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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清风明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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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 我喜欢你。”

    他记得,就是付清莱的这句话, 将他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在许多年之后, 他依旧会在无数个夜晚想起这句话,被汗水打湿了衣衫,大口喘着气惊醒过来。

    付清徐已经不知道, 曾经的他是什么样子。

    悠悠转醒后, 头顶上的电风扇呼呼地吹着,有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 付清徐有些迷茫的看着被垫在胳膊下的练习册,还有周围吵吵闹闹的人群。

    “付清徐你醒啦?”笑容灿烂的男孩子凑到他桌前,右手抱着篮球, “打篮球去不?”

    他不受控制的点了点头。

    而后,他听见自己说:“好啊,比三分啊。”

    男孩子连忙摆手:“不不不, 我可不敢跟篮球小王子比三分。”

    “什么篮球小王子啊。”付清徐嗤笑一声, “那些女生瞎起的。”

    “哎哟哎哟, 害羞了吧。”男孩猥琐的笑了笑, 凑到他耳边小声问, “说吧, 昨天又有几个妹子跟你告白了?”

    “去你的,滚蛋。”付清徐笑骂一声。

    这不是现在的他, 这是很久以前的他。

    付清徐意识到, 他所在的这副身体, 是儿时的自己。

    炎炎夏日里,精力永远也用不完的男孩子们在篮球场上肆意奔跑着,爽朗的笑声和知了的蝉鸣交杂着,付清徐娴熟的躲过防守,一个弹跳起身,手中的篮球飞了出去,绕着篮框转了一圈,然后稳稳地落了进去。

    他笑着和队友击掌。

    中场休息,付清徐随意的拉起T恤擦了擦额前的汗。

    忽然,一张带着香气的纸巾递到了自己面前。

    女孩子红着脸小声的说:“不介意的话,请用。”

    他笑着接过,语气轻快:“谢谢你。”

    女孩子兴奋的跺了跺脚,往朋友们那边跑去了。

    虽然听不见她们女孩子说的什么,但从她们兴奋的神情中可以看出,大家都因为他接过了这张纸巾而感到高兴。

    他咧嘴笑了笑。

    女孩子真可爱啊,跟他妹妹一样。

    付清徐看向太阳,伸手挡住了一部分刺眼的光线。

    太热了,还是去洗个脸吧。

    他和朋友们打了声招呼,就去了离操场不远的公共厕所。

    站在水龙头前,付清徐用双手接了一捧水,往脸上一滋,满足的叹了一声。

    他抬头,看向了镜子里的自己。

    额前的头发微湿,清秀还带着些许稚嫩的脸庞,干净的眸子里仿佛盛满了星星,眉宇间,都是满满的少年气息。

    付清徐又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分层有些明显。

    晒黑了啊。

    他不在意的甩了甩胳膊,走出了厕所。

    经过树荫处,刚刚那个给他送纸巾的女孩子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有光影洒在她的脸上。

    她向付清徐告了白。

    “对不起。”付清徐有些歉疚的摇了摇头。

    女孩子摇头,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没关系,我就是想把这份心情说给你听,你能愿意听我说,我就已经很开心啦。”

    她转身,跑开了。

    付清徐有些恍惚。

    告白是为了交往,交往是为了让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变成自己的男朋友或女朋友。

    周围的同学都早熟,初一刚开学没多久就各自有了心仪的人,只他一个人还迷迷糊糊。

    后来午休的时候,朋友偷偷问他:“你就真没一个有好感的女生吗?”

