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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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算着

    宋二奶奶站在垂花门的台阶下,更显得人娇小玲珑。宋二奶奶相貌中等,可因为肤色白晳,人就显得漂亮,再加上未语先羞,更惹人怜爱。

    徐惠然看着宋二奶奶,心里有层暖意涌出。

    前世,徐惠然在京里结交的人不多,宋二奶奶是难得的一个。也是宋二奶奶来看得她。可能因为宋二奶奶的腼腆和安静,让当时的徐惠然感受到了难得的温情。

    在跟宋二奶奶不多的几次见面,徐惠然的记忆都不是难过的。这也是京城里能让徐惠然记住的不多人物中的一个。

    徐惠然的一举一动都不用担心是不是被人怀疑、被人讥讽。如果徐惠然不说话,宋二奶奶也不会因此责怪她,甚至对方还会喜欢她的沉默。如果徐惠然对什么事表示惊慌,宋二奶奶也会觉得那是应该的,因为宋二奶奶自己也害怕。如果徐惠然哭泣,宋二奶奶会觉得是她错了,而不是徐惠然。

    宋二奶奶就是这样一个人,可能在聪明的人眼里,宋二奶奶没有主见、胆小、懦弱,可在徐惠然眼里,是善解人意的。

    现在看到宋二奶奶,徐惠然有一种不同的感觉,那就是在迷路的森林里,也曾遇到过一只冲你点头的兔子般,让心的刹那温暖了些。

    徐惠然的眼眶热了热,定了定神,上前福了两福,走下台阶:“宋二奶奶,快请进。”

    宋二奶奶回了两福,声音低低的:“陆安人。”

    徐惠然笑了:“那倒是我错了,也该称呼声宋二奶奶‘安人’了。”

    宋二奶奶面上的红晕更浓了:“是我不该,还是依着五奶奶吧。”

    宋颐是正七品编修,妻子封孺人。只是往低里了称呼不好听,自然都会往上抬。这么一来,更会让宋二奶奶不自在,宋二奶奶才明白徐惠然的体谅。

    徐惠然前面领着路,进了二门内。宋二奶奶边走边看:“这个院有点我们那的样子。”

    “是,这里干燥,我就想院子里挖个池子,养些鱼。能吃的青鱼和鲫鱼。”徐惠然笑了。

    鱼塘是徐惠然的灵机一动,既然栽了树,为什么不挖个小塘子来养鱼。养鱼,徐惠然直接就让杜阿福是河沟里捞了些来养,没去买用来观赏用的金鱼。

    陆璟是夸不绝口:“还是娘子实在,民以食为天,日后我们也可以虽说不能日日有肉,但能日日有鱼了。”进了书房,就画了两幅锦鲤图,裱好后一幅挂在书房,一幅挂在了正屋。

    徐惠然看着陆璟的举动,点着头,此人还是不甘心完全沦落到:可使居无竹,不可食无肉。

    眼下宋二奶奶显然没想这些,只是吃惊着想往水塘里看,又不好伸长脖子。

    徐惠然从抄手游廊走了下来:“二奶奶来,我们的鱼都长得丑。”

    宋二奶奶走了下来,往鱼池里一看。

    池里游着里面几十条鱼,还种着塘藕,已经有荷叶等夏天时,就会有荷花开。

    宋二奶奶动起了心思:“我们老爷他也觉得这里鱼虾吃得少,我回去能弄个鱼塘吗?”

    “二奶奶想,自家院子的有什么不可以。”徐惠然笑了起来,“你看我还养了鸡。不然凭陆修撰拿回来的宝钞,得喝西北风活了。”

