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紫陌

推荐阅读:渡劫之王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不朽凡人

一秒记住【阿里文学 www.al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h3 class="yd-paragraph-c section j-chapter" data-paragraphid="ff00e12c57ca43dea448a8a4bf3ecae9_5">第二章 紫陌</h3>

    她的故事,本来无关于江湖。

    然而,只因跟随了那个人的步伐,紫陌这个名字,却成了武林中一个神秘的传说。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凡是武林中九成九的新闻旧事、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各种绝密的情报消息,都汇集在听雪楼中一个叫岚雪阁的地方。

    而在那个地方处理着各种资料,向听雪楼最高层传递着最急迫讯息的,是一个叫做紫陌的女子——那个奇异的女子聪颖而博学,过目不忘,对如山堆积的文牒和纷繁复杂的江湖关系、了解得一如俯视自己手心的纹路。

    听雪楼四护法中负责情报消息的,紫陌。

    她的本名是紫黛,一个浓郁的令人沉醉的名字。

    那不是好人家女孩儿的名字,父亲说。然而,他还是按照妻子的意愿给了她这个名字——她的母亲死于生她那一晚,她的父亲一生清高桀骜,听不进任何人的不同意见,然而,终归还是听了一次妻子的话。

    七岁,再次被贬官的父亲,抱着她在潮州寓所的花园中散步。海上夏季的风暴刚过,外面是满目的废墟,即使在这个县衙的后花园里,也是一片凄凉景象。有一丛蔷薇因为没有及时架起来,被狂风吹倒了,藤蔓支离破碎的散了一地。残破的枝叶和零散的花瓣,在暴风雨后的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父亲闲得无事,便指着蔷薇,要女儿就此景做两句诗来。

    眨了眨眼睛,她脱口说了一句:“经时未嫁却,心绪乱纵横。”

    “经时未嫁却,心绪乱纵横?”然而父亲却在刹那变了脸色,严厉的看着她,直到孩子被吓得收敛了笑容,怔怔的看着父亲,不知道哪里出错。

    “小小年纪,便做这种诗……必为失行妇也!”父亲脱口而出。

    七岁的她并不明白,失行是什么。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按着眼前情景,说的实话会让清高严厉的父亲动那么大的火气,并从此不再向以前那样的疼爱她。

    一直到了十六岁,紫黛之名成为洛阳城风月场中,人人趋之若骛的头牌花魁,每次笙歌散后,微醉初醒的她,才明白过来,那是父亲对她一生做出的预言。

    然而,尽管父亲一生谏言多不被纳,他这一句话,却偏偏被上天应验了。

    父亲为人桀骜耿直,不肯奉迎,所以宦途多不顺利,终生郁郁。唯一有些盼头的时候,也就是从潮州被召回京城洛阳,在礼部等待补缺的那段时期。当时礼部侍郎谢梨洲几次暗示父亲要得肥缺,经营活动是少不得的。然而父亲是个书呆子,不懂人情世故,也不往礼部衙门跑,只是一味的坐在家里,等着那些大人开恩下命。

    洛阳米贵,生活不易,父女两人相依为命,过得清苦而安然,日子倒也平静。母亲死后父亲一直没有续弦——在很多事上,父亲是死心眼的——后来她发现,这种脾气,似乎分毫不差的被她继承。

    她一直是好人家的女儿,虽然不是綺罗满身,却也是深闺碧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和世上大多数好人家女子一样,等待着被父辈们安排日后的命运。

    那个时候她已经十六岁,已经明白了当年父亲口中“失行”对于女子来说,是什么样严重的罪名,然而,生性恬淡羞涩的她,持身严谨,远远与那两个字沾不上边。

    她家租了一个小天井,独门独户,对着洛阳城的朱雀大街。

    同一条街上,另有一处深宅大院,高大的门楼和森严的守卫,平日进出的都是一些带着危险气质的人物,身上经常闪烁着刀兵刺眼的冷光。父亲曾皱着眉头说:那些人,都是以武犯禁的乱党。多怪现今朝政混乱,官府影响力衰弱,才会让那些江湖人士出来紊乱世道。

    以武犯禁的乱党?她有些害怕起来。

    因为家中清贫,使唤不起下人,经常要她出头露面,甚至不得不从那个大门前每天经过。经过那个大门时,她总是低着头,生怕那些江湖人士会做出什么坏事来。

    然而,却一直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直到那一日清晨,她在那个地方碰见了他。

    很久以后再回忆,即使是命运转折的那一天,看起来也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子。

    刚刚下过了入冬第一场雪,外面滴水成冰,路上罕见行人。然而为了生计,她仍然不得不一早起来,去街道那一头桑树下的老井里提水。

    匆匆梳洗了一下,用铜钗松松挽着头发,她提着木桶出门,在冰冷的街道上行走。外面的天刚刚亮,灰蒙蒙的朱雀大街上没有一个行人——那也是她为了避免抛头露面,特意选取的出门时间。指尖冰冷得要失去知觉,她蹒跚走着,吃力地提着满桶的水。

    走过那个大门前,她照例低下了头匆匆而过。陡然间,空寂的大道上,急促的马蹄声如雷般急卷而来,裹着冷冷的风雪,转眼已在耳畔!