    他抬了抬眼皮,语气懒懒:“没有。”

    “哇塞,不是吧,我们学校的漂亮妹子那么多,你一个都看不上?”朋友撇嘴,嘟囔着,“今天给你送纸巾的那个妹子就不错啊。”

    “你喜欢你就去追好了。”付清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要写作业了,别吵我。”

    到了放学回家的时间,付清徐骑着单车,耳朵里塞着耳机,悠哉的骑在回家的路上。

    多年前的夕阳总是带着一股让人怀念的味道。

    有饭菜的香气从围墙的那一边传来。

    骑着单车的少年被夕阳的余晖拉出了好长的一条影子,在地上斑驳出一幅精致的油彩画。

    这种感觉实在太真实。

    让长大成人的付清徐心绪复杂难言。

    少年的付清徐将单车停在家中的院子里,斜挎着书包走进了家门。

    “我回来了。”他朝里头大喊。

    彼时还年轻的付妈妈笑着迎了过来,语气温柔:“清徐回来了啊,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他将书包丢在沙发上,此时忽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

    “哥哥!”小女孩的声音又娇又脆。

    付清徐笑着转身,摸了摸她的头:“作业写完了吗?”

    “嗯嗯。”付清莱用力点头,小辫子一晃一晃的,“我一回家就在写哦。”

    付妈妈笑着打趣:“她啊,为了跟哥哥考同一所初中,最近可是用功的不行呢。”

    付清徐咧嘴一笑:“不错嘛。”

    再过了十几分钟,付爸爸也回来了。

    一家四口围坐在餐桌前吃晚餐。

    付清徐给他们说着学校里的趣事见闻。

    付妈妈忽然打趣问道:“清徐啊,在学校里有没有遇到喜欢的女孩子啊?”

    付爸爸开口抱怨:“清徐还那么小,怎么可能就有了。”

    付清徐摇了摇头。

    “哥哥不可能会有喜欢的女孩子的。”付清莱放下筷子,语气严肃,“哥哥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其他三人都笑了。

    晚饭吃过后,付清徐打算先去洗个澡再回房间。

    等他擦着湿发回到了房间,却发现付清莱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自己房间里,手上拿着几封信,他的书包敞开着拉链被丢在了地板上。

    付清徐微微皱眉:“小莱,你干什么?”

    “哥哥。”付清莱甩了甩手上的那几封信,“这些都是谁写给你的?”

    付清徐不想多跟她解释,直接走上前就要夺过那些信:“还给我。”

    她忽然咬牙,将那些信狠狠扔在了地上,猛地抱住了他。

    “哥哥,你不能喜欢别人。”她抽泣着,“你要是喜欢别人,我会死的。”

    付清徐失笑,将她从自己身上拉开:“你这么小,还说死不死的。”

    付清莱擦了擦眼泪,捡起了那几封信,低声说道:“我去帮你丢掉。”

    原本也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塞进来的,已经让他略微有些不舒服,所以付清徐没阻止她,任由她离开了。

    他皱眉,觉得妹妹好像跟平时有些不一样。

    此时的付清徐并没有在意,写完作业后就匆匆睡下了。

    而多年后的付清徐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在堕入地狱前的最后一段快乐时光。

    第二天,照常是起床去上学。

    他是班长,也很受老师和同学们的信任,因此课间时间总是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

    好不容易闲下来了,就和朋友们去篮球场比一场。

    或者是一群人站在走廊上,聊最近玩了什么游戏。

    偶有女生找他,他也总是礼貌的回绝掉。

    若是同班的女孩,为避免尴尬,他会假装忘掉那件事。

    被拒绝的女孩一脸的羞耻。

    他只是笑着眨着眼睛:“我昨天失忆了,发生什么事儿都给忘掉了。”

    女孩笑了,说了声谢谢后就跑开了。

    因为经常打篮球,他晒黑了很多,连妈妈都开始打趣他,晒黑了就没有以前好看了。

    付清徐只是故作成熟的说道,晒黑了更有男子汉的气质。

    这一切的时光都只停留在初一。

    付清徐跟随者年少时的自己,走过了这自己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最快乐的日子。

    一直到他眼睁睁的看见那个向自己告过白的女孩身上的校服被撕成一片一片的,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灰暗得如同阴沉的乌云,看不到一丝光亮,她瘫坐在角落里,抱着自己的膝盖发呆。

