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文学 > 大剑 > 十章 发难

十章 发难

推荐阅读:渡劫之王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不朽凡人

一秒记住【阿里文学 www.al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好容易等徐阶在那张太师椅上落座。众官这才各自归位。

    徐阶缓缓道:“叔大。老夫行得迟缓。晚了一些。刚才你在劝说些什么。似乎有所争议。”常思豪心中一懔。想他刚才不在殿内。竟能听见张居正解劝二人。显然耳音颇好。这副迷眼不睁的样子自是装出來的。只听张居正道:“回恩相。刚才我三人闲聊几句人生命理。李次辅与陈先生观点不尽相同。学生参与其间探讨一二而已。大家并沒有什么争议。”

    徐阶摘下耳包。道:“人生命理。这个问題好啊。李次辅怎么说。”

    陈以勤道:“李公刚才言说。咱们徐阁老以探花及第。却能坐上首辅之职。显然才能不过是一桩小事。而运气才是必不可缺的。”

    李春芳登时大窘。刚才陈以勤转述这些虽然字句不差。可是搁在这一说大变其味。倒显得自己对徐阁老很瞧不起。似是在说他能有今天。全是靠运气了。

    徐阶知道李春芳一向以自己马首是瞻。自然不会贸然出言不逊。淡淡一笑道:“今天陈先生怎么坐了末席。莫非以为这席位要从尾处倒排么。”

    常思豪刚开始还沒听懂。再仔细一想。这才明白:四人正常的座席位置由高至低。依次是徐阶、李春芳、陈以勤、张居正。按左首、右次、左三、右末的乙字顺序排列。陈以勤提出和张居正换位子。那么如果仍以张为末席倒着数去。李春芳的位置便成了首席。原來他换这一个位置。其实已经是向徐阶暗暗发起了挑衅。沒想到被徐阶当场识破。一句钉死。反成了自取其辱。偷眼向陈以勤观察。他脸上果然有些挂不住。

    徐阶笑道:“依老夫來看。子实说得很对。命理气运。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实实在在。很多人性情刚愎。以为人可胜天。行事往往只仗一时血气之勇。妄自作劳。到头來也只能空费心力而已。老夫能一路走到今天。除了皇上的恩典。诸位大人的帮扶。还有一大半。确是靠运气无疑。”

    张居正道:“恩相所言极是。命理本來包罗万有。气运自是不可或缺。然恩相德识超迈。天赋高才。更是我辈望尘莫及。”众官员闻言。纷纷点头应和。殿内一片颂声哗响。常思豪放眼瞧去。这些附合的官员至少占到七成以上。心头不由得沉重了几分。隔着过道斜对面的位置正坐着戚继光。此刻正左瞧右望。目光闪烁。显然也大是不安。倒是他身边有一人眉目如画。英气四纵。闲适的神情与之形成鲜明的对比。仔细瞧时。却正是郭书荣华。

    “当。。”

    钟声鸣响。豁然悠亮。

    乐声飘起。两队乐手怀抱丝竹笙萧随之而來。在演奏中走位排于两侧。曲声扬越。气象极是富丽堂皇。

    在大太监李芳和冯保的引导之下。隆庆自后款款而入。群臣急忙跪伏于地。恭候他入座。

    隆庆已经换去了祭灶时的通天冠。此刻戴着长方形的金綖衮冕。前后垂有五彩玉珠帘。身上玄衣黄裳。绣满日月龙纹。华丽异常。

    他从侧阶登临紫宸台。于宝座上缓缓坐定。身后宫人分列两厢。曲声为之一歇。

    隆庆摆手。李芳传话道:“皇上有旨。众卿平身。请坐。”

    群臣称谢颂恩。行过叩拜之礼方才归坐。近來内廷变化甚巨。如今李芳已被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在侧却静静不语。对比之下。形势更是非常明显。官员们彼此间相顾点头。心里都有了数。

    李芳和隆庆对了个眼神。向前两步。将手中拂子一甩。担在臂弯。面带微笑向众人高声道:“皇上有旨:家国国家。国即是家。今日设此国宴。亦是家宴。天子爱民。臣子爱君。大家君臣同乐。共谋一快。莫谈政务。但求开怀为好。”

    群臣面面相觑。都把目光递向徐阁老。

    徐阶揖手道:“皇上圣明。臣等遵旨。”众官亦都依样作揖相答。忽一人站起身道:“启禀皇上。臣有国事启奏。”嗓音极是豁亮。众人目光聚去。那人出自言官坐区。正是文林郎詹仰庇。

    隆庆一见是他。心中便生烦恶。言官之中派系混乱。整日里不干正事。不是弹劾这个就是弹劾那个。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臣子之争。此人却专和自己过不去。得闲就四处打听宫中琐事。编排是非大肆宣扬。有错挑错。沒错就來个无中生有。为的不过是效仿海瑞。想捞一个忠臣诤臣的美名。现在他要发言。若是不让他说。便是封阻言路。不讷忠谏。要是听吧。他还指不定能说出什么來。管是捕风捉影。还是胡乱猜疑。反正言官们正缺话題。跟在后面你一句他一句地发起议论。那就乱了。

    李芳也是在皇帝身边伺候久了的。一眼扫去便明白隆庆的心意。詹仰庇不过是个散官。他也不放在眼里。当下说道:“詹仰庇。今天是小年家宴。娱乐为主。不谈政务。刚才皇上这话你沒听见吗。”

    “沒听见。”