    宋二奶奶也笑了起来,人也轻松,再聊就不拘束。宋二奶奶问引了在旧都的粮食怎么领来,算起来运过来的费用都不合算。

    徐惠然便提出来把翰林院还有庶吉士这些领粮的票证全收了起来,卖给个商人,拿了银子就在京城里买粮。

    宋二奶奶是不可能去做这件事的,徐惠然也不可能。可宋二奶奶有个远房表姐钱四奶奶,人极活络,嫁得是今科二甲,已经考上了庶吉士。

    徐惠然指望着通过宋二奶奶找到钱四奶奶来做这件事。钱四奶奶去张罗把翰林院、庶吉士手里领粮的票证收了,徐惠然转个手给王掌柜,从中间抽点头。

    宋二奶奶答应了,当日就是去寻了钱四奶奶。钱四奶奶立刻又跟着宋二奶奶来跟徐惠然说,然后就去张罗了。

    宋二奶奶坐着那,听着徐惠然和钱四奶奶说,面上挂着恬淡害羞的笑,静静坐在那里,时不时还会带着羡慕的眼光望着徐惠然。

    徐惠然望着宋二奶奶,心里就希望这世都好好的,能一直这样就好。

    这生意一做起来,清苦的翰林、庶吉士们的家眷就纷纷响应。徐惠然显然成了大伙儿救苦救难的菩萨。

    至于陆家院子里那点副业,也很快给人学了去。南边来的都在院子里开始挖池塘养鱼,没一个觉得应该养锦鲤这种只能看不能吃的。

    等到五月的时候,陆璟在翰林院时,同僚间的闲聊居然会扯起了养鱼、养鸡经,彼此交流得还很有心得。

    回到了家,陆璟就感叹:“娘子,风气都给你带坏了。”

    “可他们有鱼吃了,有鸡蛋吃了,等秋天还有藕和莲蓬吃。可惜没有菱角、鸡头米吃。”徐惠然笑着转过身去看账本,数银子。

    五月的天气已经热了。京城就是这样没春天,忽一下就从冬天跳到了夏天里,连个春尾巴都抓不住。

    陆璟从衙门回来,就脱了圆领袍,只穿着贴里,下面是袴。陆璟接过蚕姐递来的手巾擦过了脸,喝了口酸梅汁问,瞧着徐惠然在看账便问:“算清了吗?”

    “这不才算,哪有那么快算出来。”徐惠然穿着半透的月白色半臂,里面大红的抹胸,下面一条湖色的袖子,拿把扇子扇着,翻着账本。

    徐惠然手里的扇子扇起的风把身上的半臂扇了起来,大红的弧圆随着呼吸起伏。

    陆璟的喉结蠕动,走了过来,手搭在了徐惠然的身上:“娘子,要不我帮你来算吧。你数银子就好。”

    徐惠然看了眼陆璟的手,抬起手来打掉:“怪热的。”

    “热吗?我摸着娘子倒是凉的。”陆璟的手又伸了过来。

    徐惠然笑了,手“我是说你的手热。”身子扭了扭,想摆脱陆璟的手,“我正算着呢,你别来捣乱。”

    陆璟的手却像黏在了上面:“算账,我是最精通的,一会儿就得。”

    “那好,你来算。”徐惠然把账本给了陆璟,身体往后靠。

    陆璟拿过了账本:“娘子,我正算着呢。”手在徐惠然身上就像拨拉算盘珠子般。

    徐惠然给拨得呼吸急促,有些惊慌,身体往炕上移,眼睛往外看:“蚕姐、福顺他们都在外面呢。”

    “嗯,我就只算账,不做别的。”陆璟的眼睛看向了徐惠然小巧的下巴,没给半臂盖住的锁骨勾勒出脖颈柔软纤细,再沿着下来,细腻的肌肤润玉般的光彩。

    徐惠然手伸了过来,抓住了衣襟。

    陆璟吸了口气:“我就只是算账。”手捧住了徐惠然的脸。陆璟的头俯了下来,噙住了徐惠然的唇。

    徐惠然的身体动了动。她想躲,想逃。

    陆璟的眼睛望着徐惠然。

    两个人离得如此近,各自的瞳孔里映着对方。

    陆璟的唇轻轻摩挲,缓缓移到徐惠然的耳边:“娘子别怕,我只是帮你算账。”

    徐惠然的身体颤抖着,软得没有半点力气:“这样子,怎么算?”

    “当然可以算了。”

    “你看,我不正在算。收银五十七两,付钱四奶奶十二两,对不对?”

