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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零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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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0章

    过了晌午,罗慎远要同魏凌一起进宫面圣了。

    陆嘉学从内间走出来,兵部侍郎等人都跟在他身后,众星捧月的。他看到罗慎远站在栏杆前,读书人多羸弱,罗慎远倒是挺强健的,体格与他相差不多。宜宁看到罗慎远,就从他身边走开,走到罗慎远身边去跟他说什么。

    明明就是北直隶人,宜宁却长得如江南女子娇小纤细。这是她母亲的缘故,顾家就是从苏州来的。她站在罗慎远身边,还不到他的肩高。罗慎远虽然什么都不做,但站在她身边山般挺拔,就有种天然的保护者的感觉。

    陆嘉学眼睛微眯。

    虽然知道是她三哥,但两人同居同住,以兄妹相称。日久生情,两人没有血缘关系,要是有一天假戏真做了……

    他朝罗慎远走过去,笑着道:“罗大人下午要进京面圣,我也要和皇上谈论边疆之事。不如我们一同去?”

    陆嘉学说过,只要她在罗慎远身边一天,他就不会放过罗慎远。

    罗宜宁忍了又忍说道:“你这是……”现在喊不得他陆嘉学,但他又想做什么?

    “不要说话。”罗慎远按住她的肩膀轻声打断她,从善如流地道,“我与都督大人神交已久,自然求而不得。都督大人您先请。”

    说罢伸手一虚请。

    “罗大人客气。我见罗大人不慌不忙,倒是从容。不知道这时候刑部审讯曾应坤得怎么样了。”陆嘉学想用心理战术压垮罗慎远。毕竟谁在骂声和通敌卖国的质疑下,都不太能坐得住。罗慎远不仅坐得住还坐得稳,每天按时去衙门,别人在他轿子后面说什么权当没听到。

    随后他发现罗慎远顶级政客的素质不是说着玩的,罗慎远的脸色丝毫不变:“嘴长在别人身上,罗某堵不住悠悠众口。便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足矣,否则一一计较过去,也不用做事了。”

    陆嘉学觉得罗慎远很危险。徐渭看人果然有眼光,这是一把锋利的匕首,但又是刀枪不入的盾牌,他有成为阁老甚至首辅的潜力。

    如果是原来,陆嘉学很赏识他,若身边皆是些蠢货倒真是没意思。现在这种时候他突然有了警惕心——一种可能被人取而代之的谨慎,毕竟江山代有才人出。

    “罗大人说得有道理。”陆嘉学留下句,又看着宜宁道,“你好生想想我的话,我有空会亲自登门拜访。”

    宜宁正看着这两人飚戏,这超强气场别说她,魏凌都只能看着不敢插话。突然听陆嘉学跟自己说话,言语之间又有胁迫之意。她脸色变了又变,实在是不必亲自登门来拜访她。“义父慢走。”她屈身道,“我就不送您出去了。”

    陆嘉学听到她话中的敷衍,想把她捏过来好好训一顿,的确大庭广众不好开口。忍了口气,就先带人走出了花厅。

    罗慎远见众人离开,才对宜宁道:“我若没及时回来,你就先回去。”语气淡淡的,然后也走出了花厅。

    宜宁还想说在英国公府住几天回去,多陪祖母几天,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陪她老人家的。但看到他都走远了,便也作罢。等她跟赵明珠回静安居,魏老太太小憩已经醒了,宋妈妈在服侍她喝熬了几次浓浓的汤药,范妈妈也站在她身边。

    魏老太太对宜宁总有点小心翼翼的。魏凌会和女儿开玩笑,魏老太太却怕她生气,都笑眯眯地问罗三待她可好一类的套话。

    这次老太太察言观色一会儿,突然问:“宜宁,你那三哥……可是逼迫你与他圆房了?”

    这事宜宁是替他瞒着的。听到这里眉心一跳,简直平地一声雷,难道老太太看出了什么?听说女子行房之后,眉间会疏散。但她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变化,研究好些年也看不准。老太太在诈她?宜宁面色不变:“是天气转凉,我没睡好的缘故才憔悴些。倒没得圆房的说法。”

    魏老太太让赵明珠给她按手,苍老疲惫好像暂时没有了:“你祖母我活了快七十岁了,你那点伎俩就别蒙我了。”

    宜宁抬头看范妈妈,这在场可就范妈妈知道,范妈妈就笑着撇清干系:“老太太这话怎么说的?”

