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文学 > 寒门宰相 > 一千零九章 远利和近利

一千零九章 远利和近利

作者:幸福来敲门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全职艺术家牧龙师

一秒记住【阿里文学 www.al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见官家训斥了元绛而支持了自己,同时寻求自己在此事上的主张,章越也不免有些得意。

    官家在相公们之间的倾向性,就是权力的来源。

    官家要章楶出兵在年内攻下邈川城,取得湟州,遭到章楶反对。

    官家言语中颇有换掉章楶之意,这时候元绛支持了官家的意见,但章越却保下了章楶,

    官家此刻问自己的意思,既是支持自己,也是问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当然章越可以说,如果选择章楶,只有等他等明年秋季后出兵一条路径。如今回答固然令官家只好接受,但也会给官家一个不好的印象。

    章越当即道:“陛下,其实要章楶年内出兵,也不是不行,不过需付出一定的代价。”

    “代价?什么代价?”官家顿时来了兴趣。

    章越当殿道了数句话,官家闻言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然后道:“可是如此便坏了两家的默契,此后蕃人再难信得过我们了。”

    章越闻言庆幸,官家能想到这一点就好了,说明以往的御前‘教育’,没有白说。

    元绛闻声立即道:“陛下素以仁义为服青唐,当初平青唐时,与蕃民秋毫无犯,约法三章民甚畏服,如今自食其言,则失仁义矣。”

    章越听了元绛的话心底大骂,我勒个去,什么陛下服青唐,明明是我和王韶打下的,宋与青唐的政策也是我一手制定的,你元绛又搞一切归功于陛下这一套了。

    简直恶心!想吐!

    官家听了元绛的话没有理所当然,而是笑道:“诶,这都是章卿之功。”

    虽说平衡制衡下面的两参两相,对他而言是永远的主题,但官家并不是糊涂人。

    章越看了元绛一眼,然后道:“陛下,当初孟子云‘仁义’是远利,长利不错,但一味地谋取远利,长利,亦不为也。”

    说白了,我们要正确地认识什么是‘仁义’。

    章越言道:“陛下,世上没有万全之法。”

    “法家取短利近利,但取近利必有远害,秦用法家灭六国,亦因法家而亡。”

    “反过来,仁义为远利长利,但取远利则必有近害。”

    官家听了章越的话深以为然,一旁似在睁着眼睛打瞌睡的王珪也微微点了点头。

    后世儒家常将梁惠王当作昏君看来,孟子这样的大贤而不懂的用意,但仔细一想就知道,梁惠王有他的考量。

    梁惠王活了八十一岁,执政四十九年。

    他在位任上,先是屡败于秦国,被迫将国都从安邑迁至大梁。所以后人称其为梁惠王而不是魏惠王,多少有些贬义。

    但梁惠王迁都之后,却积极中兴,进行改革。

    虽说梁惠王没有听宰相公孙痤的意见放跑了商鞅,但启用了庞涓,沿用了吴起的魏武卒。

    这样的国主,并非后世所言的昏君可言。

    孟子说梁惠王时,魏国当时马陵之战大败给孙膑率领的齐国,庞涓被杀,太子申被俘。秦国在旧臣商鞅完成了变法,又在商鞅率领下大破魏国。

    梁惠王正在最悲愤的时候,所以他折节下士四面网罗人才,孟子这个时候见了梁惠王,对方着急地问孟子,老头,你有什么办法来利于我魏国(使魏国强大)吗?

    孟子说,你说什么利不利(利国),我所教你的办法只有仁义(利民)。

    这個场合下,换了谁是梁惠王,都不会听孟子的那一套。

    魏国处于四战之地,又遭此大辱,急需变法强国,否则就玩完了,这个时候讲儒家的仁义行不通的。

    你都活不下去了,还谈什么远期目标,还谈什么长利,远利。

    孟子的学说令梁惠王听了打瞌睡,不是梁惠王不高明,而是这理论不适合朝不保夕的魏国。

    梁惠王真要用孟子之学,估计亡国得更快。

    而梁惠王迁都的大梁,也是如今的开封,对宋朝而言,非常具备现实意义的参考。

    “法家之霸术乃短利,近利,儒家之王道乃远利,长利,用法不讲时,地,权变,则枉也!”章越用梁惠王之论,当殿驳斥元绛之言。

    元绛有些生气,好你个章越,当初讲仁义是长利远利的是伱,如今讲短利近利的也是你。反正是嘴巴在你的脸上,什么对你有利,你就讲什么是吧。

    元绛辩不过章越,只好作罢。

    对官家而言,只要章越同意在年内攻取邈川城则好。

    官家道:“朕不是信不过章楶,但朝堂上官员们都是因循故事,多番推诿,皆不敢办事,朕甚是失望。”