    一阵微痛,徐惠然的身体扭了下,声音打着颤,轻轻地喊了声:“相公……”娇弱得就像院子里的荷花给风吹了下,叶瓣中的那滴露珠要就要滚落。

    陆璟看得心尖都在颤:“娘子……”他的唇快速移了回来,一口噙住了徐惠然的唇,不给徐惠然清醒的机会。

    像只雄鹰要冲进进去,采摘到花心里的那滴蜜。深吸着夏日里的芬芳。

    徐惠然就像只可怜的小鸽子,明明看到老鹰来了,却已经吓得一动不敢动,只把眼睛睁大,惊恐地看着老鹰飞来。

    可以看到窗棱上的明瓦透出外面人影的晃动,却阻挡不了老鹰俯冲而来。

    徐惠然的小手紧紧抓住炕席,指甲抠了进去。

    她该怎么办?

    是再陷于轮回,还是抛开眼前的一切?

    徐惠然闭上了眼睛,眼泪滚了出来,克制着恐惧,小心回应陆璟。

    回应得那么微弱,却让陆璟的心狂跳起来,由试探转成了进攻。陆璟搂住了徐惠然,慢慢倒向了炕上。

    陆璟的唇跟随着他的手在徐惠然的身上移动,埋在她的胸前。

    “相公……”

    陆璟的腿动了下,“咣当……咚……咚……”一串的声响。外面响起了蚕姐的声音。陆璟想继续。

    徐惠然已经撑起了身体,看着滚落在炕下的银子。

    陆璟也看着银子。

    地上的银子正发着幽黑的光泽。

    窗外的蝉鸣响着,蚕姐看着福顺拿个竹杆粘知了:“奶奶说这些知了吵得让人头疼,捉下来回头让罗妈油炸了吃。”

    福顺粘着:“这么多知了哪能捉得完。”

    蚕姐打了下福顺的头:“你不你说你懒,你就一直捉,不信捉不完。”

    正屋里东西掉地上的声音,蚕姐往正屋走,还不忘对福顺说:“听到了没有。”走到了正屋门前,要挑竹帘子进去。

    正屋里传来陆璟的声音:“蚕姐没事,你继续看着福顺捉知了,回头捉了给隔壁焦老爷家送一盘去。”

    蚕姐答应了声,又去盯着福顺捉。

    正屋里,徐惠然已经坐好,把抹胸往上拉了拉,半臂整了整好,脸红红的坐在那。

    陆璟唇角荡着笑,挨着徐惠然,看着徐惠然。

    徐惠然站了起来,把掉上的银子捡了起来,装到了盒子里:“你说得算账,那就好好算算,别算错了。”

    “下回还是用银票吧。”陆璟翻起了账本。

    徐惠然看着银子,并不觉得用银票好,至少刚才这些银子让陆璟停了下来。

    大夏天的,穿着圆领袍,就算从里到外全是纱罗做得衣服,在翰林院的日子也不好过。都想着早点散了班,可以回去纳个凉。

    皇帝却要来,是在太阳要落下去前来的。

    小太监提前来打了招呼。

    想提前开溜回家的,一个个都留了下来,不知道是什么事。

    等着太阳落下去些,小太监又来传旨,说皇帝不来了,只传陆璟、宋颐几个人进宫去。皇帝想写文章,要人陪着。

    皇帝的诗词、文章不是由翰林院代笔就是翰林院草拟代笔。谁让这是翰林院院的差事。

    陆璟、宋颐几个人进了宫,一路跟着到了御花园里,一直到了临水的阁子里。

    阁子里面除了皇帝,还有高阁老、高谷、陈询几位大臣,喜永泰也在。

    皇帝坐在正中,边上的太监打着扇子,前面的桌上放着瓜果,地上放着冰块。就算外面的地面给太阳晒得一阵阵热气往上冒,这里却是阴晾着。

    陆璟刚走进来,只觉得身上张开的毛孔给激得一下收了起来,打了个激灵,身体倒有了些松懈,心却提着。

    君前可不能疏忽。

    高阁老的眼睛把陆璟和宋颐扫了眼,又收了回眼。

    皇帝把屋子里面的人看了眼:“外面怪热的,来,先吃了这些西瓜。”

