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北宋(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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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人来人往的兵部大院门口贴了一张红色大布告, 上头明明白白得写了【与民监督】下头却是一列各大商户捐献榜, 何时何日某某家捐了什么均都写的一清二楚, 边上还有兵部尚书亲笔所书的一折歉书, 言明实在盛情难却不得不为之, 这些捐献的物资将随着下一批的货物一同运出。

    礼轻情意重, 我方不鼓励大家为拼富而捐款唷,为保证运输专业性, 我方仅接受如下类物资,诸君量力为之。

    围观的人民群众议论纷纷,再看看榜首捐出了三百头牛作为畜力的店家, 顿时好感度骤升。

    在商业繁茂的宋代, 立刻有敏感的商家发现这是个打广告的最佳机会, 尤其是自己所售货物与兵部所需有关的,立即慷慨解囊, 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直至半月后兵部言货物已经堆积, 暂时不再接收捐赠为止, 他们足足收到了官方捐赠和个人捐赠足足四百余石。

    这些货物伴随着大宋人们的热切心情被一同送去了前线。

    宋辽边境线上, 与兵部尚书以及大部分民众所想的不同, 宋辽军队战事谈不上焦灼。宋军虽暂时止步于辽军防线之外, 但是此时宋军官兵们心中却极其平静, 甚至可以说, 越打越平静。

    此前屡次短兵交接之时, 宋先锋队身着板甲,全身竟有刀箭不入之势,他们身着重甲、手持护盾,全身武装到脚踝,便是连战马也都被护甲所保卫。

    辽军守城武械同样以弩为主,弩最大的弱势便是无法抛射,故而其射击轨道较为平稳,对于训练有素的重骑兵来说,他们每天举起盾牌往人家城墙下头走上一轮便能消耗一批箭矢。

    辽军当然也曾派出骑兵与之对战,但是不知道宋国甲胄是如何锻制,竟极其坚硬,辽国自豪的马刀砍上只留一淡痕,便是以□□击也不过出现一凹陷,兵士竟做不痛不痒之姿。

    更过分的是,便是连马刀砍在马匹上都不能引其更多反应。

    箭矢抛射上去会被反弹,宋国人为了防止这一种国际方法,着重加强了肩部的防御,弩-机虽有效果,但是直面射击时候人家有盾牌防御啊!没错居然带上了盾牌,这群狗大户!

    之前他们、面对同样形式甲胄使用的普遍攻击手法——锤也没了效果,砸上去之后宋军亦是表现得丝毫不在意。

    这到底是什么逆天的甲胄!

    虽然这甲胄一看便极其昂贵,且非常沉重以至于唯有骑兵才可穿戴,但是对于辽国而言,他们的敌人有一种他们无法突破的防具便已经足够叫他们头疼了。

    有一便可有二,如果宋军当真可以武装出这样的一支军队,辽定将面临大难。

    宋辽数次遭遇战,均被宋军以铁盾在前,步兵、弓兵殿后掩护的战阵所击溃。

    为了配合这样的一支重骑兵,宋军一反常态得调用了大量的弓兵部队,而不是弩兵。

    其抛射的覆盖范围极广,落点更为飘忽,有重骑兵掩护的弓兵手们一时之间打出了他们职业生涯的巅峰,几乎每一支箭都能带走一条人命,但辽军的弓兵队的攻击却全数被挡在外面。

    机动性更高的轻骑兵和重骑兵又无法顶着密集的弓箭压制进行冲锋,即便偶尔冲锋到了他们面前,一身铠甲的重骑兵一手持盾一手举枪,攻击力也不低。

    弓兵更是均都肩负长矛,近距离作战时候就以矛攻,辽军虽偶有得胜,多以败归。

    但于如今状况,辽将也只是稍稍意外。

    坦白说若是宋军没有鼓捣出什么新玩意便胆敢来攻辽,他们才会觉得慌张,现如今一上手便露出了秘密武器的宋军……不过尔尔罢了。

    数次遭遇战后,辽军退守于城墙之后,居高临下看着在其射程之外列阵的宋军。

    辽军这边的守将姓箫,是当今皇后萧菩萨哥的同支,因和皇后多少有些关系,他自然亦是得到了比旁人更多的信息来源。

    加之箫将军在这里长期驻守之下,信息渠道自然比旁人宽了许多,譬如他就知道对面的那个太平王的儿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太平王世子早就看透了宋国孱弱的内在,弃暗投明,想要和他们辽国联合起来推翻宋朝小皇帝的统治,联系的人便是他,所以他非常清楚,传说中只是失踪了的小世子定然已经遭遇了不测。

    宋国帝王心狠手辣,怎么可能会放过一个意图造反的世子?

