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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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悠长的梦境过后,许果醒了过来。

    入眼就是无边无际的黑夜,纯粹的黑,让她一度怀疑自己失了明,伸手去抓。

    一动,就碰到了身边的人。

    他本能地有了意识,握住她的手腕,声音里还夹带一丝半醒的惫懒:“我在。”

    是沈星柏。

    “别乱动。”他说这话时,应该是彻底醒了,声音清朗不少。

    许果这才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还插着针头,微微刺痛。

    灯光打开,房间里恢复了光明,原来只是天黑了。

    她被人扶着坐起身,花了一些时间适应刺眼的光线,整个意识钝钝的,看见床前的男人,并没有感到很惊讶。

    毕竟,梦里面都是他。

    醒来以后,又见到这个人,好像并不需要那么多的心理准备。刚才他在她的梦里说了什么?

    她朝四周看去,这环境很陌生,白茫茫的,整洁而干净。

    不像白水村粗糙又原始的灰砖和红土。

    “你在医院。”满满的一杯水被修长的手指托着,送到了唇边。

    她这才感到口渴,非常非常。

    温热的液体浸润了干涸的喉咙,柔软的指尖摩挲过了她的下巴,帮她拭掉了漏出来的水滴。

    白水村没有医院,当地人生病都是自己采药,或者走二里山路,到赤脚医生家里去。

    那么,她是怎么到了这个地方?许果抬起眼皮,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仍然在擦拭着她狼狈的嘴角,另一只手托着水杯,喂她喝水,专心致志,仿佛这是眼下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许果微微挪开,他这才放下了杯子,随手搁在床头,抬手调缓了点滴的流速。

    “看什么?”目光没放在她身上,他看着那点滴瓶子问。

    听不出话语里有好情绪,有一股隐隐约约的脾气。

    “我怎么会在这里?”许果抚着自己的额头,昏昏沉沉,她这是睡了多久?

    沈星柏没有回答,门在这时被轻敲了两下,小方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一见病房中的情况,“哟”了一声:“许小姐醒啦。”

    他手里提着个大塑料袋,满当当的都是东西。

    “我从门缝看到里面灯开着,才进来瞧瞧,许小姐什么时候醒的?吓死我了。”小方一面说着,一面走过来,把袋中的水果一一摆到床边的推车篮里,“村里那大夫给你喝了药,你反而烧得更高了,还好沈先生及时把你送过来,医生给打了一针血清,说能不能醒要看你的造化,你没看到沈先生当时的脸色……”

    “小方。”沈星柏出了声,不高不低。

    小方立刻反应过来,噤若寒蝉,好半天才战战兢兢地小声道:“……哎。”

    “你可以下班了,去吧。”沈星柏从水果堆里拿出一只芦柑,握在手里。

    “噢,好,沈先生您有事吩咐我哈——”小方小心翼翼地往外走,不忘回头喊许果一句,“许小姐,那我走啦。”

    许果轻轻地对他一笑。

    门关上后,她伸了手:“我自己来。”

    沈星柏没理会,慢条斯理地剥着,细心地去掉了果衣上的白色筋络。

    “要我喂你吗?”剥完后她迟迟不接,他才沉声问了一句。

    许果这才从他手心里拿起橘瓣。

    带了一点点他的体温。

    “谢谢。”许果说。

    不知道谢的是橘子,还是谢他把自己送到这里,救回一条命。

    沈星柏见她吃起了东西,目光稍稍和煦了些,不那么难看了。

    她吃得慢慢的,一口一瓣,会嚼上半天,腮帮子鼓起,像只松鼠。

    从前她的脸蛋称得上丰腴,下巴又是尖尖的,整个看起来,就是一颗饱满多汁的水蜜桃。

    许果吃着那一小只橘子,一点一点地想起了她昏迷之前的事情。

    也就提起:“辛爱呢?”

    沈星柏的眉毛一边扬起,似乎是没提防到她还会问这个问题。

    片刻,他说:“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她真是煞有介事地操心,“这么快,不多聊聊吗?”

    “许果!”沈星柏忍无可忍地叫了她一声。

    许果睁着一双黑幽幽的眸子看着他,神色中还抱着病态,看起来有些虚弱。

    他紧锁着眉头,终究还是慢慢松懈下来。

    “她早走了,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他嘴角挂着微哂,“莫名其妙要来这种鬼地方,自己的书没读好,就要教别人读书。日子也过得浑浑噩噩,稀里糊涂让毒虫咬伤都不知道,差点耽误了治疗时间。别人一副药就吃好了,只有你能昏迷整整两天……”

    “两天?”许果闷头挨了半天训,并没有什么反应,听到这句话,倒是重视了起来,四处用目光搜寻着日历,“今天几号了?”

    沈星柏冷着眼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是过了两天,再加一个长长的下午。

    “我要回去上课。”许果掀开了被子。

    被他捉住了双腿,一把塞回去,牢牢掖好。

    沈星柏按着她的肩膀,脸色黑得犹如锅底:“这个学校没了你,就会倒闭是不是?”

