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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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10

    宣王抵达大理寺时, 已是黄昏时分,宫里各处都掌了灯。

    此案牵扯到宣王的一位侧妃, 他来旁听合情合理, 卢太公命人搬了一把椅子。

    宣王就坐在卢太公左下首,坐好了,他扫眼离得最近的徐尚书、鲁氏夫妻, 然后看向低着头跪在那里的“徐氏”。身为嫌犯, 待遇能有多好,她就跪在冰冷坚.硬的石砖之上, 这里没有炭火, 她只穿了一件在屋里穿的夹袄, 撑在地面的一双手冻得发白。

    宣王就想到了她偷偷跑去正院邀宠的那个晚上。

    他把她的脚捂在怀里, 如此疼爱, 对皇帝老子恐怕都孝顺不到这个份上, 她倒好,半句真话都不与他说。

    活该!

    宣王移开视线,待他看清楚赵宴平身边的柳氏、沈樱, 什么都不用再问, 她就是赵香云。

    一个丢了十九年的民间女子, 怎么会落到鲁氏手里?

    为何会与家人失散, 被鲁氏带走假扮徐家女之前, 她又在哪里?

    宣王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去想这些,可他控制不住, 他把这女人放在手心里疼了九年, 她已经成了他身上的一块儿肉, 他做不到一刀切得干干净净。

    所有人都到齐了,卢太公坐回原位, 再次审问香云:“既然你已承认不是徐婉怡,那你究竟是谁?祖籍何处?”

    香云很冷,王爷没来之前冷,王爷来了,她更冷了。

    别人不问她,她脑海里全是两个孩子,人家问了,香云才本能地思索,回答。

    她是谁啊,她是赵香云啊。

    可她犯了欺君之罪,她不能连累哥哥。

    到最后做个鬼,她也只能做个无名无姓无人记得的鬼。

    身体与心里的冷,化做流不完的泪,香云额头贴着地砖,哽咽道:“民女幼时与家人失散,早已忘了家在哪里。自从民女被荆嬷嬷送去尼姑庵,尼姑庵的庵主日夜折磨我,逼我忘了本名完全把自己当徐婉怡看,民女渐渐就把曾经的事都忘了。”

    卢太公尚未说话,宣王冷笑一声,质问道:“日夜折磨?什么样的折磨能让你忘了本名?”

    这慌撒得也太假,她明明记得,早担心过会掉脑袋!

    曾经的枕边人,香云当然听出了宣王的声音,那声冷笑让她浑身发抖,说不出话了。

    宣王看不见她的脸,猜她在编造借口,马上问跪在后面的尼姑:“你是尼姑庵的证人?你来说。”

    人在大理寺,静文师太不敢隐瞒,先强调一切都是庵主所为与她无关,再将那些往事一件件地说了出来:“她说,调.教小姑娘不能用鞭子棍子,会留下疤痕,用针最合适,多疼都不会落疤……”

    随着静文师太的叙述,香云仿佛又回到了尼姑庵,她伏在地上,渐渐泣不成声,哭着哭着想起孩子,香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着宣王的方向:“王爷,民女真的不是故意要骗您,民女什么都忘了,民女也不怕死,只是放不下炼哥儿、炽哥儿,您,您别迁怒他们……”

    难道那些温柔都是假的吗,就因为她身份变了,他就一点都不疼她了?

    香云不求活命,只求他善待两个孩子。

    她哭成了泪人,宣王看到的却是尼姑庵里的她,小小的一个女娃娃,被那老尼按着扎针,躲没处躲,哭没人护,今天熬过去了,明天又要接着熬,一日一日,熬了五六年,连睡觉都不踏实,连醉酒了也要挨扎!

    他宁可气伤自己也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的女人,竟然被一个尼姑庵的老尼没日没夜地折磨!

    额头手背早已青筋暴起,宣王阴鸷地盯着静文师太:“你都进京了,庵主怎么没来亲自揭发?”

    庵主在哪?他要亲手将她碎.尸万段!

    静文师太被他杀人般的眼神吓到了,可她也不知道庵主在哪,早被身份不明的人带走了。

    宣王闭上了眼睛。

    最先看到沈樱的是永平侯府的人,谢郢没见过王府里的香云,永平侯夫人、谢皇后在宫里见过,怀王一党都能找到静文师太,那庵主肯定被谢皇后的人提前带走了,藏在哪个地方等着将来对付香云,对付他的宠妃。

    接下来便是香云与家人的认亲了,宣王闭着眼睛,也能从三个女人的哭声里分辨出她的声音。

    幸好赵宴平还算聪明,知道将香云犯下的欺君之罪推到鲁氏逼迫的头上,请卢太公主持公道。

    “王爷意下如何?”

    宣王冷声道:“大人秉公判决便可,不必顾虑本王。”

    说完,宣王大步离去。

    他先去见了父皇,求父皇轻罚赵氏。

    得了父皇的应许,宣王去见谢皇后了。

    谢皇后在用晚膳,得知他来,还吩咐宫女再去准备一副碗筷。

    宣王没胃口,他过来也不是用膳来的,将大理寺断案的情况告诉了谢皇后。

    谢皇后叹息道:“赵氏也是命苦的,被人逼迫犯下欺君之罪,看在她替你生了两个儿子的份上,我会去皇上面前替她求求情,留她一命。”

    宣王面无表情道:“不劳母后,儿臣已经求过父皇了,儿臣来见母后,是希望母后替儿臣找一个人。”

    谢皇后疑惑道:“你要找谁?”