    要他说宋主也是蠢到极致,在他已经谋害了太平王世子的情况下,竟然还将太平王任作主帅。

    不,说不定也并不是这样,他摸了摸下巴,觉得很有可能宋主的真正目的便是想要借由战争废掉太平王,他可能在之前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便放了太平王一马,谁知后来便后悔了,所以刻意布下陷阱让太平王自己去钻。

    这位将军在接下来脑补了许多可怕的情节,并且将自己给吓到砸了舌,虽然太平王阻挡了他们数年,但是辽国男人一向敬重英雄,像太平王这样的英雄,作为敌人他也是敬佩他的。

    如今看到英雄即将死于谋算之中,他心里当然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但这样的情绪仅在一瞬,不过片刻后他转而思索其中对于辽国来说意味着机会。虽说英雄惜英雄,但是就敌方的英雄来说……死了的英雄才是好英雄。

    探子已经查到宋帝在之前已经向太平军派遣了监军,此后太平军的种种改变,也是因为这监军胡来。萧将军以他纵横政坛十数年的经验打赌,此二人之间定有嫌隙,太平王定是遭到了不公平对待,否则哪个一军主将能够忍受旁人对于自己军队指手画脚,改变至此境地?

    而这嫌隙便是他们可抓之处。

    如今他们虽然守城,但并不代表辽军处于劣势。

    自古守则优,攻则劣,更何况作为边疆重镇的此处物资储备充足,其背后又是辽国广大的腹地支援,北边粮道畅通,只要物资充足,要想攻破此处绝非易事,更非三两日之功。

    探子打探来的宋军真实人数虽然有超过萧将军的预料,但是以他对自己城墙坚固度的判断,只怕人数要再翻上两倍才有希望。萧将军可以很自豪的说,在他的防守之下,宋国想要攻破此关隘,没个一两年是不可能的,问题是,宋国能够支撑一两年吗?当然不可。

    尽管如此,他依然在心中日常骂着脑子抽风,没事举起钓饵挑衅别人的朝中众臣,若非是他们,宋人哪儿就会放手一搏?另一方面,他也在心中默默打着小九九,盘算着此次战后他能为边军谋取些什么利益。

    常言道,只要有撒欢的兔,狗就有骨头吃,若非宋国此次放手攻打他们,此番他伸手讨要的物资申报也不至于如此快得被交上去。

    从高高的城墙上,萧将军可以看到宋军在射程之外开始接受对岸运送过来物资,他眯眼看着白沟河上穿梭的排轮,棕色的眸子缓缓眯起,他想出了一个主意。

    马上便要到了雨季,若是想办法在上游对河流进行封住蓄水,然后猛然之间炸坝……让河水毁掉宋军后援力量,那么宋军届时岂不就犹如汪洋之中一扁舟,只能任由他们搓圆捏扁?

    他算了一算下面宋军的人数,以及其代表的军功战阶,只觉得这是个再好不过的办法。只可惜自己需要上游人们的配合,加之天时地利,如今却还差些了时候。

    不过也不一定不可行,今岁雨水多,指不定雨季亦是可以提前到来呢?

    想归想,他却是不敢放松警惕的,此时他眯着眼看着宋军在河岸边用几块整齐的木板子拼凑起来的一个粗陋板房,再将一部分货物塞了进去。

    哦豁。

    他眯起了眼,一眼便锁定了那板房所在地,那儿定然便是宋军的粮草堆积处了,这样的建筑是在太过显眼,莫不是当本帅太傻?

    他比划了下那板房到城墙所在位置,遗憾得发现即便是最强力的□□都无法将火苗带去那儿,否则一把火烧了宋军的粮仓,真不知道他们会有何等反应呢。如今宋军定然守卫森严……唔,不若再过些日子,派出一支敢死队……

    他轻啧一声,下了城墙示意全军戒严。

    是夜,今日并未交战的永清城陷入了一片少有的安宁之中,城墙之上的守城的兵士们举着火把来回巡逻。

    夜色中,他们只能远远看见宋军的营帐之中也有火光跳动。

    “怎么样?”辽国的一个小队长询问一个正侧耳听着一埋在地里的覆面瓮内回声的年轻人,“宋军可有动静?”