    她心下一惊,待抬头看见那几骑人马奔过来时,想要躲避,可自幼被缠的三寸金莲却让行动不便,一脚踩在结了冰的地上,身子便是一滑。

    如若这一跤她跌下,而那人只是纵马而过,那末,他们之间,便是空余这漫天飞雪,并无其他,更无以后的那个名唤“紫陌”的失行女子;

    然而,她并没有跌倒,甚至连手中木桶的水也没有洒出半滴。

    马是被硬生生勒住的,长嘶人立。马上的人飞身而下,伸手托住了她的肩头,稳住她欲坠的身形。她尚自忐忑,耳边只听到有人温言:“冲撞姑娘了,抱歉。”

    她抬起眼睛,看见的是年轻公子清俊的脸,映着漫天纷扬而起的残雪,更显苍白得全无血色。只有那目光还透着点生机,迷离中带着依稀的暖意,却不见底——那样的深渊,仿佛一眼看上去,别人看不见他的内心,却反而会坠入其中。

    她只是略微愣了一下神,那个年轻公子却已经放开了扶住她肩膀的手,将另一只手上抓住的木桶递回到她手边,微微一颔首,便回首径自走了开去。

    与他一起来的有三骑人马,一色的玄色大氅,顾盼间英气逼人,不同于这个公子的病弱文静。一行四人踏雪走入了那个大门,守卫们一见当先之人,齐齐下跪,恭声:“拜见少楼主!”

    而那个青年公子只是微微点头,泰然受了这样大的礼,脚下丝毫不停,一直向那个深深大院中走了进去,风雪在他身侧回旋,身形虽然单薄,但这个年轻人似乎带着难言的气势。

    原来,他便是那个大门后神秘帮会的少主人?紫黛拎着水,站在雪地里呆呆的想。

    那便是以武犯禁的乱党?不像……无论怎么说,都不像啊……他看上去,明明是这样的俊秀高华,如同贵公子一般!

    自幼以来,她第一次开始怀疑父亲的说法。

    那一天,一个紫衣丽人呆呆地站在洛阳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一直到木桶中的水都结了冰,也没有动上一动。人渐渐多起来了,一个个都惊异地看着她,其间还有几个纨绔子弟围观,嘻嘻哈哈的称赞她的美貌——她不得不走。

    在走之前,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大门上的牌匾,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三个字:

    听雪楼。

    那以后,生活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她每日路过那个大门前的时候不再低着头匆匆而过,反而是放慢了脚步,眼角瞟着门内,仿佛期待着什么。

    她也渐渐关心起这个“听雪楼”的点点滴滴,于是才知道,世上有所谓的“武林”——从邻舍小妹大婶那边她才听说,听雪楼来头不小,而且手下都是一群舞刀弄剑的亡命之徒,平日里虽然不在洛阳地界上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可所有人还是对它又敬又怕。

    有什么好怕呢?他可是个好人呢。

    她想着,想起那个公子迷离温和的眼神,嘴角就有羞涩的笑意。

    有时,也会在听雪楼的门口看见他,瞥上一眼就能令她内心如小鹿在跳。他却大都没有留意到她躲躲闪闪的视线。偶尔也看见了,似乎也记得她,却只是微微一颔首,无声地笑笑——没有做作,也不热忱,只是淡漠的笑,让人心里没有一点的底。

    十六岁的她第一次知道心绪紊乱的滋味了……然而,她也是知道,作为官宦人家的女孩儿,她的父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女儿和这些江湖人士有什么联系的。她那一点痴心妄想根本没有丝毫实现的可能。

    有时候,她想的绝望了,便恨恨地寻思:不是说,那边是江湖人、杀人放火都不皱眉头么?如果父亲真的不答应了,他带几个人闯到家里来,硬抢了走也好啊!如若是他、如若是他来抢的话……她是不会反抗的……啊,最多稍微骂他几句就好了。

    少女一个人在那里左想右想,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紫黛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开始注意自己的装束打扮,也开始学着在脸上淡淡的描画,希望自己能更漂亮一点。渐渐的,每一次她走在街上都有很多视线相随。其实,她私心里的希望,只是能让那个人有更多的可能注意到自己而已。

    “令爱越来越漂亮了。”所有见到的人都那么说,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然而父亲却仿佛察觉了什么似的皱了皱眉——“女子的美丽,往往是取祸之道。”父亲冷冷说了一句。

