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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大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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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第二水营战船为主力,辅以征用的商船,近百艘海船载以数万将卒,分批从南台岛离岸,如箭脱弦,北返浙东……

    第二水营战船护卫载着步军司左军崇城军主力的运兵船,在抵达昌国岛海域之后,就兵分两路:

    运兵船由浙东行营军所属的战船护送,经老塘山港海峡,转入钱江水道,驶往萧山停靠,崇城军主力在萧山登岸侍命。第二水营的主力则继续北上,从嵊泗岛北部海域进入扬子江水道待命。

    林缚虽乘林政君号先行,但速度也快不到那里去,十二日入夜才从浃口港登岸,又连夜乘马赶到萧山,与傅青河汇合。

    拂晓时地覆白霜,蹄踏霜残,在闽东不觉天寒,北行到浙东,才陡然发觉这时节已经入冬了。骑马倒不觉得,在萧山城外下了马,给风吹过,就透心寒,下意识的要将大憋合起来遮风。

    “萧山这边的寒衣足不足?”林缚劈头就问迎上来的傅青河、梁文展。

    “事先不清楚大军一定会在萧山集结,军司在崇州跟萧山同时准备物资,萧山所储备寒衣供崇城军,还缺口五千件。我已叫孙文耀从萧州、会稽、山阴等县高价收购旧衣,明天应能补齐……”梁文展说道。

    崇城军兵马南下时,没有准备寒衣,林缚这时候担心起萧山这边寒衣准备足不足够。要是像去年那样,还是一个大寒天,衣衫单薄的将卒在荒山野外可扛不住整个冬天。

    林缚微微颔首,浙东事务由傅青河、梁文展主持,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眼下的情况,从民间收购旧衣也是没有办法,说道:“那先进城再说,骑了一夜的马,腿脚都疆了,本来给宗庭、宋公准备了马车,半路翻了,也跟着骑马过来,受苦不少,准备些酒来,活络一些筋骨……”

    唯有长期训练的精锐将卒才能日行百里、在马背上颠簸一宿而不倦,林缚这些天来亲自督战,骑马奔行一夜也感到疲惫,高宗庭、宋浮两人,要不是有人搀着,都站不稳地——局势如此紧迫,这时候偏还不能休息。

    宋佳披着绛紫色大氅,过来给林缚等人见礼——林缚去闽东督战,宋佳当时身子不适,熬不住路途颠沛,就留在明州休养,这时候倒是恢复容光。

    宋佳随傅青河、梁文展出城来迎,倒是坐马车过来,这会儿进城去,看高宗庭与父亲骑了一夜马实在辛苦,便将马车让给他们,她骑马与林缚并肩而行,享受起别后相聚的欢乐。

    进城洗漱过,吃过热汤饭,也没得休息,众人又都聚到堂下,围着火盆议事。

    “奢文庄打定主意诱徽南军入彀,在飞黄岵、裕岩都留有伏手,这两寨本就是在璜田寨之后,寨墙本就单薄,何况事先又是给徽南军强攻拿下,邓愈能在飞黄岵坚守了六日,已经算是不错,”傅青河说道,“罗文虎降敌,余辟疆被捉,暂时还没有邓愈的音信,想来是率残部逃入深谷之中……”

    “邓愈不降,终能在后路牵制部分浙闽军,算是一桩好消息……”林缚说道,邓愈死战不降,也许有他的考虑:比如妻儿家小都在徽州城内,他若降,谢朝忠自然会将所有的污水泼他头上,昱岭关破跟不破,谢朝忠都应有足够的时间执他妻儿亲族送入江宁问罪;也可能是邓愈根本就不看好奢家,也许不认为谢朝忠连昱岭关都守不住,眼前再难,咬一咬牙还能熬过去,一旦降了,最终都会随奢家兵败身亡——但不管怎么说,邓愈能死战不降,都是大越立朝以来有数的忠贞之将臣。

