他高度戒备的敏感点。高拱搬出裕王来压徐阶,岂不是逼徐阶与他摊牌?要么徐阶知趣地辞职走人,要么他施展手腕让高拱走人,已经没有退路。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徐阶连连说了几遍,“诸公,先把年号拟好,等年号定下来,再说登极诏,散了吧!”说完,略一拱手,就气鼓鼓地向他的朝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