    再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付清徐还是没忍住闭上了眼睛。

    他曾在心里想过,这个女孩子和他的妹妹一样可爱。

    现在,这个女孩子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气。

    而付清莱,只是笑着挽着他的手:“哥哥,我就是小小的教训了她一下啦。”

    依旧是那样天真可爱的笑脸,他却觉得恶心和害怕。

    付清徐狠狠地甩开她的手,厉声质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谁让她老是缠着你。”付清莱委屈的撇了撇嘴。

    那个女孩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校园里的流言蜚语传的到处都是,就算她再继续呆在这里,也只会让她更加没办法摆脱伤害。

    付清莱也只是被罚写了八百字的检讨。

    他替那个女孩子去质问父母,为什么要替妹妹压下这件错事。

    妹妹犯了这么大的错,有可能会毁了别人的一生,就这样被轻易的原谅了。

    付爸爸只是皱眉,语气有些不高兴:“清徐,她是你妹妹,你不心疼自己的妹妹,老替别人说什么话。”

    他的心间渐渐有些发凉。

    八百字,多讽刺,一个女孩子被那样对待,始作俑者却只是写了一篇跟作文字数相当的检讨。

    不,他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然而,噩梦才真正开始。

    凡是跟他稍微要好一点的女生,都无一例外的遭到了付清莱的报复。

    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终于某天将他堵在门口,说出了那几个字。

    那以后,他彻底掉进了地狱。

    朋友揪着他的领口大声质问他,而他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到最后,只有对不起三个字能够说出口。

    他被狠狠揍了一拳,昔日要好的朋友朝他滋了一口。

    付清徐,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

    从此,再没有人在换座位的时候在他耳边嚷嚷,这次咱俩坐同桌吧。

    也再没有人,和他一起打篮球,陪他一起去办公室给老师送作业。

    看他总是会脸红的那些女孩子,也避他如蛇蝎。

    曾以为被新父母带出福利院,从今以后,他的生命里就只有快乐。

    因为靠近过那些温暖,所以在失去之后,心如刀割般的痛苦。

    那个爱笑的付清徐仿佛昙花一现。

    长大之后的付清徐眼睁睁的又经历了一遍当时的痛苦。

    他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现实。

    他只知道,自己变得越来越糟糕,有时候,甚至恨不得能立马死了。

    画面一转,身边忽然温暖了起来。

    林尾月冲他笑了笑:“嘿,你怎么不去上体育课啊?”

    付清徐很想叫出小太阳三个字。

    而高中时的他只是低下头,淡淡回道:“身体不好。”

    “平时好像也没看你跟司逸他们去操场上打篮球。”林尾月有些心疼的看着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他点了点头。

    “那以后体育课我陪你一起待在教室吧。”林尾月嘿嘿一笑,将自己的物理练习册递到了他面前,“不用说谢谢,你就用教我这道题来报答我吧。”

    少女天真又调皮的语气,像一池清水,就这样灌进了他干哑的喉咙。

    让他感觉到那么一丝清甜。

    他听见自己压抑着声音,惜字如金:“好。”

    当时他也不知道,从那以后的体育课上,他就成了眼前这个少女的临时辅导老师。

    体育课结束,所有人流着汗回到了教室。

    司逸喘着气坐下,大口的喝着水:“外面热死了。”

    他没理会。

    忽然身边的司逸猛地凑了过来:“就没看你打过篮球,什么时候让我见识一下啊。”

    他微微蹙眉,往后躲了躲:“离我远点。”

    司逸眯眼,坏笑了一声,伸手就抱住了他。

    他一时愣住,动弹不得。

    前桌的顾逸迩和林尾月同时尖叫了一声,满脸兴奋的看着他们。

    “好了,现在你身上跟我一样有汗味了。”司逸放开他,笑的欢快,“谁也别嫌弃谁了。”

    付清徐嫌弃的皱着眉,没理他了。

    但是心间却暖了起来。

    画面再一转,又是那间十六层的公寓。

    付清莱疯狂的冲他喊道:“我只是喜欢你!这也有错吗!”