    “璜田寨后路被断时,徽南军辎重、粮秣大都在璜田寨,徽南军在飞黄岵、裕岩坚守到最后,怕是差不多也粮尽了,即使有残部逃入深谷,也会因为缺粮而战斗力大损,”高宗庭说道,“从昱岭关出来,一直到钱江北岸,沿大青溪两岸都是崇山峻岭,仅有少数山夷、山越土著居住,而且奢家既然要以大青溪河谷为陷阱,自然会提前对两边的深谷进行清扫,这意味着邓愈即使率残部在深谷里也寻不到足够的补给。徽南军残部没有往东走,更大的可能会一直往西……”

    “宗庭是说邓愈会翻越黟山去找岳冷秋?”林缚问道。

    “确有这个可能,”宋浮说道,“徽南军打残了,邓愈不甘心降东闽,倒也怕谢朝忠将兵败的责任推到他头上去,除了去投靠岳冷秋,他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淮东也是欢迎他的嘛!”林缚摊手说道。

    大家都是一笑,傅青河说道:“岳冷秋能有如此地位,不是泛泛之辈,邓愈是他一手提拔起来,邓愈不投靠岳冷秋,而来淮东,没有这个道理。”

    “徽南军虽残,但也消耗了浙闽军相当一部分实力,谢朝忠完完全全是脓胞一个,飞黄岵失陷后有半天时间给他逃回昱岭关,他竟然没能提前察觉,还一力猛攻璜田寨,给奢文庄的部将郑明经在璜田寨前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大败而逃。郑明经追着谢朝忠猛打不放,一路追到昱岭关下,趁乱拿下昱岭关城。邓愈守了数年没破的昱岭关,半天时间不到就毁在谢朝忠的手里,在昱岭关的御营军完全是给自家溃兵冲乱,自相践踏,死伤惨重,降者无数。徽州随后即降,江宁为征浙西在徽州储备的粮秣、军械,也悉数落入浙闽军的手里……”傅青河继续介绍当前江宁所面临的危急局势。

    林缚双手很重的按在长案上,一声不吭。

    “形势真是想他有多险恶就有多险恶啊!”宋浮感慨道。

    淮东军在闽东、杭湖军在桐庐,甚至包括徽南军在大青溪河谷,都极大的消耗了浙闽军的实力。

    入秋以来,陆陆续续的,浙闽军至少要减损两万精锐。当然损失更重的,是奢家获得补给的能力。

    江西的粮田,主要集中在鄱阳湖沿岸。

    鄱阳湖沿岸平原的粮田将近千万亩之多,但奢家目前只是占领鄱阳湖东南部的豫章,鄱阳湖北部的湖口、江州等地,都还在岳冷秋的掌握之中,使得整个鄱阳湖沿岸平原都成为战争的缓冲区,自然不会提供钱粮给奢家。

    奢家要转到江西立足,这时候甚至不会对地方直接劫掠。

    闽东的失陷,除了意味着老家给端掉之外,还意味着浙闽军最为重要的一块补给地的丧失。奢家在过去大半年的时间,从闽东沿海往闽江上游迁出大量的人口,安置到建安府,甚至沿杉关继续西进到江西境内安置,这么大规模的迁徒,要消耗奢家大量的资源,意味着奢家即使打开徽州缺口,也没有足够的资源在江宁外围维持长期的战事。

    眼前倒好,谢朝忠将徽州囤积的粮草补给都白“送”给了奢家。

    当初为从昱岭关出兵打浙西,编成六万人马规模的浙西招讨军。为筹措浙西招讨军足用来出战的战备物资,户部、内府恨不得将底、裤都拿出去当了,永兴帝还削减内廷开支拿出十万两银出来。这会儿一并便宜了奢家,成了支撑奢家在江宁外围进行长期战事的物资基础,还真叫人哭笑不得。

    “徽州八日降,郑明经率前哨十日就连克绩溪、宁国两城,兵马进入江宁的外围,此时奢家在浙西的大股兵马正火速经大青溪河谷北上,经昱岭关进入徽州,往北到宁国集结……”傅青河继续说道。

    “孟义山有什么反应?这两天有没有派人去跟孟义山联络?”林缚问道。

    “此前曾建议孟义山从桐庐撤兵移师独松关附近,孟义山顾虑颇多,未曾同意,”傅青河说道,“但飞黄岵失陷后,孟义山应是比我们更早得到消息。他也不敢再强攻桐庐,仅派人过来知会了一声,杭湖军于十一月八日就退回到钱江南岸,沿渌渚江北上,去了临水。但奢家的速度更快,十日就拿下宁国。孟义山不敢从独松关往西打、去夺宁国,而选择经临水、安吉继续北上,大概是想先进入江宁,争勤王首功!江宁的诏书也到萧山了,大人要不要看?”梁文展说道。

    “不看也罢,”林缚摇了摇,他这时候对江宁的诏书实在没有什么兴趣,又说道,“孟义山先是惧,此时又是贪,怕是先吃苦头啊!”