    “直觉。”魏老太太抛出这两个最玄的字,叫人问都没法问。

    宜宁看魏老太太难得坚定的眼神,僵持好久,只好说:“……祖母英明,蒙不得祖母。”

    魏老太太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父亲看错了他。他装什么救人于水火,雪中送炭,要是心里没个想法会不顾前途,贸然娶你?必定早就有所图了,怕是娶回去就忍不住了。”

    魏老太太这么说宜宁有点不习惯,还是为三哥说了句话:“祖母,他应该也是真的想帮我的。”

    “算了,如今你嫁也嫁给他了,你虽然年幼,但完成圆房之礼也是应该的。”魏老太太叹了口气,“我就是问问,他可怜惜你?”

    宜宁正要回答,魏老太太又摆手:“不要你回答。范妈妈来说。”

    范妈妈可是从她身边派出去的婆子。

    “姑爷……身体强健,正当旺盛的年纪。”范妈妈小心地字斟句酌,“小姐的皮肤有点擦伤,也不碍事。”

    老太太不是记性不太好了,怎么追问起来还头头是道的。宜宁忙接过她另一只手,给她按摩,讨好笑道:“也就那一次,后来就没有了。我会注意的,您就别告诉父亲了吧。”

    魏老太太又有点无奈,拍了拍她的手:“最心疼不过自己人,祖母叫范妈妈给你拿几本册子。本来是姑娘出嫁的时候,要用来压箱的东西。想到你还年幼才没给的,如今总要看看的,免得他欺负你你也不知道。”

    ……真的要送她春宫图?

    宜宁的老脸都要挂不住了。好在魏老太太忘了自己刚才叮嘱过赵明珠进宫的事了,转过去又叮嘱了她一遍,弄得赵明珠哭笑不得。

    但春宫图却实打实给宜宁拿上了。

    天色微黑的时候罗慎远还没回来,静安居里摆了茶饭吃过。魏老太太吃得清淡,宜宁也没有吃多少。

    天边一抹淡月牙勾,宜宁在庑廊下看了会儿,珍珠给她加了斗篷御寒。心里越发的忐忑起来,他这时候还没有回来。英国公府里都是护卫,几个幕僚也不在,外面没个动静。

    若是平日她当然不担心,但陆嘉学临走时候说的话……

    宜宁闭了闭眼,叫珍珠去请马房备马车,准备先回府学胡同去。这次沈练和林永都没带出来,还是回府学胡同好。

    好在路程也不算远,宜宁刚回到府学胡同林永就在影壁等她,跟她说:“……属下听说罗大人刚进宫不久,进谏的言官就来了。正巧遇到了,好一通的骂罗大人。”

    罗宜宁皱眉,虽知道三哥一向沉得住气,这般也难熬。“皇上可说了什么?”

    “皇上什么也没说。”林永就答道,“太太不用担忧,方才大老爷、二老爷叫属下过去问话,听了就换了官服亲自赶往宫里了。现下应该已经到宫门外了。”

    罗宜宁走入书房,这事她当然急也没用。大伯父罗成文在京城为官多年,是有经验的。前几次言官进谏也没怎么的,这次应该也无事。

    只是皇上没说什么才让人担忧。

    她又对林永说:“叫守夜的小厮注意着开门,傍晚许是要下雨的。”

    书房里点了豆大的烛火,宜宁有点打盹,还是想再等一等。打盹好久,珍珠都来灭了盏灯让她好睡些,这才听到前院有马蹄和车辙声传来,宜宁立刻就醒了。灯火都亮起来,有守夜的小厮起夜开门的吱呀一声,黑夜里声音显得很遥远。

    宜宁醒过来,门口的声响悉索起来。她忙披了斗篷,带了值夜的青渠出去迎接他。垂花门外好些人簇拥着他,罗家众人,大伯父、罗成章,他养的门客幕僚,罗慎远的脸色阴沉而平静。

    宜宁听到罗成文在说话:“三成军功归你——皇上动了大怒,扔出的砚台差点把徐永清砸死,大骂他是诬陷忠良。”

    罗成文想到刚才发生的惊心动魄,就有点按耐不住:“恐怕明日起来朝堂上下的言官都是打脸,皇上又觉得你受了委屈,怕要有不少的赏赐。慎远,你好生受着!现在官位不能晋升,但日后工部尚书空缺了,非你莫属。”

    “蝇头小利,尚书之位侄儿现在还不敢想。”罗慎远跟罗成文客套。

    宜宁在垂花门口等她,屈身给几位叔伯请安,叔伯们送罗慎远到垂花门便要返回了。罗慎远看到她在寒风中冷得发抖如鹌鹑,告别了大伯父和父亲,大步朝她走来问道:“怎么还没睡,脸都冻青了不知道?”