    “可是这两天都是我的课……”许果呆呆地向他解释。

    “会有人替你上的。”沈星柏声音里有种咬牙切齿的架势,“管好你自己。”

    许果被他的表情震慑了一下,没再说话,低头看着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他冷冷地松开。

    “许果,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出事。不然,我有理由怀疑,你是在故意博取我的同情,吊着我,好让我不忍心真的不管你。”他丢下一句话,走出了病房。

    许果是在一周后出院的。

    医生在病历本上“唰唰”几笔:“没什么大碍了,按时吃药,好好补充营养,以后再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来医院。”

    来接她回白水村的,是小方,他扶着她上了直升机,教她扣好安全带。驾驶室里坐着的飞行员另有其人,却不是沈星柏。那个陌生的年轻小伙特意驾驶着飞机从山脚盘旋了一圈,小方坐在旁边,示意她往下看:“许小姐您看,工程已经通过了许可,在动工了。”

    云层下方,依稀可以看见蚂蚁大小的工人在辛勤劳作,村民赶着马群从他们身边走过。

    直升机在山顶的停机坪上稳稳降落,许果弯腰走下扶梯,呼吸到山上清冽的空气。

    “许老师,许老师回来了!”一群孩子早就看到了飞机的影子,沿着他们滑翔的轨迹,一路追赶,向她跑来。

    她笑着张开手,迎接这群热情的孩子。

    扶梯降下又收起,直升机在她身后缓缓滑行,再次升空飞向远方。

    “老师,你好了吗?没事了吗?”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围着她,东问西问。

    二花被挤在最外围,眼巴巴地看着她,进不来。

    “老师没事了,让大家担心了。”许果在他们的簇拥下,往学校走去,“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有没有乖乖的?”

    “有——”他们齐声答道。

    许果一个接一个地摸了小脑袋:“真的吗?是谁给你们上的课?”

    “方老师——”又是整齐而响亮的回答。

    原来是小方。

    许果欣慰地笑了一笑。

    忽然听到二花用她细细的嗓音大声说道:“还有沈老师,他也来过一次。”

    沈星柏?这倒让许果意外起来,因为,她一点儿也想象不出他给这群孩子讲课的样子。

    “噢……都教了什么呀?”惊讶之余,她不太自然地问。

    “方老师教的就是课本上的内容,沈老师只来过一次,不过,他讲的课好有意思。”二花说起来时,孩子们好像有所共鸣,都在吃吃地笑,“原来光比声音跑得快,飞蛾扑火是因为把火当作了月亮,还有噢……原来日本的首都不是东京呀。”

    “什么?”许果怔怔地反问。

    日本的首都不是东京。

    回忆像闸门一样打开,潮水翻涌着淹没了思绪。

    那是许果转去静安中学后的不久,学校发下了期中考试的试卷。

    “没有一个是对的,不会吧,运气这么差?”她看着打满红叉的卷子挠头,似乎听到了隐约的轻嗤,恼怒地一回头。

    发出嘲笑声的男生早已偷偷溜走,只剩下靠在那里听歌的沈星柏。

    “你在笑我?”许果不服气地扯过了少年的衣袖,“那你来说,为什么我这一题会错?”

    “我没有笑你。”沈星柏没有表情的眉眼,似惊鸿般惊艳,他顿了一顿,却还是看了一眼她的错题,“日本没有首都。”

    “怎么会呢?”许果感觉自己的认知被颠覆,抓了半天的头发,又指了下一题,“那这题呢?这题又是为什么?”

    他说:“澳大利亚的首都也不是悉尼。”

    “啊……不是悉尼,那是哪里?”许果很茫然地问。

    日本的东京,澳洲的悉尼,这本是人们印象中很想当然的概念。

    原来统统是错的。

    沈星柏没有立刻回答,一群女生过来,招手叫了他:“沈星柏,该走啦!”

    他撇下许果,朝她们走过去。那天,是辛爱的生日,正值期中考结束,他们要在辛家开一个小Party。

    “我们来打牌吧,输的人要选真心话和大冒险!”切过了蛋糕,送过了礼物,女生们不怀好意地提议起游戏来。

    玩的是一种叫做“UNO”的纸牌,许果厚着脸皮非要加入一起,玩着玩着却发现了不对。

    她们好像在针对沈星柏。

    女生们嘻嘻哈哈哈地彼此放水,故意卡着他的牌,看样子是个个都希望他会输。

    但沈星柏镇定地一一拆招,将手里的牌打尽。

    “沈星柏你还真厉害,今晚一定要让你输一把,你敢不敢答应,如果输了就选真心话?”其中一个女生娇笑着挑衅他,“我一定要听沈星柏亲口承认喜欢小爱。”

    “你可别闹。”辛爱嗔怪着打她。

    她们嘻嘻哈哈地打闹着,这时的许果,做梦似的打出了手里的最后一张牌:“我赢了。”

    女生们当即惊呆。

    光顾着对付沈星柏,一时忘了许果这条漏网的小鱼。

    “那是谁输了?”她们摊开彼此的牌,算着分数,不用算,当然是被她们针对的人——沈星柏手里的牌最多。

    “啊啊,沈星柏输了!选真心话吧。”聒噪的女生一把拉过了许果,“你问他,快问他,问他到底喜欢谁?”

    她们满怀期待地把她推向了沈星柏。

    就连辛爱的脸上也似有似无地挂上了期许。

    许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把目光投向了那个寡言少语的少年。

    “沈同学,我想问你——”她拖长了声音,问出自己的问题来,“所以澳大利亚的首都在哪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