    宣王看着她道:“尼姑庵的庵主定慈,她残害赵氏,儿臣不杀她难以泄愤。儿臣会派人去寻她,只是儿臣这边人手有限,恳请母后也派些人手帮忙,无论生死,只要母后能帮儿臣找到定慈,儿臣感激不尽。”

    谢皇后皱起眉头,迟疑道:“那御史要告徐尚书都没找到定慈,我……”

    宣王一言不发,只沉沉地与她对视。

    谢皇后便无奈似的道:“算了,既然你坚持,我就派人替你找找。”

    宣王拱手:“多谢母后,儿臣告退。”

    谢皇后看着他的背影,脸色沉了下来。

    她真的没料到,怀王、惠妃那边竟然也发现了沈樱与赵氏的相似之处,并查到了徐州府的尼姑庵,现在事情闹开了,以宣王的才智,猜到定慈师太在她手里再正常不过,谢皇后只是没想到,宣王竟然愿意为了一个赵氏,来她面前挑开这层纱。

    宣王都来跟她要人了,她给了,还能捞个“感激不尽”,她不给,宣王拿她没办法,却可以对付侄女。

    .

    香云与母亲柳氏、哥哥赵宴平、妹妹沈樱在牢房里过了一夜。

    哥哥安慰她,说她的罪不至于砍头,让她不用太害怕。

    香云笑着点头,其实心里还是怕,比之前更怕,之前只是舍不得两个孩子,现在还要加上三个亲人。如果真的能活下来,哪怕再也见不到两个孩子,她能打听到他们的消息,还有家人陪伴,后半生也知足了。

    第二天天亮了,香云才发现母亲拉着她的手睡了一夜。

    光线昏暗,香云看到了母亲眼角的皱纹,她也是当娘的人了,便知道这些年她过得苦,母亲找不到她,心里肯定也苦,还有哥哥……

    香云扭头,看向牢房的另一侧。

    赵宴平早醒了,一直看着妹妹这边,发现妹妹看过来,他笑了笑。

    香云也笑了笑。

    其实还是挺陌生的,记忆中的哥哥模模糊糊是个男孩子,眼前的哥哥都快三十岁了,长得高大威严,可一样的骨血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长得再冷,香云看着都亲切。

    一家四口吃过早饭不久,卢太公亲自带着人来宣旨了,鲁氏一党全部处死,徐尚书罢官三代子孙不可为官,香云剥夺侧妃称号,仍为宣王妾室,她的惩罚都这么轻,赵宴平、柳氏、沈樱三人更是一点罪名都没有,即刻释放。

    看着卢太公笑眯眯的脸,香云突然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

    她不但活了下来,还可以继续留在王府,继续陪伴两个孩子?

    卢太公笑着提醒她道:“据说,王爷去皇上面前求情了。”

    再可怜也是欺君之罪,如果不是宣王求情,皇上未必会轻饶一个小女人。

    王爷吗?

    想到她离开王府前王爷说的那些冷言冷语,连面都不肯见她,最后却是他给了她生的机会,香云眼睛一酸,靠到母亲肩膀哭了起来。她骗了王爷那么久,王爷还庇护着她,这样的好,她何德何能?

    柳氏挺欣慰的,虽然女儿在尼姑庵的时候吃尽了苦头,但看王爷这些做派,王爷是真的疼女儿。

    因为知道宣王会善待女儿,当一家人走出大理寺,发现宣王府已经派丫鬟小太监来接女儿了,柳氏不舍归不舍,却也放心地与女儿道了别。

    香云再度落泪,一颗心就像分成了两半,一半想回王府与孩子们团圆,一半仍想留在母亲身边,做母亲的孩子。

    .

    宣王府,萧炼、萧炽兄弟俩得了父王的准许,都早早地跑到王府门前等待母亲了。

    马车还没停香云就听到了小儿子的喊娘声,她终于忘了规矩,探出窗户往外看。

    “娘!”萧炽哭着朝马车跑来,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香云捂着嘴,旁边玉兰不停地帮她擦眼泪,眼睛也是红红的。

    宣王还在宫里,香云一手牵着萧炼,一手抱着萧炽,娘仨哭哭啼啼又欢欢喜喜地回了揽云堂。

    “娘还会走吗,我不要娘走!”萧炽抱着娘亲的脖子,一刻都不想松手。

    香云努力笑出来:“不走了不走了,娘哪都不去。”

    萧炽还在呜呜哭,八岁的萧炼懂事了,只心疼地看着母亲。

    香云也看不够自己的孩子,直到突然打了两个喷嚏,她才担心自己着凉了,忙叫孩子们坐远点。

    可谁家孩子会嫌弃母亲,兄弟俩都不肯挪开。

    这个白日,除了香云沐浴更衣的时候,兄弟俩就一直守在她身边。

    天色渐渐变暗,宣王终于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