    “没有。”那年轻人轻声说道,他攒眉仔细捕捉着瓮内传来的各种声响,尤其是要注意其中是否有掘土之声。

    虽然这座城墙在建筑之时,地下的三尺均是以砖石堆砌而成,但是宋军狡猾,也并不能排除他们向下决定三尺以上以挖通城墙潜入城中之事。故而自开始守城之日起,每日都有兵士在各个节点监测地下情况。

    “没事就好,”小队长轻呼一口气,他搓了搓手看看天色,又扫了一眼周边弟兄们,说“哎哎哎,可都警醒着些啊!”,他走过去,挨个拍过已经开始打瞌睡,脑袋一冲一冲的辽兵“要睡换班之后再睡。”

    “老大,不会有事的啦,”一个兵士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气,擦去眼角因此而渗出的泪意,说“你看这外头还有虫叫声呢,宋军如果要突袭的话,一定会惊动草地中的小飞虫,虫叫声这么响,他们一定没有动静的啦”。

    “就你懂得多?”老大又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口中训斥道,“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宋军狡猾,且他们南方有不少会使役毒虫之人,说不得他们不会想办法让虫子在他们靠近时候,依然在叫。”

    “竟然还有此法?”那小兵惊奇地瞪大了眼,满脸兴奋又好奇得说道,“老大,你给咱们讲讲呗,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宋国呢”。

    “讲个屁啊”,这老大骂了几句,最后见边上的兵士都围了过来,便是没有过来的也好奇得侧过耳朵听,他心中的虚荣感爆了棚,咳了几声后还是没拉下面子说我其实也没去过,毕竟他可是老大啊,只能胡诌诌。

    “你们都吃过豚肉吧?”他得到了三三两两的回答,在宋辽两国之前的蜜月期,宋国出口的猪肉数量也相当不小,随着宋国羊肉跌价,辽国的猪肉也在跌价。

    时间久了,猪肉再精贵,吃过的人也渐渐多了,如今猪肉已经成了一种稍微昂贵的轻奢品,这些兵士里头过年也能吃到几回。

    辽国小队长哼了一声,说,“宋国的猪养得咱们辽国的要肥嫩,你们想过为什么吗?哎呀因为那儿的水好、风水好啊,同样道理,宋国的女人也比北地的女人要温柔,这身上的皮肤嫩道掐一下都能红,那水嘟嘟的质感比丝绸还要滑,”他连翻描述之下惹的帐下的兵士们哥哥兴奋不已,连翻追问,简直就差点逼着这个同样是单身狗的小领导当场开黄腔啦。

    这些个小伙子驻守在此,不要说宋国姑娘了,就连辽国的姑娘都没能看过几个,都是火力旺的年轻小伙,提到姑娘最能让他们兴奋啊。

    深谙此道的小队长又说了几句,见彻底调动起了这些年轻人的精神劲便鼓励说道,“你们打赢了这一仗,到时候咱们杀过河去,都给自己抢个漂亮媳妇回来,可不比听我说有意思?”

    哦!!

    他这一番话让这些兵士们都鼓噪了起来,因他们这边说得热闹,那监测地下动静的小兵也抬起了头,虽然动作保持不改,但是其实全副精神力都留到了小队长身上,而就在这一瞬间,他失去了捕捉到致命性动静的机会,便注定他们因为此一小小的失误,引得战局倾斜。

    日出前的两三个小时,是一天中最让人犯困的时候。

    热心的宋国的兵士们提供了免费的叫早服务。

    他们用巨大的落石之声,开启了这第一次攻城的号角。

    不知何时偷偷潜伏到城下的宋国投石器队均将视线视线紧紧锁定在了指挥官所在之处,而在那里有一双小棍子,在黑夜中散发着莹莹绿光,随着指挥官的手部动作,其在空中连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简单图形,被守在投石机旁的兵士捕捉后化为肢体动作。

    连翻巨石砸落之下的辽军守军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此时正是夜间,落石的情况他们完全看不见,等看到的时候也完全来不及了,慌乱躲避的辽军除了抱头鼠窜之外只能胡乱将预备来攻击攀城者的武械丢下城去。

    这般没有准头的攻击除了提供了下头充分的投掷资源外,自然得不到半点宋军的回应。

    宋军此番夜袭实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出其不意占据了主要原因。

    自宋军大批量登岸一来,他们的一举一动均都落在辽军眼里,所以直至现在辽国的将士们都还想不通——宋人是哪儿来的投石机?