    那一句话也成了现实。

    清高的父亲,拒绝了许多有权有势人的提亲——因为自身高不成低不就,既不愿意女儿跟随了不如自己的人家,也不愿意女儿高攀了显贵去做小。每一次回绝的时候,她不由得又暗自庆幸父亲一贯的桀骜清高起来。

    她继续沉迷于那个江湖的梦中,即使远远的看见了那个白衣公子一眼,便能痴痴想上好几天。然而,那个人却只是淡淡的,脸上渐渐有憔悴的气息——听人说,那是因为他的父亲得了重病。于是,她便天天都在观音面前,开始祈求那个未见过面的老人健康。

    她只是把整颗心都放在那个人身上,丝毫顾不上其他。

    直到那一日,官差破门而入,一条铁索带走了父亲,她才清醒过来,知道大祸已降临。

    “我爹犯了什么法?你们为什么抓他!”

    “他在潮州任上,贪污了国库银两。如今有人告发,要带他去刑部审问!”

    “冤枉……我爹一生清白,绝对不会做那种事情!”

    她抓着官差的衣袖苦苦哀求,却被扯出了家门,踉跄跌倒在路上。平日的相熟的左邻右舍在门缝里看着,却不敢过来。顾不得矜持和体面,她披头散发地扑倒在地哭了起来。

    有马蹄声由远而近,然后停下。她没抬头,却听到耳边有人静静地问:“怎么了?”

    居然是那个朝思暮想的声音!——紫黛蓦地僵住了身子,甚至不敢抬头,生怕一抬头,如今满脸泪痕的苦相便被那人看了去。她只是低着头,抽泣着,也不作声。

    “起来吧。”见她不肯回答,那人道,轻轻扶了她一把——果然是江湖人,也不如何拘泥于男女授受的规矩。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他在耳边好声好气地问。

    她顺势站了起来,嗫嚅着,低着头,飞红了脸,正待说什么,却听见另一行马蹄声急促的奔过来,马上那人一叠声的急唤:“少楼主!少楼主!快回楼去,老爷不好了!——”

    那只手猛然颤了一下,她的心也随着一抽,抬眼看时,那人已经扭头看着听雪楼的方向,只是眼睛却依然平静,呵斥着来人:“江浪,如何能当街说起楼主病情!”

    来人飞身下马,跪地称罪,可眉目间满是焦急之情。白衣公子极力克制,然而还是难以掩饰眼里的焦急之情,他再也顾不得她,径自翻身上马,抖开缰绳,头也不回的奔了出去。

    她一个人站在街上,看着他绝尘而去,看着左邻右舍在门窗后躲闪着看她的眼神,第一次觉得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无助。是的……对她而言,他终究也只是个路人,偶尔扶了一把而已。他的世界,是她完全不能了解的;而她平凡人的苦楚,也是不为他所知。

    这些天来,自己那些痴心妄想,在现实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脆弱。

    她,又怎能指望他?又怎能指望任何人?

    想透了这一层,紫黛的心便冷了一半。

    她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变得冷静而理智。她决意不再做以往那些旖旎的情思,那终究不能解救目前父亲的厄运,而那些武林侠士,恐怕也不能帮她一些什么——家里的这一切,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承担了。

    那一晚,礼部侍郎谢梨洲遣了媒人来,想收她为第五房如夫人。

    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她想也没想,也顾不上羞涩作态,甚至没有询问在押的父亲的意见,她便自己一口答应了婚事。是的,她需要借助谢家的势力来解救父亲……即使那个侍郎已经足以做她父亲。

    第二天,周紫黛便出嫁了,没有三媒六聘,只是一乘花轿,便从侧门抬入了谢家。

    三天以后,她的父亲洗清了嫌疑,从牢笼中走了出来。然而,清高桀骜的父亲却反而大骂起谢家的乘人之危,连女儿的自行允嫁,也被他骂为失行丧德。

    失行……她却笑,莫不是她早就注定的命运么?

    她成了谢家的五夫人,而父亲却再也没有来看过她。

    她也是安静的,每日只是从谢家的高楼上望出去,看见着那个神秘大门后的院子……有一幢白色的楼阁,孤寂的立于满院的青翠中,灯火深宵不熄。

    她也知道,在街上碰见他的第二日,也就是她出嫁的那一天,听雪楼的萧老楼主去世了,近日来听雪楼中人马进出频繁,似乎有做不完的事情。

    明白了当日他绝尘而去的原因,然而,事已至此,她也只有淡淡苦笑。

    原来,他们之间毕生的缘分,只不过浅薄如此罢了。

    一日午后,在谢家别墅小院中,百无聊赖的散步。

    墙角有一架蔷薇,居然已经微微开了几朵花。今日记起,特地过来看,却不由怔了一下——原来昨夜风大,竟然将那仅有的几朵花也吹了一地。此时,尚不是蔷薇盛开的季节,只怪这花开的早了,躲不过狂风,也就这般凋落成泥。

    她怔怔望着,忽然间泪流满面。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原本以为,嫁入豪门的自己,是再也见不到身在江湖的他了。然而没有料到两年以后再见到他,却已经是恍如隔世。

    “萧公子眼光也忒高了,莫非连洛阳城中的花魁紫黛姑娘也不入你的法眼么?”不愿意放过有钱的大主顾,老鸨谄笑着,对雅座内的客人卖力地推荐,“来我们风情苑消遣的客人,不叫姑娘来陪坐怎么说得过去?何况是公子这样身份的大人物!”

