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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红颜难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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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皇后和胡善围高烧不止, 谈太医和茹司药, 还有海棠一夜未眠,除了他们,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也忙了一夜。

    刺客蚕母已经死的透透的了。

    这一夜,应天府尹摘了官帽, 打入诏狱,全家皆被软禁。锦衣卫的人连夜赶到选出蚕母的江宁县, 将蚕母养蚕的小作坊翻了个底朝天, 所有伙计雇工全都抓起来问话。

    正如蚕母所说,她是江西人, 青年时期和丈夫为避战乱来到江宁,丈夫病死了,她立志不嫁, 以养蚕为生,凭借养蚕的手艺和精明的头脑,开了一家小作坊,江宁织造全国闻名,小作坊生意红火,蚕母在当地是知名的养蚕人。

    蚕母身体健壮,个性刚烈,据说青年守寡时有无赖上门逼娶, 蚕母拿着一把菜刀保护自己, 十来个流氓都没沾到什么便宜。

    寡妇慷慨善良, 冬天给无家可归的穷人施粥, 她家的粥最稠,且一施就是整个冬天,赚的银子大多用来贴补穷人。

    故,蚕母在当地挺有名气,县官为了请到一副贞洁牌坊,还写入了《江宁县志》,有了官府做靠山,民间又有贤名,蚕母开作坊,无人再敢欺负她。

    不过,从洪武三年第一次亲蚕礼开始,应天府从郊区八县选拔蚕母,她都没有报名参加,甚至拒绝过一次江宁县县官的邀请,今年不知为何,蚕母主动报名参加。江宁县县官大喜,都没有考虑其他其他人选,直接将蚕母举荐到了应天府。

    蚕母的事迹写入了县志,还有个贞洁牌坊做保,蚕母的履历在八个郊区县举荐的候选者中脱颖而出,应天府尹觉得蚕母再适合不过,最后拍板选了她。

    没想到这么稳妥的人居然是个刺客!

    江宁县县官连同师爷一起下了锦衣卫诏狱,小作坊的雇工,甚至平时来往的商客也都请过去“喝茶”,连冬天来小作坊喝粥充饥的乞丐们也一网打尽,吃牢饭去了。

    诏狱犹如早市,热闹非凡,个个拷问的哭爹叫娘。平静的后宫也掀起了波澜。

    范宫正和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一起把定妃达氏“请到”宫正司说话。

    马皇后的亲蚕礼,后宫嫔妃们是没有资格去的。故,刚开始达定妃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达定妃,后宫唯一一个二婚的女人。“红颜祸水”似的传奇人物。

    当年汉王陈友谅、吴王张士诚和另一个自封吴王的朱元璋三分江南。

    陈友谅,湖北仙桃的鱼贩子。

    张士诚,苏扬的私盐贩子。

    朱元璋,凤阳的种地泥腿子。

    朱元璋势力最弱,却最能挑战不可能,他首先和陈友谅开战,这两人势均力敌,陈友谅军力强大,朱元璋手下名将辈出。

    战争持续多年,朱元璋手下名将之一、沐春的外祖父冯国用就是在陈朱之战中陨落,天妒英才。

    最后,陈友谅的湖北仙桃老乡、大汉丞相胡美和朱元璋暗通曲款,率部投降,并且将绝色的女儿胡氏献给朱元璋,以表示诚意。

    胡美背叛陈友谅,陈友谅腹背受敌,鄱阳湖一战定乾坤,陈友谅大败。

    朱元璋以极其惨烈的代价赢得战争,对陈友谅恨之入骨,甚至为之破戒——不掠夺别□□女,将陈友谅最美、最受宠的小妾达氏占为己有,纳入后宫。

    达氏入宫之时,只是一个小小美人,胡美之女胡氏刚刚生下六皇子楚王朱桢,达氏因貌美,接连生下七皇子齐王朱博和八皇子潭王朱梓,为皇室开枝散叶,居功甚伟,洪武帝封了达氏为定妃,马皇后将其安排在西六宫的咸福宫,乃一宫主位,待遇优厚。

    达氏沉默寡言,是后宫著名的“木头美人”,马皇后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从来不多说一个字,多行一步路,平时若无事,她每天早上跟着东西六宫嫔妃们一起去坤宁宫,隔着帘子一拜,象征性给马皇后请安,然后回到咸福宫,整天宅在宫里,闭门不出。

