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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姑是我的长辈,万勿多礼。”廿廿亲手扶起听雨来,叫赐座。

    听雨忙道,“奴才岂敢。”

    廿廿含笑道,“从前我为公主侍读,姑姑是惇妃额娘身边女子,自是我的长辈;如今姑姑乃是和珅大人的内眷,乃是我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人,这便无论从公主这儿论,还是从宜安那算,自更是我的长辈。”

    听雨红了脸道,“当年贵妃主子进宫为公主侍读,贵妃主子实岁不过五岁,却是所有侍读学生里头最气定神闲的,奴才那会子就知道,贵妃主子命格贵重,必定大富大贵。”

    廿廿含笑点头。

    就不必提当年她刚进宫的时候儿,惇妃阖宫上下对她的各种嫌弃罢了。

    见廿廿只笑不语,听雨多年的宫廷生涯,又如何是没眼色的,这便赶忙说,“……只恨当年奴才人微言轻,惇妃主子有时候儿对贵妃主子严厉了些儿,奴才劝都劝不住。”

    廿廿握了握听雨的手,眨眨眼,“姑姑虽说是惇妃额娘身边的女子,可是惇妃额娘是惇妃额娘,姑姑是姑姑。况且都说女子出嫁从夫,如今姑姑也算得再世为人,我便只记着姑姑与和大人的关系,从前的事,可翻过去了。”

    廿廿明白,这听雨既然跟了和珅,自然也是学会了和珅最擅长的见风使舵的本事去。

    惇妃的兄长惹下了那么滔天的大罪去,太上皇也是有意借此彻底毁了惇妃母家多年在内务府的经营去。如今汪家已是重起无望,宫里太上皇对惇妃也是各种冷淡,惇妃失宠已然坐实。

    此时的廿廿却是高封贵妃,再不是当年那个破落户儿家的、可以被惇妃随便拿捏的小女孩儿。故此听雨此时自然要尽量撇清自己,宁肯与惇妃隔开界限去。

    听雨见廿廿两句不离和珅,这便含笑道,“奴才家大人时常在家里与奴才们说,他能有今日,都是太上皇的眷顾,皇上的信任,以及贵妃主子的提点……老爷叫奴才们万万不可忘了太上皇、皇上和贵妃主子的大恩。”

    廿廿含笑点头,“和大人这么说,便是外道了。我与和大人本是同族,我帮他便是帮我自己。有这样一位同族,我在后宫的地位便也更稳固些,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廿廿眯眼回望,“便是当年,我这样不受待见的房头出来的女孩儿,竟然能被选中为公主侍读,叫多少人想不到去?我知道,这后头何尝不是和珅大人的推举之功?”

    “若没有和珅大人,别说太上皇当年不会挑中我;便是惇妃额娘,也必定不能答应我进宫的……人总要知恩图报,和珅大人当年于我有恩,更是一家子的族人,我便没理由不帮衬和珅大人去。”

    听雨含笑点头,想起和珅曾经说过的,“……皇上跟前的老人儿,阿桂、董诰、朱珪、刘墉等人必定在皇上跟前天天说我的坏话去。况且我这些年来,跟皇上也多有不睦,这便不光是他们,还有盛住,甚至是皇后,都不会在皇上面前说我什么好的去。”

    “不过啊,千言万语都抵不上枕边儿一阵风儿……贵妃主子如今得宠,又年轻。她枕边吹的一句风,便能敌过他们千句万句去,故此咱们万万要维护好了贵妃主子,叫她知道咱们是跟她一条心的。”

    听雨便含笑道,“贵妃主子年轻、有宠又有子,更要紧的是知恩图报、对下宽仁,与那位……终究是不同的。”

    “贵妃主子放心,奴才家老爷说了,只要贵妃主子有需要,奴才一家不惜肝脑涂地。”

    听雨静静抬眸,凝望廿廿,“不仅是贵妃主子的前程,便是三阿哥的前程……奴才一家都能帮得上忙。”

    廿廿的心也狂跳了起来。

    这话若是旁人说,听了只管笑笑而已;可这话是和珅说的,那和珅当真不算托大。

    摆在廿廿面前的引惑,不可谓不大。

    廿廿却随即便平静下来,捏捏听雨的手,“我还年轻,绵恺还小,这些事儿都不急,咱们从长计议。”

    .