    然而任凭老鸨说破嘴皮,雅座中的数位只是淡然静坐,慢慢啜饮着面前的酒,外面的莺啼燕语竟似半句也到不了那些人心头。老鸨心里一怔,暗自叫苦:莫非这次听雪楼的人来光顾这里,是为了解决江湖纠纷来着?可不要闹出什么事才好!

    她正待退出,却见居中而坐的白衣公子放下了酒杯,眼也不抬的说了一句:“如此,便叫紫黛姑娘过来吧。”

    老鸨唯唯而退,一把将她扯了过来,暗自使了个眼色,低声道:“里头那些是江湖豪客,得罪不起,小心服侍吧……等会有什么不对了,立刻躲一边去,知道不?”

    姐妹们一听到江湖仇杀,脸色都变得雪白,只有她泰然自如,点点头:“妈妈放心便是。”

    她自顾自走上楼去,脸色丝毫不变——江湖啊……只因那个人,江湖对她来说并不可怕,反而是她心中一直珍藏的梦。即使是平日接客,她也多愿出去见那些姐妹们躲着的江湖豪客,听他们说一些江湖上的武林掌故,门派争斗。似乎,从那些人眼中,能看见昔日牵念过的人。

    “不必进来,在帘外唱个曲子罢。”脚步刚踏到珠帘外,里面便有人淡淡吩咐了一句。

    那一瞬,她的脚步止住了,再也没有半分力气。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他,是他!

    她僵在了帘外,华丽的珠宝下,面容苍白如死。

    寂静。她没有唱,里面的客人便也不催。楼里的气氛有一丝丝的奇怪,甚至连风吹过来,都带着莫名的肃杀之气。

    珠帘低垂,然而,尽管内心是惊涛骇浪,她却没有一丝的力气去抬手拂开那帘子,看一眼帘后的人——回到洛阳后,到处听人说这两年听雪楼声名鹊起,已经在他的率领下成为洛阳最大的势力,和原先执牛耳的天理会正斗的不可开交。

    风尘中经年,她的消息来源已经越来越广,再也不像少女时拘在小院中,只能凭着别人的只言片语来想象那个大门背后的他,想象属于他的那个广阔而不可琢磨的江湖。

    萧忆情。萧忆情……她现在已经打听到了他的名字。然而,他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两年了,在他的记忆中,恐怕也早已磨灭了那个提水路过的少女的影子了吧?

    无论如何,她与他之间,已经是云泥般的遥不可及。

    定了定神,紫黛终于恢复了常态,拿起了手中的红牙板,轻启檀口,就站在珠帘外,轻轻一字字的开始唱起曲子:

    “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

    “造化本是无情物,任它南飞又北飞!”

    她唱的很哀婉,扫了大家的兴致,旁边的雅座里面已经有人开始在骂。然而,珠帘后,那个人却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做声,隔了片刻,却道:“进来吧。”

    什么?他、他要她进来?……进去做什么?该不会是如那些买笑追欢的客人们那样,要……紫黛怔住,红牙板啪的一声摔落在地上,手指微微颤抖着,忽然一咬牙,拂开了帘子走了进去。

    “来的果然是你。”她一进去,就听见他对着她说了一句。

    那个白衣公子坐在桌前,眼神是寒冷而飘忽的,一如当年。她不禁又惊又喜。他还记得她?他、他竟还记得她!

    她脸上的笑容不自禁的绽放,然而,身子却忽然一轻,仿佛被人一把拎起,向前急推!她惊叫起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觉得瞬间这个雅座内杀气逼人而来!

    她被人推着,身不由己的对着居中而坐的他冲了过去,白衣公子仍然只是定定的看着她身后,目光闪也不闪,随手一掌推向她的肩头,将她带开到了一边。

    “天理会忒没人才,居然派你来杀我?”

    漠然的,他看着她身后随之而来的某人,吐出了一句话,明灭不定的眼中杀气逼人。她的心飞快的往下一沉——原来,他方才认出来的人不是她、而是悄悄跟在她身后的神秘人?

