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文学 > 菩珠 > 第 90 章

第 90 章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第九特区英雄联盟:我的时代问道章创业吧学霸大人未来天王天机之神局硬核危机武侠世界大穿越诡域迷踪

一秒记住【阿里文学 www.al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上郡地理偏僻,其战略位置又不似河西那般重要,朝廷对这个地方便也不甚重视,当地人口稀零,多是土著。沿荒凉野径行走,往往数日亦难得见到一处人烟密集之地。但上郡有平缓的谷地,草场丰沛,自古是为养马的上佳之所。上郡马场,便是帝国重要的战马殖场之一。

    菩珠这一路往西北去,怕行踪被追逐之人索知,舍大道而走小路,一边打听一边前行,最后因马车累赘,不合小道,干脆舍弃,自己亦直接骑马上路,这一日,终于找到了马场。

    马场远离郡城,是片谷地,周围山峰环绕,十分偏远,附近只有一些世代居住于此的山民和猎户。除了每隔一两个月有郡官下来巡查,平日极少会有外来之客。

    几名在马场门口正忙着搬运草料的马卒见到菩珠这一行不速之客,十分惊讶,待得知她是牧监令的故人之女,今日特意前来拜访,忙引她进去,请她稍候,说去将牧监令请来这里。

    菩珠得知姜毅此刻人就在马场,便请他带自己过去。那马卒领她找了过去,来到马场的河边。菩珠看见一个穿着灰扑扑旧衣的男子正在河滩上洗马,背影专注,一眼认了出来,正是年初在京都城门之外的那场大雨里偶遇过的姜毅。

    远行跋涉,终于抵达终点,见到了她想见的人。她心中激动无比,唤道:“姜大将军!姜伯父!”

    姜毅闻声,背影微微一顿,仿佛迟疑了下,慢慢地转头,看见是她,起先一怔,面露惊诧之色,但很快,他露出了笑容,立刻上岸走来。

    不知为何,或许是反复读着父亲日志的缘故,这个原本在她心目当中只是有着一个高大模糊形象的帝国前大将军,慢慢地似乎和她父亲的形象融合成了一体,见他亦认出了自己,面带亲切笑容,朝着自己迎来,她抑制不住仿佛看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似的感觉,欢喜、委屈、如释重负……各种情感瞬间涌上心头,迈步便朝他奔去,未奔几步,忽觉耳鸣目眩,眼前发黑。

    那日她与叶霄分开之时,便觉身体有些不适了,应是费心劳神,路上又不慎感染风寒所致,这一路,更是餐风露宿,常宿于旷野,人实是越来越虚弱了,只是凭了心中那一点倔强的执念,方咬牙坚持走到这里。此刻终于见到姜毅,整个人一放松,便再也支撑不住,一下晕了过去。

    她昏睡了一日,第二天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卧在一间木屋之中,一道阳光从四方形的小窗里照进来,微尘于光影中无声无息地浮动,周围安静极了,她隐隐地听到了姜毅和骆保说话的声音。姜毅询问她的病情,又低声道:“你照顾好她,我去寻山民换些山珍,再捉两条鱼,回来了给她熬汤喝。”

    菩珠慢慢又闭上了眼睛,心里有着一缕细细的幸福之感。

    傍晚,她喝到了姜毅亲手给她熬的鱼汤。雪白的汤里浮着朵朵山蘑,味道鲜美极了,她一口一口,把鱼肉和汤全部吃光了。

    骆保手中抱着一张厚厚的兽皮走了进来,说是姜毅拿来的,叮嘱马场地处山谷,夜间寒冷,怕她病了身子弱,送来给她添被。

    “他怕有味道,还特意找山民要来了干桂枝,里里外外熏了好几遍方叫我拿来给王妃用。”

    骆保一边将兽皮铺在床上,一边说道。

    菩珠闻到了兽皮散发出来的令人愉悦的淡淡的桂枝燥香气味,出神片刻,从床上下去。

    “王妃你去哪里?你昨日刚晕过去――”

    菩珠穿好衣裳,取了那件被她用布小心裹藏好的物件,出来,寻到了姜毅。

    天将暮,马场里的马卒正将马匹驱入马厩,哨声里夹杂着马儿发出的哕哕之声,杂乱却是有序。

    菩珠看到姜毅立在围场远处的一道栏杆之旁,双手负后,面向着旷野地里那夕阳的方向,眺望着远方。

    他身影凝然,犹如一根石柱,被夕阳在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斜影,如在地面落生了根。

    菩珠便停在了他身后,默默地等着。

    夕阳沉下了地平线,暮色变得愈发浓重,姜毅依然那样立着,良久,回头看见了她,立刻转身走到她的面前,关切地问:“你怎出来了?病好些了吗?”