    眼睁睁看着廿廿与和珅一家越走越近,不但是从前的十公主和宜安,如今就连和珅的侍妾都频频进宫来,皇后十分的不高兴。

    因为她兄长盛住,她与和珅已是不共戴天了。

    而廿廿与和珅一家如此亲近,自也是在戳她的心窝子了!

    “……你们将和珅家那侍妾进宫来多少次,每次都带了些什么,只管都记得清清楚楚。到时候,拿到皇上面前去,自然是一笔好账。”

    “主子说的是。”含月拿着宫门护军,以及内廷宫殿监的两本进门盘查的底档来给皇后看,“她应名儿是进宫来给三阿哥周岁儿行贺礼。主子看,和珅家给三阿哥的贺礼,简直是给咱们二阿哥的好几倍去。”

    这还得说是宫门的护军、内廷的宫殿监两边儿都不敢得罪和珅,故此便是搜听雨,也不敢搜得过分,故此能登入底档的怕还只是当中一部分而已。

    “三阿哥不过是刚周岁的孩子,还没种痘呢,怎么禁受得住?奴才也不知道他这倒是给三阿哥添寿,还是……”

    后头那个字眼儿,含月终究也没敢直接说出来,可是皇后又岂有听不明白的。

    她眯着眼,“瞧出来了,和珅的算盘如今也打到绵恺身上了……也是,那绵恺身上还有一半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血统呢,自然不是绵宁总要给他舅父寻个公道!”

    含月点头,“奴才担心的便也是这个……”

    皇后母家丹阐虽然门第不低,可是终究父兄叔伯的,没有一个实权在握的,哪里比得上和珅这样的母家同族去!

    皇后静静垂下眼帘去,“如今我跟她,已经不止是为了我们两个自己,更是为了我们的孩子。”

    皇后幽幽抬眸,“尤其要将和珅送给绵恺的生辰贺礼,记得明明白白……贵妃不是说过么,希望本宫亲自给她的绵恺过生辰,还要过成‘普天同庆’,那本宫就满足她!”

    .

    钟粹宫里,廿廿细细看着邸报。

    因为福康安的病卒,太上皇那边给福康安追封郡王衔,又加恩准福康安之子德麟承袭贝勒爵位——福康安的爵位实授的是贝子,那么按着子嗣袭爵的规矩,便是准福康安子嗣三代不必降袭,德麟承袭的也该只是贝子。

    而这回德麟承袭贝勒,便已是高了,甚至有些将福康安的郡王衔,给实授的意思了。

    因为福康安的功绩,太上皇又追封福康安之父九爷傅恒。

    太上皇忙着这些表面上热热闹闹的事,倒叫人有些忽视了皇上本人的动作。

    在福康安父子三代头衔的热热闹闹掩盖之下,皇上则暗暗调动起来。

    五月十三日当日,皇上下旨以睿亲王淳颖,为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

    领侍卫内大臣乃为皇帝身边的指挥、调度之人,人选将直接决定皇上的安危。

    而皇上自领镶黄、正黄、正白三旗,这三旗的领侍卫内大臣,尤其要紧。

    ——而此时,身担最重要的镶黄旗领侍卫内大臣的人,正是和珅。

    仅仅两日之后,五月十五日,皇上再度下旨调整领侍卫内大臣人选。

    福长安被任命为正白旗领侍卫内大臣,和珅则调为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

    ——而两日之前刚刚被任命为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的睿亲王淳颖,调任镶黄旗领侍卫内大臣。

    因这样要紧的职位,在两日之内如此频繁调动,更叫廿廿无法不看出来,皇上这样一番调动,为的只是将和珅手里的镶黄旗领侍卫内大臣的职权抽出来,交给睿亲王淳颖。

    为了不打草惊蛇、令和珅起疑,故此皇上还先将正白旗领侍卫内大臣的差事给了福长安。

    福长安早是和珅一派,叫人以为在上三旗之中,和珅一派共领二旗,这便即使和珅从镶黄旗领侍卫内大臣调为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了,这个局面也还是平衡的,他不吃亏。

    廿廿便也与听雨说起此事,叹息道,“睿亲王淳颖,乃为忠勇公傅恒的女婿、福康安的妹夫。福康安为国鞠躬尽瘁,皇上将上三旗领侍卫内大臣分别给了福康安的妹夫和弟弟,也是向福康安的一份加恩。”