    萧忆情那一掌推向她肩头。然而,目光瞥见她,却略微怔了怔,掌势到了中途忽然一转,变推为扶,揽住了立足不稳的她。同时,他右手袖中流出了一片清光。

    夕影刀。

    那是紫黛第一次看见他动手杀人,然而,她完全没有惊惧。在第一眼看到时,她便被那样妖异凄美的刀光迷醉——那似乎已经不是杀人之刀,而只是极美的艺术,美得令人心醉。

    刀光出现之后,一切只是短短的刹那。

    刺客的血洒落在楼面上,而听雪楼诸人脸色都不变。

    “没事了,紫黛姑娘。”短短的一刹后,她听见他在耳边说,温和而沉静。她忽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仿佛忽然又回到了十六岁那一年,只知道低下头,咬着嘴角,心中乱跳。

    是啊,他已经不记得她了……

    她心下一酸,本以为沦落风尘以来,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再打动她的心,然而,他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依然让她几乎落下泪来。罢罢罢……如今的她,不同于深宅大院里的好人家女儿,如今,还有什么事做不得?趁着今日难得见到那人,难不成又这样错过了不成?

    把心一横,她索性依了现在紫黛的身份,对那个离席欲走的人娇娆微笑:“如何急着要走,不留下来过夜?莫非是紫儿陋质,挽留不住公子?”

    听得这样的话,那个白衣公子反而怔了一下,停下脚步看着她,莫测的眼睛中闪过了叹息之色,淡淡问:“两年了,如何沦落至此?”

    一语出,她惊在当地。

    他……他果然还是认出了她!他眼睛中映着盛装艳服的自己的影子——那个艳名动洛阳的风情苑花魁紫黛。然而,他却记起的却是两年前那个风雪中汲水的寒门少女,那个当街痛哭的绝望女子……

    她忽然羞惭满面,不知所措。

    要如何告诉他,她后来的遭遇?那只是一个薄命女子随波逐流的命运而已,在这些无所不能的武林人看来,那似乎只是软弱无能的后果。

    嫁给谢梨洲后,本以为能做一个侍妾在大院里终老。不料家里的主母好生厉害,容不得得宠的她,便趁着谢梨洲离京的空挡,叫了牙婆来将她卖去了长安青楼。由于容色出众挂了头牌,沦落红尘辗转经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因为心头有一点牵念,挣扎了一年,还是回了洛阳来。然而,脱籍却是遥遥无期的事——这个世道,女人的命运就像浮萍,吹到哪里,便是哪里了。

    失行妇……原来,那真的是她的命运。

    在听到那句话后,她便再也没有留住他的勇气。他看着她,也没有再说什么,眼光渐渐转为温和悲悯,叹息了一声:“世情薄,人情恶。你定然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一介弱女子,又如何能归咎于你……当年我若是能留下来多问你一句就好了。”

    她哭得越发厉害。他的谅解和宽容,只是让她明白、命运残忍地让她和怎样的一个人擦肩而过!

    他用淡蓝色的手巾为她拭去眼泪,覆在她腕上,然后带着属下拂开珠帘走下了楼。外面斜阳依稀,白衣公子落寞的行来,抽出玉箫,随手敲击着走廊上的朱栏,今日的偶遇让他有些微的感慨,拍遍了阑干,他曼声轻吟: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

    “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高楼上,听着他渐行渐远时吟的诗句,她泪落如雨。

    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咬着牙,她硬生生的止住了哭泣,握紧了手——事已至此,如果一味地啼哭,那末离他只会越来越远吧……她,总得做点什么了。她必须要追上他,否则,她将连那个背影都无法触及。

    脉脉斜晖里,她用力握着手中那一条淡蓝色的丝巾,仿佛下了什么决心。

    半年后,风雪之夜,她挑灯踏雪而来,在听雪楼守备森严的大门前,将那条淡蓝色的手巾作为信物,请求守卫转交楼主。

    飘雪的轩窗下,披着白裘的年轻公子展开手中丝巾,只看得一眼便霍然起立。手巾上写了一行字:“明晚日落时分,天理会第一高手云起受命、截杀听雪楼二楼主高梦非于北门长亭外。”

    听雪楼主冒雪而出,顾不上周围手下送上来的伞和大氅,疾步追去。

    “紫黛姑娘。”在那个紫衣丽影将要转过街角的时候,他及时唤住了她,将丝巾在手心用力握紧,眼神慢慢严肃起来——这个女子,似乎不知道自己这一来就是要卷入无尽的江湖是非中去了……偷窃讯息,传递给听雪楼,这有多么危险,她知道么?

    萧忆情沉吟着:“紫黛姑娘,你刺探消息,恐怕已招了杀身之祸。”

    “我知道。”她却是嫣然一笑,“我并不害怕。”

    他看了她片刻,蹙眉:“不如我派人护送你回去。”

    “那也是一时之计而已……难道听雪楼能护着我一辈子么?”在大雪中,洛阳的花魁蓦然回首,美丽的面容上有坚决无畏的光采,“紫黛心里有打算,不如说与楼主听:我在洛阳好歹也算交游甚广,能给听雪楼带来各种需要的消息——公子如不嫌弃,可否让紫黛加入听雪楼,以供驱遣?”