    这一声喊出來。震得大殿内起了回音。百官听得浑身战栗。胆子小的早尿了裤子。

    李芳惊目道:“你……你好大的胆子。”

    詹仰庇道:“刚才都是你在说话。皇上哪里发出过半点声音。你竟刻意混淆。当众妄行僭越。要说胆子。詹某自认确是不小。不过怕也沒你李公公的大吧。”

    一殿寂寂。李芳眼睛瞪大说不出话來。臂弯处拂子抖动不己。冯保在侧冷眼静观。面无表情。

    隆庆缓缓开了腔道:“詹爱卿。李芳所言都是朕的意思。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他声音虽然不大。但身处高台之上。音波降散。在巨柱间往复激荡。扩展数倍。自然显得宏亮慑人。

    众官中许多人还是第一次听到皇上说话。身子都低了一低。

    詹仰庇毫无惧意。昂然道:“启禀皇上。自上次朝会以來。臣等百官已经大半年沒再见过皇上。臣斗胆要问上一句。皇上潜居深宫。究竟都在做些什么。”

    御史张齐暴然起身道:“詹仰庇。你胆敢对皇上如此说话。这是大不敬。”

    詹仰庇一扭头眼睛瞪圆。声音比他还高:“皇上是有道明君。詹某直言相问。有何不可。”

    张齐怒道:“皇上让你说话。不是让你咆哮。”

    詹仰庇负手扭脸不屑瞧他。道:“詹某生來嗓音宏亮。乃一身正气使然。那些奸佞小人。自己作贼心虚。听不得虎啸雷音。不是詹某的过错。”

    隆庆静静地瞧着这局面。他知道。当年父皇每每气急了就把言官拉下去廷杖不是沒有原因的。自己登基以來也已经亲身领教过他们的厉害。上一次弹劾高拱的乱相现在想來还心有余悸。这帮人越挨打声望越好。自己若是动气动手。不管对与不对。都要落个害贤的骂名。当下将眼神向四大阁臣的席位递了过去。

    徐阶眼皮不抬。静默无语。李春芳一笑。和颜悦色地道:“两位不必争执。詹大人。你的忠心可嘉。意思大家也都明白。皇上虽不上朝。却向未敢忘天下大事。很多事情。也不是非得上朝才能解决的。你等只要忠于职守。办好自己手边的事情就好。大家各司其职。上下一体。同心同德。自然能够使我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詹仰庇躬身道:“李阁老所言甚是。仰庇心悦诚服。”

    常思豪愕然。沒想到他雷声大雨点小。听李春芳一张嘴便缩了。殿内众官却都脸带异样微笑。明白他这是又來了个虚晃一枪。跟着必有后手。

    果然詹仰庇续道:“既然如此。仰庇就说一件职责范围内的事。此事说來。系属国事。但既然‘国即是家。家即是国’。那么家事也就是国事。国事也就是家事。家宴上谈家事。想來也不算拗逆皇上的意旨。”

    隆庆也明白他这套把戏。知道不让他说。定又要搬出祖训先贤。弄个沒完沒了。当下淡淡道:“讲。”

    詹仰庇道:“皇上。今年工部尚书徐杲(gǎo)贪墨一案。系李公公弹劾。臣当时觉得大有蹊跷。于是展开了调查。近來终于厘清了真相。徐杲负责修卢沟桥。贪墨不假。虚报冗员冒领俸银也是真。然而他之所以遭到李公公弹劾。是与两人分赃不均有关。当初西苑修建永寿宫。李公公就和徐杲勾搭连环。从中分过好处。”

    众官闻言一阵哗然。

    李芳以手指道:“你有什么证据。”他声音本就纤细。此刻听來音调逼仄。更是诡异。

    詹仰庇道:“要证据还不容易。工部的事情不是工部人自己举报。又不是言官监查出首。李公公在深宫大内。又是如何知晓的。你们往來的书证暗账我已都交上内阁。此刻都在陈阁老手里。你想要看。大可自己去瞧瞧。”

    李芳被满座朝臣上百只眼睛瞧得发毛。赶忙跪地叩头:“皇上。绝无此事。请皇上给奴才作主。”

    隆庆眼睛向下扫去。陈以勤一见。登时站起身來:“禀皇上。老臣在半月之前将证据都已看过。着人查验之后。大体属实。”

    隆庆知道他加上“半月之前”四字。看似一带而过。实则大有文章。这种事情知道了就该往上呈报处理。自己沒接到奏章。显然是中间环节出了问題。李芳是经徐阶多次力荐上位。那么陈以勤这话自然是带有“是徐阶在内阁中压制此事”的暗示。想到这儿。眼睛便向右手边扫去。

    徐阶眼皮略抬。扫了扫陈以勤。又往紫宸台皇上的身侧瞄了一眼。心知自己根本沒有此类文书过手。根本不存在压下的问題。此事早不來晚不來。偏在小年大宴上公开爆发。显然是早有预谋。而且就凭詹仰庇那点耍嘴皮子的能耐。也根本沒有可能抓到李芳的把柄。如果真有证据在对方手上。那也只能是同样身在大内的冯保在暗下刀子。

    他瞥了眼跪伏于地。浑身抖颤的李芳。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弃子。

    隆庆见他表情如此。心里也就明白了。摆手道:“來人。”殿侧武士应声出列。隆庆:“将李芳收监。细细查问。”武士轰然相应。上前将李芳架起。拖了下去。

    隆庆目光转了回來。大声道:“詹仰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