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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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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氏兴致勃勃的去磨墨,铺纸……

    真是莫名其妙达成了一致的话题……周朦胧还在月子里,这些自然轮不到她动手来做,她三言两语就问清了潘氏的女红水平,不过就是问问她在闺中时几岁学的女红,爱做些什么小东西,嫁妆自己绣了多少……

    然后周朦胧心里就非常了然了。学倒是学的早,但是家里不过是个温饱不愁的潘家旁支,并无多少让她练绣技的机会,不过是给自己和家里弟妹裁剪缝衣的。所以这花样子,她还真是知道的不多,嗯,挺好的,即便现在告诉她,也不用告诉她那些有难度的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等墨磨好了,周朦胧就开始画些简单的花样子。她并没有说,你这水平,这几样就够你绣的了。聪明人说话,总是让人舒服的。

    “若是太小的孩子,比如像兰姐儿这么大,日常穿的,就不用绣的多复杂,一来呢,穿上身用不了一会儿就会吐奶或者是尿湿了,第二,小孩子皮肤嫩,绣多了,料子就不复本来的柔软了……”

    “你看,小孩子多少包在小包被里面的,好看的花样子绣了也露不出来,袖口绣点儿有童趣的就行了。嗯……我记得廷嵘给兰姐儿一件衣裳袖口上绣了一圈儿小鱼儿的滚边儿,还有些小鱼儿吐的小泡泡,我画给你看……”

    “还有带叶莲花,也是不错的……”

    “如果是小男孩儿,绣个蛐蛐儿,蝈蝈儿,都挺可爱的……”

    ……

    画了好一阵子,虽然都是简单的花纹,这么多画下来,潘氏就只眼睛直溜溜的盯着看,周朦胧也觉得实在是无趣极了。她就坐了下来,不想画了。跟没有话题的人共处,总还是无趣至极。“你喜欢哪一个?喜欢的就拿回去看看去吧。”

    这意思是,我不想画了,你就在这里面挑去吧。或者是拿回去挑去吧。

    潘氏神色一暗。

    周朦胧以为她听懂了,大概是觉得有些尴尬不自在了。但是周朦胧没打算说话,委婉的拒绝,也是一种美德。起码不用大家一起这样耗着吧。

    潘氏神色黯然的抬头,手上依旧没放下那些充满童趣的花样子,“唉,若是我也能进门就有喜,孩子也该……也该有好几岁了……”

    周朦胧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也能假若的么……这大过年儿的,唉,她倒是不忍心急着撵她了。“二弟妹且莫急。这样的事情……谁也是急不来的不是……”这话不用说太明白,本来,这事儿不怨潘氏,是戚廷峤自己有问题,还能怪潘氏不成。

    “兰姐儿真可爱……越看越讨人喜欢……”潘氏低头,笑了,只是笑容更是苦涩了,“唉,大嫂你会不会笑我傻,我常常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想,当初外室那个孩子,若是没被打掉,其实也挺好的,像大姑奶奶那样儿,也给我养着,管他是从哪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呢……左右,总还是有个孩子在身边……”

    大家族总是这样,再大的一场风波过去,那风口浪尖儿上的人和事,往往如泡沫一样消散,并不会被人提及。就如同那个被打掉了孩子的外室一样,再也不会有人问及她,再也不会有人提起那曾经有过的一个小生命。

    大家族从上到下,都是那样语笑嫣然,华丽优雅,然而又讳莫如深。

    周朦胧心里一涩,但是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别多想了。大姑奶奶往后的日子,也不尽然就这么豁然开朗了。再说了,外室的孩子,就算二爷他不见好,祖母也不一定让那孩子……”

    说到这儿,话音突然就在屋里止住了。潘氏抬起头,仰起的脸上惊愕的看着捂着自己嘴巴瞪大眼睛的周朦胧,这大年三十儿暖烘烘的午后,两个人突然就好似见了鬼一样,一样惊恐万分的瞪着对方。

    周朦胧终于知道先前哪里不对了。不仅她知道了,连一向木讷的潘氏,也都了解哪里不对劲了。

    孩子?哪里会有什么孩子?

    既然戚廷峤不能让潘氏生出孩子来,那那个外室怎么会有孩子?又怎么会被打上门的潘家把不存在的孩子打掉呢?