    听到那样的话,听雪楼主不由怔了一下:这个女子,居然和几个月前在风情苑所见时判若两人!眼里有了神采,语气里也有了力量,不再是一个哀婉的随波逐流的烟花女子了。

    是的,她,终于站了出来,第一次主动做出了选择。

    她选择了自己接下来的人生,将与他一路同行。

    从那一日起,她便留在了听雪楼里,成为了他身边的一位下属。萧忆情一直掩饰着她的身份,秘密买下了风情苑,让她成为那里的主人,然后,再让那个地方成为听雪楼最秘密的消息情报来源。

    她也改了名字,叫做紫陌。

    去掉了原来浓郁的脂粉味道,而空余恋恋的风尘。每一日,她闲来便坐在高楼上,将阑干倚遍了,看着洛阳城中阡陌大道上车马来去,掀起滚滚红尘。

    紫陌红尘拂面来。

    在这个醉生梦死的世上,尘烟散后,还剩下什么呢?

    大家改口称二十一岁的她为紫夫人——她可以有权力不再去见那些她看不顺眼的客人,虽然这样,她的声名却在风月场中越来越大,人人都以一亲芳泽为荣,连天理会那个不可一世的总舵主江近月也不例外——世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便看的越是高。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

    有时候,想起他吟过的诗,她也苦笑着自问。今在否?不在。那种少女情怀早已不再……然而,不再,她的心反而埋藏得更深更真。

    一年多了,收集来整理好、送到听雪楼那边的情报已经不知道有多少。

    终于在那一日,他过来,在和她详细地讨论过武林最近传闻动向后,忽然说了一句:“明日,听雪楼将进攻天理会总舵……紫陌,你也跟着一起来吧。”

    她怔住,不知是悲是喜。

    他终于有了一击必胜的把握,终于要让她公开成为听雪楼的一份子,而不再是暗自布下的一枚棋子!她多年的等待,也总算是有了一个得见天日的时候——然而……他看着她的眼神,却只是仿佛看着一个风雨同舟的同伴而已。

    或者,这样也好。

    对于她来说,只要挑一个近一点的位置,能好好的看着他就足够。

    那一日,她第一次目睹了什么是江湖,什么是杀戮。

    一日之间,和听雪楼在洛阳争霸的天理会被灭门。她站在血污里,眼睁睁地看着数以百计的人在自己面前呼号着死去,而其中,居然还有那个多年前遇到的少年。在萧忆情问起那个负隅顽抗少年的情况时,机敏的她马上提供了自己所知的情报。

    然而,她没有想到楼主用了那样的手段摧毁了少年的信念。在泼天的血腥中,看着碧梧下一袭白衣如雪的年轻公子,看着他深不可测的眼睛和几乎是洞穿一切的冷漠,紫陌却忽然感到了寒冷——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离他很近了。可那种洞穿一切的眼神,只有在看着无动于衷的事物时候,才会拥有。

    没有人能走近这个人的内心。

    反而是天理会门下的那个少年——那个绝望的、痛哭着的孩子,却能让人由衷的感到生命的真实和成长的痛楚。这一点,在她十六岁的时候也曾经有过。

    看着这个少年,阅尽风尘的她,心中居然有丝丝缕缕母亲般的温柔和触痛。

    “黄泉还小,性子又偏激——你有空多照顾他。”回去时,听雪楼主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眼光从她脸上扫过,却隐约含了深意。

    紫陌的心里便是一惊:那眼色,似乎也是淡漠而洞穿一切的。她有些惴惴然:虽然在那个人身侧,却丝毫不知道他心里作何打算。

    但,既是他吩咐过了的,她便是尽心尽力的去做。

    然而,那个叫黄泉的少年性格桀骜偏激得很,好几回她去那间小屋子照拂他时,他总是不言语,也不理睬,就当她是透明的一般。幸亏紫陌见识也多,对此并不生气,只是将房子整理了,放下带来的新被褥衣服,做几样合口的小菜,便自顾自的离去。

    时间久了,这样的相处倒也不显得不自在。到后来,偶尔她问一句,少年也会“嗯”的答应一声,却不多话。

    自从加入听雪楼以来,这个孩子简直是疯了一样的练剑。楼主指定让二楼主高梦非来教导他剑法。这位二楼主在武学上督导的严厉几乎是骇人听闻,每一次接受指导回来,黄泉都能洗下一身的血水。她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渐渐涌起了一种疼惜。

    那一日,她听人说,那个少年已经有好几日没有从那个小屋子里出来过了——她上了心,便抽了个空过到那边去看看。推开门就闻见了饭菜发馊的气味,她心下一震:三天前她带过来的饭菜,黄泉居然丝毫未动!