    罗慎远把自己的斗篷也披在她身上。他的披风太大,从头到尾都是,给她裹从下巴裹到脚,小小软软裹了一团,如香甜的软糕。

    “三哥,我刚才似乎听大伯父说,你制住了言官?”宜宁笑着问他,“怎么制住的?”

    看他穿着赤罗衣官服,神情没什么波动。

    罗慎远边走边跟她说:“我与曾珩来往,是窃取曾珩的情报帮你父亲。只要你父亲把这个说清楚,言官就站不住脚了。”

    宜宁有些疑惑,进门之后让丫头去放了热水,铺了床褥。两人在靠窗的罗汉床坐下来。她问:“既然容易解决,为何一开头不说清楚?也没得这么多的麻烦,让你平白被骂了几次。”她从丫头手里接过汤碗递给他,“夜寒露重,你喝些姜汤祛寒。”

    白玉小碗里淡棕色的姜汤,应是加了红糖的。罗慎远先凑到她嘴边:“你先喝些。”

    宜宁有些想笑:“怎么,你怕我给你下毒啊?”

    他轻敲了宜宁的头一下:“说什么呢,我是为你好,看你刚才冻的。”

    宜宁只能就着他的手喝姜汤,看到她嘴唇微动,然后沾上糖液的晶亮,然后就不肯喝了。罗慎远才又接过来,对他来说不过一口喝干的事,喝完放在小几上。

    “我拖着不说,是为了让皇上罚我。”罗慎远道。“这次几个言官骂得过头了些,皇上脸色难看。岳父大人一时气愤,便提早说了。明日上朝恐怕有得戏看了。”

    “惩罚?”宜宁听到这里,也立刻反应过来。罗慎远应该是想为自己谋求更大的好处吧。

    罗慎远心里并没有这么高兴。底牌露得太早,冲击力不够大。他是想让皇帝先罚他再爆出,皇帝愧疚之下日后的工部尚书之位十拿九稳,结果魏凌今日没忍住言官的激将,爆了底牌。他虽然无奈,但对岳父维护自己没办法,在皇上的震惊下也得承认的确如此。

    皇上亲自下龙椅来扶他,说他是栋梁之才。并将带头的吏部给事中徐永清骂得狗血淋头。

    陆嘉学则一言不发,站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魏凌,眼神有种淡淡的冷意。

    但得到的益处不如预计,对陆嘉学的打击也不够。于罗慎远来说用处不大,甚至是浪费。

    宜宁想到方才大伯父说的场景,只恨自己不能亲眼目睹方才的激烈场景。她是由衷地敬佩罗慎远,难怪年纪轻轻做首辅,这等心性!

    “……皇上真的砸破了言官的脑袋?”

    “皇上早被这帮人吵烦了,有机会砸自然要砸。”罗慎远说,把她平日用的绣绷拿过来。

    宜宁犹豫,心里还是担心着陆嘉学的事,又问罗慎远,“那义父,他有没有说什么……这事他是主谋。”

    罗慎远的表情冷淡下来,他放下了绣绷,垂着眼睑慢慢道:“他没说什么。”

    罗宜宁思索片刻:“当时我在他那里……听说他想用曾应坤来害你。现平远堡之事你从中获益,又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他向来是个无赖性格,不论什么手段都要达成他的目的……”

    “不要说了!”罗慎远突然打断她。

    罗宜宁有些没反应过来,她跟他说这个人,他突然就生气了。罗慎远站起来,闭了闭眼道:“对不起,你先歇下吧。”随后快步走出了房门。

    看着他的背影,宜宁心口有些酸涩。

    其实,三哥还是介意她被陆嘉学掳走的事吧。毕竟没几个男人能不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