    潘家打掉了那个孩子,帮潘氏出了一口气,从而一连串的打压下了整个侯府,让戚廷峤拿到了他想要的爵位。看起来多么疼他们潘家嫁出去的女儿啊,女婿有外心,就把那外心一下子就掐死!

    可是,可是……两个人都明白过来了,怎么可能有孩子?!潘家根本就没有打掉那个女人的肚子,那潘家为什么气势汹汹的骂上门来,来的还是潘氏的亲娘……潘家是不知道戚廷峤有隐疾的,所以这个谎言却在这一刻变成了揭露一切的导火索。

    若是潘家出的主意,那这个漏洞就是戚廷峤不好意思用真相去反驳的。或许是,戚廷峤根本不怕潘氏发现病揭露这个漏洞,毕竟,没生出孩子的人总是女人……而且,连丈母娘都说打死了他外室的肚子,那他还有什么隐疾……

    周朦胧心往下一沉,有些同情的看着脸上瞬间就崩塌了所有的潘氏。“你……”

    她还没想好怎么说,跟她的心里一样,都没想到,就这样跌入一个深坑。而潘氏却是神情空洞,好似能看透墙壁一样,嘶哑晦涩的嗓音喃喃自语,“骗子……都是骗子……”

    潘氏跟没了魂儿一样,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去。手里刚刚还捧如至宝的充满了童趣的花样子撒了一地……

    她曾以为是命不好,所以丈夫不喜欢她,所以丈夫有隐疾她除了隐忍还是隐忍,所以婆母再苛刻她也只是卑微再卑微。原来不是命不好,原来那么多的坎坷,那么多的苦涩,都是至亲,都是至亲亲手送到她面前的。

    潘氏想到那回母亲一大早到侯府来哭闹,就是潘家声东击西打掉了那个所谓外室的孩子的那天早上,她是真心伤心真心绝望的陪着母亲跪在广玉山房那里一起哭。

    想想真是可笑。可是,现在,谁来陪她一起哭?谁来陪她一起笑?

    原来,她还是命不好。

    潘氏跌跌撞撞回到涵碧居,连丫头们害怕的问候都没听见,她只听见自己心里给自己下了这么一个定论。

    周朦胧怔怔坐在屋里发呆。一年当中,最喜庆的一个日子里,她却一不小心,戳破了潘氏心底最恐惧的气泡。唉。

    没有什么好自责。没有什么好叹息。没有什么好同情。

    当初她就不曾对这些事上心,连听见看见都不耐烦。而严氏和戚义安并不知道戚廷峤的隐疾,所以稀里糊涂被骗了。段氏知道,但显然,段氏和戚廷峤是一路的,要得到他们想要的,然后还能遮掩戚廷峤的隐疾,何乐而不为。如若不然,这个气泡也维持不到现在。

    青黛紫苏笑着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周朦胧歪在贵妃榻上出神,地上散落的花样子也没拣。

    “呀,怎么都掉地上了。”紫苏想都没想的一问,就蹲下去收拾。

    “嗯,掉地上了。”周朦胧不知道从哪里拉回的视线,淡淡扫了一下。并不想说她留了潘氏说话,画花样子,然后人又自己走了,而花样子都没拿。本来她觉得很没趣儿的一件事,结果,好似别人比她更不稀罕。

    青黛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不敢多问,摸摸案几上的茶壶和茶盅,“都冷了,大奶奶您稍等,奴婢去换壶茶来。”

    周朦胧点点头。看着两个丫头一个安静一个明媚,围着她转来转去。其实严氏说的对极。对人,特别是对下人,要有张有弛,恩威并施。这是严氏的人生经验,也是周朦胧所行所见。但是,在身边的时候,琐碎的事情里,她还能偶尔敲打几下,到了人生大事上,周朦胧觉得狠不下心。或许,是她还没到狠得下心的时候。

    不一会儿,严氏就起身了。老年人,中午的午觉大多是睡不着的,不过是歇歇精神,缓缓劲儿。她大约是知道潘氏留在玉纱橱说了会话,不多久就走了,走的时候心情不太好。听说是朦胧给她画小孩子衣裳的花样子。唉,严氏叹口气,那难怪潘氏要失态了。若不是上次有外室的事情是廷峤做的不对,她现在恐怕都在考虑跟潘氏商量,看什么时候给廷峤再纳一房进来了。

    他们陪着严氏又说了会话,让赵妈妈把小欢颜喂饱了换好尿布,就被严氏催着回玉扁胡同去了。因为晚上玉扁胡同还有一顿他们自己的年夜饭,总不能这一年当中最重要的一顿饭还要饭等人。

    马车上的时候,戚廷岳揉揉周朦胧柔软的发顶,“怎么了?恹恹的?不是冻着了吧?”