    那个少年卧在铺上,一动不动,她唤了几声不应,伸手一探他的额头,被烫得惊呼了一声。急急拉开被褥将昏迷的少年扶起来,发现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从他的肩头直划到右胸,没有人替他包扎,因为天气炎热,已经开始腐烂。

    紫陌呆了呆,心下莫名的一痛。

    那一晚,她请医买药,一直忙到深夜。

    黄泉醒来时正是子夜,一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紫衣女子清醒温柔的眼睛。紫陌看着少年睁开眼睛,那眼睛一瞬间柔亮的如同初生婴儿,她心里不由得软了一软,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勺子,敲了一下碗边,如释重负的笑:“好了,乖孩子醒了……吃药!”

    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何,少年忽然将头埋在被中,痛哭起来,惊得紫陌手一颤。

    从那以后,黄泉便像换了一个人,对她显出极度的依赖和顺从。

    那个少年的性格本来是桀骜而偏激的,情绪在两个极端之间剧烈的偏移,有时候甚至对着听雪楼主都会露出冲动顶撞的气色。只有紫陌是他的克星——只有她能用一个手势,甚至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安静下来。

    每当这时,听雪楼主的眼神深处便会泛起丝丝缕缕的笑意。

    有一次她斜眼看见了,恍然明白过来,一股酸楚便从内心压不住的冲上来——原来,那个人仍然将她做了一枚棋子,因为摆放的巧妙,可以用来牵制另一个有价值的下属。

    这个人……究竟有多深的心计、能想的多远?

    那种不惊轻尘、洞穿一切眼神,竟然激起了她极为反感的情绪。

    什么时候,这个人变成了这样?完全不同于当年在朱雀大街上的偶遇时节。那个时候,即使是在漫天的风雪中,至少他的眼睛里还有一丝的生机与暖意。然而到了如今,他的眼神深处,再也看不见丝毫的真正心意。难道他真的以为,这世上无论什么事情都会在他的控制之中么?

    她无端端的气恼起来,一日复一日的放纵颓唐,并且刻意地再也不去见那个少年。

    然而,她不去见黄泉,黄泉却自己到风情苑来找她了。

    “紫夫人今日不见客。”楼中的侍女匆匆的拦住,然而少年阴沉着脸,劈手给了她一剑,血溅出来,侍女惨呼着倒下。

    “什么人这么大胆……”门被猛烈地推开,坐在恩客怀中正喝了半杯合欢酒的紫衣女子皱起了眉头,抬头斥问,然后脸色慢慢苍白下去。

    “黄泉?”她怔住,不敢相信这个少年会擅自离开听雪楼找到这里来。

    少年站在门口,仿佛被室内旖旎糜烂的甜香熏得不敢进来一步,只是盯着她的脸,一动不动,眼眸暗淡而涣散。紫陌心头一紧,记起了当日黄泉在得知天理会真面目后绝望下的疯狂行为,手指扣紧了桌子底下的机关。

    不好,他会杀了她!

    “唰。”黄泉忽然出剑,剑光如同匹练般闪过,她身侧的恩客连拔剑都来不及,一腔热血便从颈子里冲了出来——好快的剑法!紫陌暗惊,跟着二楼主这些日子,这个孩子的武艺竟然精进到了如此!

    他若是再上前一步,我就用暗器杀了他。咬着牙,紫陌下了决心。她知道黄泉偏激的性格,一旦翻脸,当真是六亲不认!

    然而,黄衫少年只是看着她,眼神凶狠而冰冷,瞬间万变。但是他却没有动。她的手指扣在暗器的扳机上,渐渐颤抖。

    忽然间,黄泉用力将剑扔在地上,回头冲了出去。

    “啊——啊啊啊!”少年从楼上跌跌撞撞的跑下去,一路上不停地用头疯了一样的撞击着廊上的柱子,发出嘶哑而绝望的喊声。

    紫陌惊得呆住,等回过神来已经不见了他的影子。

    走到廊上,外面夕阳如血,她深深叹息,扶栏看着远方。手却忽然一震——栏杆上洒上了他鲜红的血迹,染的她满手都是。

    风柔和的吹来,那是一个安宁美好的黄昏,不知道为何,整整两年没有再流泪的她,忽然用沾满了血的手捂住脸,失声痛哭了起来。

    十六岁……都是十六岁。这个孩子和她,在这个年纪里,都经历过怎样的幻灭和磨难?

    那一刻她想,她可能真的是在乎那个少年的,就如在乎那个时候的自己一样。

    “黄泉垂危,速回。”

    几日后,萧忆情的手书在眼前展开,紫陌的手却微微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个孩子,居然去执行那么危险的任务……简直是不要命了啊。

    “为什么你竟允许他去刺杀武当掌门?”气急交加,她第一次忘了在那个人面前保持风度和敬意,对着听雪楼主人大喊,“你明明知道他不是对手!你是想让他去送死么?”