    高阁老领着一起谢了恩。小太监拿出了切好的西瓜放到边上的条案,却没有一个人过去吃,依旧等着皇帝的话。

    “平日你们都是以国事为题而写,今日我就想换个题来写。”

    “陛下真是雅兴,不知道是什么题,臣等将尽力而为。”高阁老拱手答道。

    皇帝笑着指向墙角的一处:“就是那只猫。”

    大臣们全往墙角看去,一只雪白的狮子猫卧在一只黄色的锦缎刺绣垫子上,半眯着眼睛,连看都不看这些大臣一眼。

    陆璟想到了家里的挠挠。

    “来,点上柱香。一柱香后交卷,写得好的,我是有赏。”皇帝手拍了拍,站起来,走到了猫跟前,蹲下撸着猫毛。

    高阁老看着小太监点上了香:“陛下兴致好,你们也莫拘束,自当好好写一篇。”

    陈询弓身行礼:“学生定当尽力而为。”

    小太监在条案那铺上了纸,笔墨也准备好了。

    高阁老领着头走了过去,站在案前,拿着笔开始慢慢写。

    陆璟拿起笔,却不急着写。这第一个写好的总得是高阁老。看那几个人也有这心思,一个个都在慢慢写。

    高阁老年纪大了,论文思,论挥笔都不如年轻的,嘴上说着:“人老了,动作就慢,各位不要等我,先写好了,就拿去给陛下看。陛下还等着呢。”

    “学生也正在琢磨呢。”还是没有一个人抢了高阁老的头里。

    最后在一柱香要烧尽的时候,高阁老放下了笔:“好了,总算在香尽前写好了。”

    这下一个个全写好,放下了笔。

    只有陆璟还在写。

    香烧尽了。

    “元玉兄,你还没写好?”宋颐担着心。

    “好了。”陆璟放下了笔,退后了一步,离了条案。

    小太监们过来,收走了。

    “来,你们念来听听,怎么写我这只猫的。”皇帝抱起了猫,走回了御座,坐了下来。

    陆璟和宋颐、喜永泰成了念得人。按着写好的顺序一个个念来。

    “都念了吗?”皇帝问。

    “臣的没有。”陆璟俯身拱手禀道。

    “为什么不念呢?”

    “香尽时,臣还有半句没写好,臣没按时交卷。”

    皇帝笑了:“状元公殿试时第一个交卷,怎么这回最后一个交呢?”

    “那时因为陛下的这只猫太难写了。臣家里也有只猫,虽说臣已经养了几年,可总有琢磨不透的时候,让臣难以下笔。”

    “哦,你家的猫是什么样的?叫什么名字。”皇帝来了兴致。

    “一只狸花猫,叫‘挠挠’。”

    “真是有趣。来,把你写的念来听听。”皇帝让宋颐念了。

    宋颐念完,皇帝笑了:“看来状元公确实对那只挠挠会琢磨不透,不过这两句‘静者蓄威,动者御变’、‘乐我皇道,牙爪是司’写得好。这样吧,你在一柱香后交卷,就算写得好,不能赏你。我就赏你的挠挠。去,拿几条鱼赏给挠挠,再来一盒点心。再赏你五十两银子给挠挠买鱼吃,把那个兴宁郡主做得垫子也赏给挠挠吧。”

    陆璟跪下替挠挠谢恩。

    出了宫,宋颐咳嗽了声:“元玉兄,今天挠挠可是最讨圣心了。”

    陆璟笑了笑:“那也比人讨圣心欢要好。”

    宋颐愣了愣,明白了过来:“元玉兄,你是故意最后交卷的?”

    陆璟不说话,让福顺捧着赏挠挠的东西回了家。

    徐惠然看着福顺捧着的东西:“这是怎么了?”

    “我不如一只猫。看到了没有,鱼、银子、垫子、点心全是挠挠的。”陆璟故意苦着脸。

    徐惠然笑了:“哪里有这么严重。它那吃得这么多。福顺把鱼给罗妈拿去,留点给挠挠就成。”银子收了起来,“以后就让挠挠睡这垫子上吧。”

    “那可还是兴宁郡主做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