    廿廿不动声色,将皇上对身边卫戍的腾挪,与福康安之死联系在一起,以减轻和珅的怀疑。

    听雨便也含笑道,“正是呢。这回小福大人一门,又是一番荣耀了。”

    在听雨看来,反正福长安是与他们一脉的,且此时福康安家几兄弟都去世了,只剩下福长安一人,便再也不会对和珅形成威胁和制衡了。

    廿廿这边与和珅一家虚与委蛇,绵恺的生辰便也越发近了。

    星桂负责登记礼单,这日却忽然对廿廿说,“主子,奴才觉着有些不对劲儿……”

    “嗯?”廿廿接过礼单一看,便也发现了不对劲,“各家王府送过礼的,怎又再送礼来?还有内务府大臣们,也是如此……”

    星桂点头,“三阿哥这是头一回过生辰,奴才便是早先没有经验,重复了的就也收了;可是这事儿三番五次好几回,奴才便也瞧出不对劲儿来了。”

    “除了重复进献之外,还有——这礼仿佛也有些过重了。”

    廿廿秀眉攒起。

    就在这个月,因端阳之故,朝中大臣乃至外藩等都给太上皇和皇上进献节礼,今年进献的是双份儿。

    太上皇为防靡费,特地下旨,不准大臣们进献双份儿,只一份儿即可。

    太上皇更强调,大内储备丰足,不需要大臣们这些进献;便是大臣们一片赤诚之心的,宫里也只留下够赏人用的就够了,没必要进献双份儿。

    就连如意,因连年进献,宫内府库也已经快放不下了,都不用进献了。

    太上皇和皇上尚且如此强调,绵恺一个小小的皇子,且刚刚周岁,就要重复双份儿地收礼,还是重礼……这便都是把柄!

    廿廿目光扫过,尤其瞧见了位列前茅的克勤郡王府。

    ——好在几家皇子亲王家,如六阿哥永瑢的质亲王家、八阿哥永璇的仪郡王家等,还没蹚这浑水,这便将世袭罔替的克勤郡王家给拱到前头来了。

    廿廿皱眉,“快去查查,哪些已经入库了的?入库了的,立即都将礼单整理出来,给皇上送热河去;没入库的,能悄悄儿地退回去的就退回去,退不回去的看哪些不是给小孩儿用的,能送给二阿哥大婚的……”

    星桂心下也是砰砰直跳,忍不住道,“这些王府,这是想干什么呢?”

    廿廿轻轻闭上眼,将这些在心里细细捋了一遍。

    “一来,我若为了绵恺周岁而收双份儿的礼,这便是违抗了太上皇的敕命;二来,今年还有二阿哥的大婚呢,那才是皇上的嫡长子,我却为了我的绵恺的周岁生辰就要故意抢二阿哥的风头去,这便有夺嫡之心。”

    “三来,皇上因血统缘故,正受宗亲指摘,而皇后母家门第又低,故此这便难免叫人以为宗亲们都看重的是我母家的门第,这便将宝都押在了绵恺身上,以此来影响皇上的决定!”

    “自古以来,帝王都最恨臣子干涉立储之事……”

    星桂惊得脸都白了,“竟有这么大的牵连!奴才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后怕,倘若这么由着礼单都收了,到时候可怎么办?”

    廿廿深吸口气,“拿纸笔来,我要写信。”

    星桂拿来廿廿寻常与皇上通信时的信笺,廿廿却推开,“……拿我压箱底儿的澄心堂纸、御制墨来。”

    星桂吓了一跳。

    这澄心堂纸,滑如春水,细密如蚕茧,坚韧胜蜀笺,明快比剡楮。乃是太上皇在位的时候儿,派宫廷匠人仿古而制的,是太上皇自己十分喜爱的用纸。

    这澄心堂纸、御制墨都是多年前主子刚进宫侍读的时候儿,太上皇赏赐的。这些年主子都给压箱底儿了,舍不得用。

    “主子难道是要……写给太上皇?”

    若用这样的纸张和墨,相信便是不署名,太上皇也能认出来。而且这样郑重地写就的信,想来太上皇一定会重视。

    廿廿点头,“我要请敕命,赴热河,给太上皇拜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