    若是他们能够活到此战结束,便会发现他们以为的堆藏粮食之处里头其实是一个简易工房,投石器的原部件被拆分后送到此处,由随军匠人们进行拼接。

    其目的便是要打辽军一个措手不及,而为了达成这一目标,宋军进行了大量的夜间作战训练,尤其是投石机队,对比旁的部队,这份难度对他们的要求最高。

    因为想要确保最完美的打击力度,他们几乎每日都要摸黑爬起来进行训练。

    最后他们修炼到了就得听着伙伴们的呼吸声就能知道彼此距离多远的程度,但仅仅如此还不够,他们需要承担为攻城的将士们打好辅助的效果,必须确保石头都砸在敌军的头顶上,如果可以更能够封住敌军救援的路线,还要不给己方部队增加防御负担,这样的任务在看不见的情况下要如何完成?

    在这个普遍夜视能力不佳的时代,他们唯有推举出一个视力最好者,然后所有人的任务便要听从他的指挥。

    这个人,是整个投石器方队的脑,而旁的队员,便是四肢。

    他们将思考的动作交给了脑,接下来全心全意得完成脑指派下来的任务。

    为了达到在夜间众人能够无声得“听到”此人指挥的目的,他们的白监军直接磨碎了一颗夜明珠,将明珠碎片黏在了木棒之上,制造出了两根“荧光棒。”

    便是依靠这比之萤虫稍稍亮堂一些的光,方才指引了他们的前进。

    投石机队缓缓退开些距离,他们需要拉开角度将石头抛到城中深处,此时城墙上火光一片,一直照着火光打的宋人成功将辽人用来照明的火把和油灯全数熄灭,灯油洒落在城墙上,在无人打理的时候燃起了一道道火光。

    此时已经有先遣部队就着月色开始搭建云梯,此为宋军的第一次攻墙,城墙上还活着的辽国将士们立刻跑到墙边试图向下投掷阻登器皿,殊料因为方才一轮乱攻,这些东西已经都被丢下去。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拿着所有可以丢下去的东西投掷,其中包括方才被宋军送上来的石块、甚至连战友的尸体也无暇多顾忌。

    宋军都疯了吗!

    辽国的兵士们便咬牙抵抗边在心中用各自的家乡话咒骂,哪儿有人攻城第一日便强登的?怕不是想捞功想疯了!竟然起手便是这番伤亡率最高的打法!

    但是确实有效,因为辽军将领按照守城的常规动作,将重点防御力量放在了城门口和各狭道,在城墙上只是例行布置。

    如今宋军的一番动作,确实打了个措手不及。

    投石器源源不断得将巨石投入城中,官兵们调整着角度,将石头的轨迹从城墙上向着城中投掷,意图阻挡前来救援的辽兵。

    巨大的响声足以震慑大部分辅兵,而且被落石砸得碎裂的地砖在黑夜之中成功绊倒了不少人,便是有冲上城墙的兵士,也无法成功得组织起有效反击。

    一架架云梯被搭起,冲锋队顶着敌军的攻击冲了上去,此时此刻,他们心中没有别的想法,唯有两个字“攀墙!”

    必须爬上去,哪怕被火淋,被石头砸,他们都要爬上去,就算爬不上去,也要为下头的弟兄多挡住一些伤害。

    一个两个,三个,连翻的牺牲之后终于有第一个汉兵爬上了城楼,便见他一手攀墙,另一手顺势接过被自己用牙齿咬住的尖刀,一个横批便将刚意识到他存在的辽兵双手切开,那辽兵却咬着牙用血淋淋的断手想要推下他的云梯,电光火石之间一枚箭疾驰而出,刺中了那辽兵的眉心,辽兵挣扎了半响,还是倒在了城墙之上。

    汉兵只感觉背后有人推了他一把,满身血污的兵士借力冲上了城楼,他的出现立刻迎来了辽军蜂拥而攻,附近的辽兵涌了上来想要将他斩杀,汉兵以手臂上配备的小盾挡住了必杀一击,右眼却只觉一阵剧痛,他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气息猛然间停止了一下,后呼吸转为急促。