    菩珠紧了紧自己肩上披着的裘氅,微笑道:“我穿得多,不冷,人也好了许多。多谢伯父给我送来盖被。还有鱼汤,极是美味,我全都吃光了!”

    姜毅笑了,道:“我见你身子弱,须进补着些。且此处实在无甚好物,饭食粗陋,怕你吃不惯。你若觉着尚可,我明日再去给你捉鱼!”

    菩珠道:“不敢劳烦伯父。我小时候在河西长大,不怕,什么都吃的。”

    姜毅望着她,目中流露出一缕怜惜之情,柔声道:“你从前必吃了不少的苦。你父亲走得早,这些年我亦没有机会能代他看顾你。这回你来,路上发生之事,那位骆侍人都已告诉了我。好不容易到来,这些于我皆为顺手之事,你莫多想,更毋须和我见外言谢。”

    他环顾了眼四周。

    “天快黑了,当心起风冷,走吧,我送你回去歇息。”

    菩珠道:“其实这趟我来,除了避难,也是另有一事。我这里有一物,属于伯父所有,特意送来,物归原主。”

    她取出鹤笛,双手奉上。

    姜毅看了眼这用布裹着的管状之物,起初似是困惑,接过后,解开布,当露出了骨笛,他的手蓦然顿住,定定地望了片刻,倏然抬眼:“此物怎会在你这里?”

    “家父生前最后一次出使银月城,面见大长公主,临行之前,家父问大长公主,可有话要转伯父,大长公主便将此物托于我父。不料家父不幸身故,此物后来辗转流落到了我菩家的故居,蒙尘多年。去年底我回乡,也是凑巧,整理家父生前所遗之文字,无意得知此事,幸好信物还在,我便收了,此番代替家父送来转你。”

    她亦不敢问这鹤笛有何前情,说完,只悄悄地望他,见他凝视着手中之笛,身影宛若凝固住了,久久还是一动不动。

    她能猜到大长公主归还鹤笛的一番苦心,料姜毅比她更是清楚。

    此为与君诀,盼君皆如意。

    见他如此,想前世这二人各自的结局,心中终究还是不忍,迟疑了下,小声地道:“大将军,我虽不明大长公主之意,但无论如何,料她应是在盼大将军好。余生还长,大将军若能振奋,顾好己身,大长公主心中必是无限欣慰。”

    姜毅慢慢地握紧那管瘦笛,抬目望她,面上缓缓露出微笑,朝她点了点头,将鹤笛收好,随即道:“走吧,我送你回去。你安心住下养病,早日养好身子。”

    这一夜,谷中起了大风,时而风声呜咽,时而如同呼号。菩珠卧在小木屋里,听着屋外的大风,朦朦胧胧半睡半醒,耳边似是飘来一阵笛声。

    她一下醒来,缩在被下,侧耳倾听,那笛声却又消失了,只剩一片风声。

    姜毅对她十分宠爱。在她住下来养病时,不但每天想法为她弄来各种好吃的给她补身子,过了几天,见她常去马场后的一株老紫萝下晒太阳,亲手给她做了一个秋千架,让她可以在那里玩耍。

    菩珠仿佛寻到了一种身处世外桃源似的宁静。在此养病的这些天,她感到了一种自她八岁之后便从未有过的安逸。甚至有时,她的心里还会生出一种不若就此长居,往后再也不出的幻觉。

    这日午后,阳光明媚,骆保在紫萝树下服侍她洗长发。

    没有风,鼻息里有花香,耳边是嗡嗡的翁蝶绕花采蜜之声。春阳暖暖,晒得人昏昏欲睡。

    “王妃你的头发真好,又多又软,像绸缎似的。奴婢从未见过如此好的一把头发。方才奴婢往热汤里添了香花,等头发干了,闻起来必是香香的……”

    骆保一边轻柔地帮她梳着洗过渐渐晾干的长发,一边恭维,嘴巴似是抹了蜜。

    菩珠闭目。

    “瞧不出来,你很厉害啊,那日一棍便就击倒了沈D。他早年可是南司武将出身,我义父手下的能人。我本有些担心,怕你万一失手。”她懒洋洋地道,状若闲聊。

    骆保听她称赞自己,心中得意,口中却谦虚道:“王妃谬赞了,全是殿下之功。早年奴婢跟着殿下守陵,不是要找个事打发日子吗。殿下终日除了修道,便酷爱射箭,有事一射便是一日,手指都被弓弦磨破,血淋淋他也不知疼。奴婢眼神不好,射箭不行,就跟着殿下学了些拳脚。”

    他挺起胸膛,“王妃你莫看我平日不声不响,我对王妃是忠心耿耿!真到了要护着王妃之时,我绝不含糊!”