    两个儿子皆在五岁开蒙读书的时候搬出了咸福宫,住在乾清宫东五所,每天去大本堂读书,下午学习骑射,时不时还被洪武帝拉到田地学习耕地劳作,“不忘本”,接受最正统的明初皇子教育。

    达定妃对两个儿子也是淡淡的,不像其他母妃那样每天都派人去东西五所问候儿子们的学习和身体情况。

    即便逢年过节母子见面,或者两个儿子定期去咸福宫给母妃请安问候,达定妃也是例行公事般叮嘱几句轱辘话:

    “听皇后皇上的话……”

    “听夫子们和骑射师傅们的话……”

    “在东西五所和其他皇子们好好相处,你们如今都是东西五所年龄最长的两位皇子,作为兄长,凡事多让着弟弟们,胸襟要开阔,不要计较一时的得失……”

    “我很好,一年到头咳嗽都不闻一声,你们不用惦记我……”

    达定妃这个木头美人,似乎真的就是一尊木头精雕细刻而成,面容和身材极为精致,三十多岁的人

    了,依稀还是十七/八岁时被洪武帝抢到手时的模样,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宅在深宫精心保养着身体和容貌,即便是当年胡贵妃冠宠六宫时,洪武帝也没忘记达定妃,彤史上记载,达定妃一个月至少侍寝一次。

    论理,胡贵妃和达定妃应该是死对头,胡美背叛,达定妃才会落入洪武帝之手,不过这两人始终理智的保持着距离,无论别人如何挑唆,她们都没能斗起来。

    胡贵妃势大时,达定妃是足不出户的木头美人。

    胡贵妃树倒猢狲散,父亲胡美乱宫,灭三族时,达定妃还是那个木头美人,没有任何表示,好像事不关己,没有一丝大仇得报的意思。

    达定妃低调做人,如果没有蚕母这个刺客出现,达定妃的前尘往事几乎要被人遗忘了。

    蚕母刺杀马皇后时,大喊:““妖妇!灭我大汉!杀我汉王!夺我国母!罪应当诛!”

    汉王,是陈友谅。国母,就是现在的达定妃。蚕母是以前大汉政权的人,稍有机会,便拼死复仇,接近不了洪武帝,刺杀大明皇后,也不虚此行。

    毛骧命人将蚕母的尸首抬进来,要达定妃指认。

    达定妃是后妃,皇上的女人,毛骧一个大男人不便审问,范宫正在一旁当传声筒。

    蚕母的尸首存储在冰窖抬出来冰块中,尚未腐烂,刺猬般的箭矢均□□,箭矢来袭时,人们本能都是护住脑袋,所以蚕母的脸还没有破相。

    范宫正命人打开棺盖,一阵凉气扑面而来,达定妃看到冰块里冻住的尸首,下意识的偏过脸,不敢看。

    达定妃的手在颤抖,“范宫正,毛大人,本宫的出身你们应该都知道。本是扬州瘦马,因比别人生

    的好些,从小就被青楼当做摇钱树养着,吹打弹唱,琴棋书画,平生所学,并不是悦己,而是取悦男人,当男人最好的玩物。后来被人重金买下,献给当时的汉王陈友谅,成为宠妾——这刺客说本宫是国母,实在是个笑话,当时的汉王妃是杨氏,本宫只是个妾而已,有什么资格称为国母呢?”

    达定妃比窦娥还冤,“后来……进了宫,除了从吴王府潜邸搬到咸福宫,本宫就从未踏出后宫半步,和外头断绝联系,一心一意伺候皇上,为皇室开枝散叶,本宫对大明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达定妃低调半生,谨言慎行,没想到祸从天上来。她知道自己的二嫁的出身必定被人诟病,故一直隐忍,甚至对两个儿子也狠心割舍了母爱,她希望当人们提起齐王和潭王时,尽量不要联想到她这个生母,而仅仅是大明的亲王。

    除此以外,她一个从小被当做男人的宠物养大的扬州瘦马有什么办法?当年她被当做战利品送到朱元璋大帐里,她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除了接受,她什么都做不了。有人骂她水性杨花,为什么不像汉王妃杨氏一样,为陈友谅守贞自尽。

    她一个扬州瘦马,一个妓/女,要她守身如玉?她觉得活着最重要。

    范宫正握住她的手,“不要怕,刺客已经死了。皇上皇后也都没有怪你,定妃仔细看一看,是否认识她,皇后娘娘大病初愈,又遭遇刺杀,你若能够认出她,顺藤摸瓜找到元凶,也是大功一件。”