    每个登墙的兵士口中都含着了块木塞子,在拿出佩刀之后他舌头一顶便将木塞抵在牙口。

    上峰交付的任务是,他们必须要保证绝对的安静进行攀墙活动,哪怕上头投掷东西下来也不能发出痛呼,能够骗过一刻便是一刻,这块塞子之前让他咬的,现在已经快要断成了两截,若非排在他前头的兵士没有接连牺牲,他也不会咬上到作出登墙第一人的准备。

    但是现在,他依然没有发出声音,上了城墙之后他已经没有了保持安静的要求,但是他自己想要趁机尽量多杀几个人,也多掩护一下自己的弟兄,所以才在抽刀之后又将木塞抵了回去。

    男人横刀一劈,他在敌人脖子上开了一道口子,自己却也被人在胸腹处捅了一-枪,这一-枪将他钉死在了城墙之上。

    他死死拉着刺在体内的□□,试图拔-枪的辽国兵士被后续登墙的同僚斩杀,而他亦是力气用尽,便只得跌坐在了城墙边上。

    他的同僚没有看他,但凡上墙头的人,没有哪个不是抱着死的准备上来的,他们不会看他,不会救他,他也不会救前一个人。

    他们的责任便是用自己的全部为后人照亮前进的角度。

    没有路,便用自己的身体造,他们每个人都是踏着同僚的尸体前进,破城之路便是由尸身堆砌起来的血路。

    而,他们甘之如霖。

    他眯起眼,男人选择的位置朝向南边,那儿是他的家乡,隔着千山万水之外,是他那有些贫穷却极为喜乐的小乡村。

    只是一场山洪将之全数冲毁,他没了自己的家,便入了伍,自此,军营便是他的家。

    太平王是个好王爷,白监军是好监军,皇帝也是好皇帝,这便是他为之卖命的理由。

    他也就是一个放牛娃,后来变成了土里刨食的,他搞不懂家国情怀,就是觉得将军说拿下这儿,这儿是他们的,便来了。

    他没有家人,就替下了有家人的,在他前头那个掉下去的,是他们小队长,他在出征之前还特地让认识的一个弟兄给他们所有人都留了幅画,这画交给了他们队最小的那个娃,这娃被留在了营地里头看守器械没来。

    出征前大家就说好了,谁活到最后一个,就负责在清明冬至的给他们少一炷香,然后告诉他们最后这地他们有没有拿下来,如果有钱的话,就再送上几杯水酒,也就齐全了。

    稍稍东边一些的天空已经有了一丝鱼肚白,他在的位置很安静,所有的厮杀都已离他远去,他现在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把口中的软木吐了出去,心情却很好。

    他用着气音缓缓唱起了从刚刚开始一直在他脑子里头循环的歌曲,正是那首歌激励着他冲锋,没力气了,便只唱最后两句好了,对了,那词是什么来着?他脑子不聪明,好兄弟可是教了他好多遍来着。

    “我愿……守土复开疆”青年的嗓音沙哑,与其说是发了音,不若说是在用气声说话“堂堂中,中国,要让四方……”

    最后,他还是没能唱出那两个字,他在第一抹晨曦之中,永远得闭上了眼睛。

    而他的战友,却为他将这两个字补全了。

    “嘿呀——”晨曦为投石机对指引了方向,他们第一时间调整了角度,将落石投掷在了城墙上弩-机和箭塔所在之处,精确的打击为战友们减轻了很大负担。

    “啊————”冲撞车尖锐的铁质圆头一下一下得撞在足有巴掌厚的城门之上,这些汉子顶着上头浇下来的热水,肌肉崩张,“再来一下!”

    “还有一下!!”

    “要破!!”

    “轰——”

    “诸兵听令!”

    候此机会多时的大宋将领一举手中□□“城门已破,且随我冲——”

    “冲!冲!冲!”