    他浑身虚脱,坐在椅子上,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为什么,你宁愿死了,都不跟我在一起。”付清莱跪在他的面前,仰头看她,“死就真的能让你解脱吗?”

    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唇,轻轻笑了。

    “我赤脚站在悬崖边,身前是万丈深渊,地上满是玻璃碎片。”他眼神涣散,心绪似乎飘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跳下去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解脱?”

    “我只是想让你喜欢上我。”付清莱瘫坐在地上,喃喃说道。

    他没说话。

    她又说:“如果你不喜欢我,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付清徐蹙眉。

    “哥哥,我能为你死。”

    她看了自己最后一眼,义无反顾的从十六楼跳了下去。

    付清徐不受控制的用力嘶吼:“小莱!小莱!”

    却喊不回她的命。

    如果说付清莱喜欢上他没有错,那么错的是谁。

    是他。

    他猛地睁眼,用力喘着气,看着天花板。

    整个身体都脱力了。

    付清徐按着太阳穴坐了起来。

    脑子像撕裂一般疼痛。

    身边的林尾月睡得正香,嘴微微嘟着,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付清徐靠在床上,试图将刚刚的梦境全都从脑子里摘出去。

    他侧头,看着她的睡颜。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好像一点都没有变。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暖融融的光。

    林尾月有时也会偶尔问他,为什么会喜欢上她。

    他的答案其实很简单。

    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也不打一声招呼,就那样闯进了他的心。

    她用一个笑就让他暖了起来。

    那是他收获的第一个,来自他人的,不夹杂任何利益和目的的,真心的笑容。

    年少时,他曾想过,自己背负着那样的不堪过往,是没有资格喜欢她的。

    所以即使看到她为慕老师哭干了眼泪,心中的嫉妒几乎将他吞噬淹没,他也无能为力,只能期盼,会有新的一束光,像她照亮自己一样,照亮她。

    后来日日夜夜里,魂牵梦萦的都是她的那张笑脸。

    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样阴沉又偏执。

    只要能拥有她,耍手段骗她,博取她的同情那又如何。

    直到那日,她在自己身下,哭着求他停下来。

    付清徐浑身一震,不敢置信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看着满身吻痕的她,眼中全是泪水和害怕,他从她身上下来,坐在床边,懊恼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对不起。

    他这样,跟付清莱又有什么区别。

    他害了那么多女孩子,难得连心尖上的这个都要一并害了吗?

    你在这里睡吧,我去隔壁。

    他颓然的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忽然有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衣服。

    他回过头,小太阳脸红红的,有些害羞,声音很小。

    你就不能轻一点吗?刚刚弄得我好疼。

    似乎是在抱怨他。

    他眸色暗沉,蹲在她身边,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问道,你是清醒的吗?

    她点点头。

    小太阳,你知道你现在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吗?

    他微微笑了。

    林尾月茫然的摇了摇头。

    他声音低哑,像是在极力隐忍着某种情绪。

    意味着,这辈子你都逃不开我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那样暴戾和莽撞,只知道十余年的思念,恨不得此时全数倾泻在她体内,让她整个人彻底属于自己。

    让她这辈子也只能属于自己。

    将自己从回忆中拉扯出来的是林尾月的一声嘤咛。

    她揉着眼,声音迷糊:“你怎么醒了?”

    黑暗中,林尾月只能看见他萧条的影子。

    他叹了口气,躺下,将她抱在怀里。

    “小太阳。”他轻声说,“这辈子都别离开我了。”

    她不明所以的啊了一声。

    “求你了。”一声低喃,在寂静的夜里,很快随着空气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