    范宫正如此安慰,达定妃才鼓起了勇气,看着冰块里躺着的蚕母,仔细辨认了许久,说道:“她和以前汉王妃杨氏身边的贴身侍女梧桐很相似,不过,快二十年过去,她也老了,本宫并不确定,毛大人可以去找以前汉王府的旧人来辨认。”

    朱元璋杀了陈友谅,但为了招降汉王政权的旧人,留下了陈友谅之父陈普才和陈友谅幼子陈理的性命,还封了陈理为归德侯。

    朱元璋一面表示宽容,一面放着汉王政权死灰复燃——洪武五年,朱元璋把陈理这个归德侯打包快递送到了千里之外的高丽国!

    如今陈普才老眼昏花,已经糊涂了。陈理远在高丽国,两个活证人“爱莫能助”。难道把陈理从高丽国召回大明?

    范宫正说道:“我依稀记得宫里有几个老嬷嬷是以前汉王府的旧人,宫人的名册都在尚宫局司薄那里,可以查一查,让旧宫人来辨认。”

    幸亏这是汉王府,还有几个活人。若换成张士诚的苏州吴王府,早就被常遇春屠城,一把火烧了。

    毛骧去尚宫局司薄那里翻名册,此事和达定妃无关,不过马皇后遇刺,生死未卜,达定妃在坤宁宫外脱簪待罪,长跪不起,静候结果。

    达定妃的两个儿子齐王和潭王听闻此事,连忙去乾清宫洪武帝那里,为母亲求情。

    两个皇子扑了个空——洪武帝等不及太医每隔一个时辰来报病情,去了行宫陪着高烧不止的马皇后,一应公务都交给了春官和翰林院的几个年轻翰林们料理。

    曹尚宫、崔尚仪还有宋尚功带着所有参加亲蚕礼的宫人跪在屋外请罪。

    当时曹尚功是离马皇后最近的人,却没能保护皇后、崔尚仪主持整个亲蚕礼,对危险无知无觉、宋尚功管着女红之事,无论采桑还是喂蚕,和蚕母接触最多,没有觉察蚕母在桑叶下藏刀。

    蚕母虽是江宁县和应天府挑选的,但是三位尚字辈的女官也有失察之罪,如今马皇后昏迷未醒,三位尚字辈女官前途未卜,不过,她们对未来并不乐观,轻则丢官,赶出宫廷,重则当场杖毙。

    宋尚功默默流泪,崔尚仪低着头,一言不发,曹尚宫说道:“待会皇上追责,我们三个谁都跑不了,各人的罪,各人领,不要想着把责任推给别人——皇上最厌恶推卸责任的人,恐怕会罪加一等。”

    曹尚宫在暗示崔尚仪要扛起责任,别把错误推到胡善围头上。

    崔尚仪冰雪聪明,如何不知曹尚宫的意思?只是无论曹尚宫如何试探,崔尚仪都一言不发,捉摸不透她的意思。

    宋尚功先崩溃了,她抹着眼泪,“我错了,去年正旦宫里往外放人的时候,我就应该自请出宫,回老家养老,不就没这些无妄之灾了。可是我贪恋权势和宫里的富贵,不肯出宫,心想再做个四五年的尚宫局尚功,凑满十年,将来出宫养老,岂不更加荣耀?没曾想贪心害了自己。倘若我能活过今天,必定自请出宫,退位让贤,这尚功之位爱谁谁当,反正我不想干了。”

    曹尚宫冷哼一声,“瞧你这没出息的样,是生是死还不一定呢。”

    人之将死,宋尚功不再忍气吞声,一味让着曹尚宫,“你年轻、你厉害、你孤家寡人一个,野心勃勃、无所畏惧,我们不一样,我有家人,父母高寿、五代同堂、我自然要顾及他们,不能像你这样豁的出去。我想活下去,有错吗?谁当官不是为了求富贵,难道是为了求死?崔尚仪,都这个时候,你倒是说句话呀!待会问责,我们该怎么办?”

    曹尚宫也看着崔尚仪,目露警告之意,“你不要忘记当初向我借调胡善围时的承诺,你说过的,胡善围替尚仪局办事,尚仪局就是她的后台和靠山。现在是考验你这个靠山稳不稳的住的时候了。”

    崔尚仪终于开口了,“曹尚宫不是一直很讨厌胡善围吗?三番五次想把她赶出去,现在怎么又替她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