    小将们一夹马腹,紧跟主将而后向着刚刚被破开的城门冲去,骑兵的冲击力被发挥到极致,他们横刀而去,不需要更多的花招刀过便将敌人切割开来。

    轻骑兵冲锋,步兵紧随其后,辽军迅速放弃yidaomen退回到第二扇门之后,此时投石机亦是被推入,先前被精确计算投入城内的石块被在此利用,这一次投石器直接将石块投掷在了城墙之上,步兵和轻骑在此期间收割完了外城墙上的将士,他们列阵在后,安静得看着投石器终于将城墙破开。

    天圣九年五月十四,辽永清城破。

    后另二路大军相机破新城、武清城,三路大军于高粱河畔同两路登陆成功的海军成功回合。

    五路大军协追随而来的四军共九路大军包围辽南京析津府,行围城打援之势,此间析津府试图若干次突围均以失败告终。

    奇怪的是,救援析津府的辽兵来得一波比一波弱,正当宋军警惕意外之时,忽而发现辽兵猛然间失了斗志。

    六月初,辽帝耶律隆绪薨。

    七月九日,析津府守将降。

    主将商议后决定留下一支军队于此处收缴后续势力,其余军队继续去拿辽帝留给他们的地契去。然而辽国人并不讲信用,压根没给他们留地契呀,既如此那还犹豫什么?继续打鸭!

    九月四日,宋军破檀州。

    同月,一支由小将们率领的部众攻破蓟州。

    直至继任的辽帝耶律宗真及大辽太后送来罢兵息战的和谈邀约为止,宋军已以闪电之势拿下幽、蓟、涿、檀、顺五州,连同本就在宋军手中的瀛、莫二州,燕云十六州收复其七。华北平原太行山以东失土尽归。

    消息传回宋国,举国沸腾。

    期间宋地不断有群众自愿前来,其中不乏豪富,亦有之前因灾离开此地的当地人,也有拥军的群众,就连当今都派来了八贤王同平南王两位王爷负责和谈。

    跟随两位王爷的队列北上的居民有不少都带了祖宗牌位。

    当他们跨过白沟河之时,见到此处宋国界碑原来所在位置,此处却只剩一坑的时候,他们方才有了真实感。

    此处既然没了界碑,自然便是纵然越过此坑依旧是宋地,那么界碑呢?界碑去哪了?自然去了更北端,去了它该在的位置。

    就冲着这一点,这个坑在此后数年内都不曾被填上,直至最后意外听闻此消息的管家也下令留下了这个坑洞,并且在周围塑造了栏杆将这个地方保留了下来。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这儿又是我汉地了!

    此处又是我汉民了!

    真的,真的回来了。

    都是响当当的汉子,此时却哭成了一个泪人。

    随行擅辞赋之人更是边抹眼泪边在此写文,更有几个老学究看着正是雨季滚滚而去的白沟河文绉绉得言道“此河原名巨马,现巨马不拒马啊哈哈哈”笑着笑着,却是抹了泪。

    自也有人当即在地上焚烧祭文以告先灵,夏安然和赵元俨便是在如此气氛之中抵达约定和谈所在的檀州的。

    此处位于如今宋辽边境线的最北端,作为战胜国的宋国自然挺直脊梁,尚且还在境内的辽国官兵看着大肆进驻的宋国官兵直恨得要将眼珠瞪出来,然而他们很快便发现,当地的汉人对于宋国的官员们到来却是保持一种微妙的欢迎姿态。

    这让当地的县官差点没把一口血气吐出来。

    当年宋祖北伐之时,此地的汉民便极其热情得相应,差点没被他们成了事,也因此在之后辽国大力进行当地的教育投资,原本以为卓有成效,如今才发现这些人压根没有归顺于他们,平日的温顺姿态不过是应付!

    夏安然缓缓踏下马车,他沐浴在围观群众意义不明的视线之下仰头看向此地城名,檀州,澶州,仅是一个偏旁之差,却只叫无数人深感命运弄人。

    前者虽换来长时间的和平,却给了宋国大量的经济负担,以及养虎为患的压力,虽不曾割地赔款降格,却在后来还是被称为了丧格条款。

    后者……

    他微微抿了抿唇,露出了一个充满战意的笑容。

    “先生!”夏安然循声望去,便见一少年郎逆光策马而来。

    白玉堂一身甲胄,不复汴京城中翩翩恣意模样,他甲胄被擦得闪亮,细看之下却可见上头诸多刀痕,这些痕迹彰显了主人曾经遭遇过的一番苦战。

    少年人翻身下马,冲着夏安然拱手作揖,眉宇间的坚毅气息重了不少,“先生,吾等幸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