    “只要章楶能尽忠国事,朕何尝不能信之任之,打破常规用人信人之魄力,朕亦有之。”

    章越道:“陛下深谋远虑乃臣子所不能见也,如今正值宋夏关系的缓和之时,不趁此出兵青唐。一旦错过时机他日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章越取青唐的策略一直不变,就是避免同时树立两个敌人。

    如今夏国肯缓和关系,宋朝就要重点打击青唐,一旦明年李秉常站稳了脚跟,再度向宋朝索求,到时候两家翻脸概率极大。

    言谈之际,君相达成了共识。

    离开崇政殿后,元绛主动上前来与章越攀谈。

    章越也如没事人一般。

    元绛道:“度之,这政字通‘正’也,何为‘正’,谁也不知啊!”

    章越道:“所以嘛,理不辩不明,如何为正,也要商量过才知晓嘛。”

    元绛道:“是啊,一切皆君意,我等言明供官家剖析,却不是有意相左。”

    章越笑道:“元公过虑了,古之大臣堂下为好友,堂上仍旧争个面红耳赤,这才是事君之道。”

    元绛笑道:“是啊,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嘛,我也老了,近来渐渐公文都也看不清了,不知能食几年。”

    章越听了笑道:“元公何必言老,是了,我前些日子送上叆叇,公可用得上。”

    元绛笑道:“甚好,甚好,多谢度之一番心意了。先走一步了。”

    “元公慢走!”

    章越体贴地还给元绛搀扶了几步路。

    说完章越与元绛二人分道离去。

    二人御前争吵,离开之后倒是其乐融融,在外人看来倒似演了一场戏给官家看了一般。

    好像大家都知道同是皇家打工人,彼此没必要那么认真得道理。就算宰相怎么样,也只是工作而已。

    至于其中真真假假,外人看来是绝对不知其中真相的。

    不过此事却被一人探知。

    “元厚之此贼以直卖君!我定要禀给蔡知杂!”

    说话之人是新任监察御史黄颜。

    黄颜此番出任监察御史,正是为蔡确所荐。

    黄颜向蔡确身边人打听对方行踪知道对方今日赴同年宴。

    蔡确是嘉祐四年的进士,这一科颇多杰士。

    黄颜经指引来到地方,同年宴是在金水河旁一座大宅里,乃是京城里一位有名的陆员外资助的。

    这陆员外也是嘉祐四年的进士,及第后为了数年官因犯事被罢官,但家中经商富有资产,日子反而过得很好。

    每次嘉祐四年的同年宴皆由他举办,因这层关系,他家的生意也是兴隆。

    今日他的家里布置得好生繁华。

    宴会处的中央用名花摆设堆作一大丛,至于二十多名同年则独案独席环坐于宴会场中,每个人左右都有两名美貌侍女布菜添酒。

    而宴上的器物皆是用金器打造,至于山珍海味也是陆续端上席面来。

    甚至只要你想吃的菜,你与旁人吩咐一声,任何菜肴,陆家厨子都能给做好端上来席来。

    蔡确坐此席间,嘉祐四年进士第一人刘几病逝,第二人胡宗愈因为之前反对王安石任用李定为御史,被赶出京去,如今方才回京。

    第三人则是如今中书五房的都检正安焘。

    这同年之中,自以安焘,蔡确二人居首,当然以往时候还有个章惇。

    蔡确也是很感慨,当初为了参加进士的期集,穷困潦倒的他不得不向书铺借钱,以至于他欠了一大笔钱去地方上任,最后因受贿犯了事。

    如今山珍海味铺陈于面前,蔡确不用一文钱,仍是座上之尊客,旁人以请他赴宴为荣。

    不过蔡确永远忘不了凑集期集钱的窘迫,偏偏还要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避免在同年面前露怯。

    明明是比往年期集钱都贵了三成,但为什么那些有钱的同年可以大大方方地真小气,他只能抠抠索索地假大方?

    这世道实太不公平了。

    想到这里,蔡确停住了酒,一旁的侍女以为自己服侍不周忙要询问,却见蔡确一个眼神瞟了过来。

    “滚开!”

    两名侍女脸色涨红,只能退在一旁无所适从。

    “见过蔡知杂!”

    一人捧着酒走到自己身旁,蔡确看去是刘佐。

    对方以往在太学里是个不起眼的人物,但侥幸与自己一起考中了进士。当年对方从没拿正眼瞧过自己,如今却是恭恭敬敬的。

    说是同年进士,但二十年后便有了高低。

    官场上最悲哀之事,莫过于看着年纪比你小,比你晚登科,甚至曾为你从属的人后来者居上,成为你的上官,对你呼来喝去。

    所以你要不想心态爆炸,就得使尽全力地向上爬。

    当初的刘佐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如此谦卑在自己面前,蔡确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Ps:明日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