    菩珠哦了一声:“是吗。怎的我见这边好似少了一名侍卫,有些日了,也没见到脸,是去了哪里你可知晓?”

    骆保明白了,想必自己前些时日悄悄派人回去传讯,叫王妃看破,慌忙跪下道:“王妃恕罪。奴婢是怕长久没有消息,殿下和叶霄他们担心,这才斗胆传信。”

    他说完,垂头等了半晌,没听到声音,抬头偷偷看了一眼,见她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松了口气,抬眼,忽见马场方向奔来一个马卒,怕吵醒了她,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匆匆过去,问何事。

    马卒道:“外头方才来了一人,自称李姓,道是拜访牧监令的。牧监令今日恰外出巡场去了,他便提了你。”

    骆保心扑通一跳,回头飞快看了眼依旧闭目的王妃,急忙朝着大门奔去,到了前头,远远看见那里立着一道男子的身影,正是秦王来了,也不知怎的,胸口一酸,眼睛一热,眼泪就流了下来,跑到他的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扯着他衣袖,抽抽搭搭地道:“殿下!你可来了!可把奴婢等死了!”

    李玄度方才终于到了这里,见骆保出来,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她了,不顾连日赶路的疲倦,压下那一阵热血沸腾的感觉,朝马场里望了一眼,命他起来:“王妃呢?她的病可好了?”问完见他还是哭个不停,心猛地跳了一下,一把攥住他的衣襟,将人从地上扯了起来。

    “她出事了?”他脸色已是大变。

    骆保吓了一跳,慌忙摇头,哽咽道:“王妃无事。殿下恕罪,实在是奴婢看见殿下来了,又是欢喜,又是心酸,一时忍不住……”

    李玄度这才呼出一口气,一把松开他的衣领,命他立刻带自己去见她。

    骆保“哎”了一声,抹一把眼泪,急忙带路,口中道:“王妃长途跋涉,路上便生了病,刚来那日,一见到姜大将军,人就撑不住,晕了过去,休养了好些日,方这几日,气色些。好在大将军对她十分疼爱,百般照顾,前几日还认了她做义女……”

    李玄度已是心不在焉,眼睛望着前方,脚步愈发急切,随骆保来到马场后面,转过一道篱笆,他蓦然停了脚步。

    就在前方的不远之处,紫萝花开,繁茂若云,一阵风过,蝴蝶般的花瓣纷纷随风而下,宛如空中落下一阵花雨。

    她就坐在其下的一架秋千之上,并未荡动,只任凭秋千在风中轻旋。她微微侧头,靠在一侧的绳架上,裙裾随风轻轻飘动,美得宛若入画。

    李玄度望着,双眸一眨不眨,几乎痴了。

    她随着秋千转回来时,便就看到了他。既未下秋千迎,亦未走掉。

    她依旧那样坐在上面,和他四目相接,远远相望。

    李玄度终于迈步,在她那双美眸的注视之下,朝她一步步地走了过去,走到秋千架前,停了下来,定定地凝视着她变得愈发尖俏的脸。

    半晌,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抚了下这张血气显得有些不足的面庞,唤出了她的乳名:“姝姝……”

    菩珠飞快地偏了下头,转过脸,躲开他朝自己伸来的那只手,随即从秋千上爬了下去,绕开他便要走,才迈步,便被李玄度从后一把抱住腰,将她轻而易举地举了起来,放她坐回到了秋千架上。

    “求你,勿再生我气了,可好?”他低声地央求。

    菩珠未再试图下去了,她一双素手握绳,微微偏脸,睨了他一眼,忽嗤地一声,轻笑出声:“我当日不是打坏了你最珍贵的东西吗,你还骂我蠢女。此刻你便不恼我了?”

    李玄度道:“东西就算完全没了,我与父皇的过往,也不会随之消亡。一件器物而已,有,自然好,无,也是无妨。”

    “姝姝,分开的这些时日,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看不到你,我便会想你。”

    “我心悦于你,极是想你。是真的。”

    他凝视着面前这个坐在秋千花架上的女子,轻声地,但一字一句地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