    “没事,就是中午没睡,没什么精神。”周朦胧揉揉眼睛,想了想,又道,“今天跟二弟妹说了几句话。”

    “嗯……”戚廷岳闷哼一声,等着她继续说。

    “唉。”周朦胧恹恹的叹口气,“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戚廷峤吃的药膳方子里藏着的问题……”看到戚廷岳点头,她又继续说道,“可是我们没告诉祖母和公公,那当初,那外室……当初潘家怎么会打掉那外室的孩子呢……”

    当时戚廷岳人并不在尚京,也只是侯府分家之后,寥寥几笔被告知了一下分家的结果,这其中缘由,并未对他一个大男人说的那般仔细。这时听来,戚廷岳惊讶的挑挑眉,“仙人跳?是潘家和戚廷峤连手?”

    “嗯……”周朦胧喜欢这样说话不费劲儿的感觉,我一说,你就懂,嗯,秒懂。“之前我没往心里去,没深入想。今天给潘氏画小孩子衣裳的花样子,她说起那个外室的孩子来,唉……婆家娘家,竟是没有一个真心待她之人……”

    “唉……”周朦胧叹息一句,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戚廷岳将她的披风拢得更紧一些,“要下车了。仔细着凉。”

    玉扁胡同,山然居。

    第一个新年,第一顿年夜饭。

    美酒佳肴,烟花炮竹,一家三口。

    一家三口,两人对坐,另一个小娃娃在被移到饭桌旁的小床里,在灯花毕箥声中依然是呼呼大睡。

    晚上看了会儿下人们放烟花,周朦胧就困了,戚廷岳劝她先去睡,他在屋子里看看书守岁就好了。还把小欢颜的小床也搬到了他们屋里来。昏黄灯光下书页一会儿翻一页,周朦胧看着灯下坐着的宽大背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恬然入睡。

    鞭炮声中,在温暖的被窝里,在熟悉的臂弯里,迎来了正月初一。

    新的一年,周朦胧兴致勃勃的爬起床来,还拍拍眯着眼打盹儿不肯动弹的戚廷岳,“快起来,过新年了,咱们得给兰姐儿发压岁钱去。”

    戚廷岳听了勾唇一笑,也坐起身来穿戴。

    兰姐儿一早上饿哭了,周朦胧抱给了外边候着的赵妈妈。现在正精神好着,睁着又圆又亮的大眼睛看赵妈妈用拨浪鼓逗她,咿咿呀呀个不停。

    “兰姐儿!过新年了!收压岁钱来喽!”周朦胧笑眯眯的把她和戚廷岳的红包放到兰姐儿小棉袄里平平的压着,小娃娃当然是不会用钱的,但是新红包得热热身。

    戚廷岳一把把小欢颜抱起来,挤眉弄眼的说着屋里人都听得到的悄悄话,“赶紧存起来!存起来跟爹去街上买糖葫芦吃!”

    两人逗了一会儿孩子,吃过早饭,到了山然居一进的正屋里,在首位上笼着袖子坐好。前胡和常山搬来一筐钱串子,包妈妈领着一众仆妇来给主子俩磕头拜年,小茴在一边儿笑吟吟的来一个发一串,钱串子还是特地用喜庆的红绳儿串好的,内院的仆妇们拜完年领完赏钱,就是外院儿的小厮。

    周朦胧觉得他们俩啥也不用做往这儿一坐,颇像那有福气的地主和地主婆一样,觉得特别有意思。其实着场景她也不是没见过,家里有用下人的都有这规矩,逢年过节的,不过是打赏的多与少罢了。在周家巷,年年初一,周世锦和张氏也是要这坐着发上半日赏钱的。可是她那时候看不惯,懒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