    “我当然不会让我的下属无缘无故去送死。”然而,白衣的楼主只是微微笑了笑,缓缓道,“因为在那个时候,他一心求死,毫无惧怕——我觉得借着当时心中的力量和必死的意志,他并非不可能为我除去青灵子。这样的机会可能只有一次,我怎能错过?”

    紫陌惊住,抬头看着萧忆情的眼睛。

    冷漠而迷离,深的看不见底——那还是她一直念念不忘的眼神么?

    “紫……紫陌。”昏迷中的少年嘴角滑落出一个名字,惊动了一屋子的人。墨大夫舒了口气,拔起了银针:“好了,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悲喜交集,她的心忽然间充满了柔软的感情,不顾所有人都在一旁,推开大夫,扑过去抱住了榻上的黄泉,哭了出声。

    大家都不说话,萧忆情也只是淡淡在一边看着——看着她痛哭的脸,看着少年醒转后复杂的神色,冷冷的目光中忽然也闪过一丝微弱的温暖笑意,却转瞬即逝。

    蔷薇开的时候,紫陌看见那个新来到楼里的绯衣女子。

    在说话的时候,楼主一直看着她,眼神是专注而沉默的。然后,他亲自引导她来到听雪楼的大厅内见过所有人,并让她坐在自己的榻旁——从来,他没有让任何一个人和自己平起平坐过。

    那个绯衣女子却只是用冷冷戒备的眼光,看着将来的同伴。

    “我叫舒靖容……大家叫我阿靖便好。”那个女子沉默了很久,才淡淡说了一句。然而这一句话却在人群中激起了纷纷的议论。

    紫陌心中也是一震:舒靖容?血魔的女儿?

    “好了,大家都见过了——以后靖姑娘,便是听雪楼里的女领主。”微微咳嗽着,楼主用目光扫视所有人。人群静下来:请一个邪派女子来出任楼中领主,楼主他……居然敢起用这么危险的女子作为左右手?

    她心中不自禁地觉得一紧。

    “公子,这是我所能收集到的有关舒靖容的资料,请过目。”当晚,她便把所有有关这个女子二十岁以前的资料都送到了楼主的书斋里。顿了顿,紫陌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忽然低声道:“据可靠消息,靖姑娘在十八岁那一年,曾与二楼主相识。他们……”

    “不必说了……”萧忆情却打断了她的话,拿过那一叠文书,看也不看的在灯上烧了。

    紫陌的脸色微微一变。素来楼中有传言,二楼主高梦非不甘于人下,久有背叛之心——新来的靖姑娘与其素有瓜葛,渊源非浅,以楼主为人之深沉精明,又如何能毫不过问?

    “我与阿靖今日相识,一切便是从今日开始,昨日种种,不必再过问。”看着有关一切在灯火下化为片片灰烬,萧忆情却是淡然说了一句,“她亦没有问过我以前二十二年间的事情。”

    紫陌看着他眼中的波动,不由苦笑。

    只有相关的命运是不能被他所控制的……在说起这个女子名字的时候,楼主眼中流露出的复杂情愫,已经确切的告知了她一切。

    原来,他亦非太上忘情。

    然后,她就感叹:那个舒靖容,究竟是怎样的女子?由资料看来,绯衣女子绝非简单人物,可以说看惯了事态炎凉,风起云落。然而,楼主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两个人相遇前,他们各自都经历过太多。

    然而,即使如此,他和她,还是能穿过以往所有人和物堆积起来的屏障,一直走到对方身畔去——或许,那就是命运。

    紫陌走出白楼,正当盛夏,空气中暗自浮动着蔷薇的芳香。

    她转过一条小径,忽然看到那一身绯衣在夜色中闪动。

    蔷薇花架下,那个叫舒靖容的女子正抬起手,抚摩着一串垂下来的花,血薇剑绯红的光芒映着她清秀的侧影,她的眼神冷漠而倔强,却含着淡淡的忧伤。仿佛是一朵盛开在野外的蔷薇,用骄傲的刺来维护着脆弱的花蕊。

    “靖姑娘。”忍不住,她唤了一声。

    绯衣女子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身侧发出轻微“铮”一响——紫陌知道那是血薇剑弹出剑鞘的声音。然而,她只作不知,微笑着过去,与她并肩在月光下看花。

    “正是花开的当令,才这般繁茂。若是早了或者迟了,便少不得风雨摧残,化成了土。”微微笑着,紫陌若有深意地说了一句。

    阿靖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无论开在哪一季,终究会化为尘土。”

    紫陌怔了一下,惊讶于这个同龄女子居然有着和楼主相仿的洞察力和冷漠态度,却再一次微笑了起来,摘下了一朵花,簪在发间,侧首微笑:“所以,花开堪折直需折啊……莫待无花空折枝呢!”

    不等绯衣女子回答,她轻盈的走了开去:“黄泉还在等我回去,先告退了。”

    月光很好,她的心情忽然也很好。

    往日种种,转念间,仿佛都如过了季的蔷薇,一起凋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