    “贪跟惧,不是人生来就有的弱点吗?”高宗庭说道。

    “要是永兴帝同意杭湖军进入江宁城还好……”梁文展说道。

    宋浮摇了摇头,说道:“御营军满打满算在江宁还有四万兵马,谁会轻易让一支外兵进驻江宁城?陈西言或许愿意,但让孟义山率兵进入江宁,余心源、王学善、王添等人还有活路吗?杭湖军赶早了,多半是给派到江宁南面,拦住浙闽军北进的步伐,要是孟义山是聪明人,最多到荆邑(今宜兴)就不能再动了,最好是留在湖州境内!”

    “或许孟义山不会那么冒进,除了水军以及留守杭、湖的兵马,随他北上援江宁的兵马应该只有万余人……”梁文展说道。

    傅青河摇了摇头,他不认可梁文展的判断,跟林缚他们解释道:“为打桐庐,杭湖军伤亡很重,也是仅差一步,没能将桐庐打下来。飞黄岵失陷消息传来,我曾叫孙文耀代我去桐庐见孟义山,我是希望他咬牙将桐庐先打下来,当时杭湖军水军能控制桐庐外围的钱江水道,还有打桐庐的条件,只不过孟义山那时已经开始撤兵,说到底还是贪了些……”

    “过多的贪心会叫人忘却恐惧跟危险,看不清陷阱所在,孟义山急着北上,是去争勤王首功的,”林缚对杭湖军的前景也不大乐观,说道,“另外,陈西言对杭湖军的影响也很大,身在江宁的陈西言多半是急切希望孟义山率杭湖军接近江宁互为援应的。即使杭湖军吃大亏,实也不叫人意外。”

    “我们是赶不上趟了,从宁国北上到江宁,一马平川,还仅有三百里之遥,”高宗庭说道,“奢家前部兵马怕是在宁国已经完成集结了吧!”

    平原有宽敞驿道可走,三百里路,步卒急行军只需要三天的时间,而淮东战船从崇州出发,沿扬子江逆行而上,到江宁还要五天的时间。要是走陆路,从萧山出发,跨钱江,从杭州、湖州借道,要走将近六百里路,最快也要比浙闽军晚三天。

    眼下的情形,淮东军要是急行北上,浙闽军多半会放弃先打江宁,在江宁东南先跟疲惫不堪的淮东军先打一场!

    四万御营军纯粹是摆饰,根本不会叫浙闽军生出惧意,浙闽军前部兵马就能聚集两万五千到三万的精锐,从浙中、江西还能再抽三万精锐北上,速度甚至不会比淮东军慢多少。

    眼下在萧山仅有崇城军两万步卒精锐,还没有从闽东战事里恢复过来,寒衣尚缺。

    要是崇城军急行六百里到江宁外围,跟早一步进入江宁、兵力最多能达到六万的浙闽军主力碰上,会是什么结果,掰掰手指头也能想到。

    眼下就指望江宁那四万御营军在熬过最初的惊慌之后,能将江宁城守住了。

    至于淮东对江宁的态度,在战前就决定好了,就是先不理会。

    奢家从徽州夺下原浙西招讨军的粮草,就不存在以快打快的问题;要是四万御营军都不能把江宁城守上一两个月,即使失陷了,也怨不得淮东。

    淮东眼下还是要先打淮东的。

    很可惜杭湖军没有咬咬牙将桐庐先打下来,不是淮东从桐庐借道直接沿钱江上去攻打淳安,将能将奢家的大部分兵马都拖在浙西不敢北上,也是上策。

    林缚问傅青河:“奢家在东阳县的兵马,应该抽得差不多了吧?”

    “还有五千守军,”傅青河说道,“但根据搜集到的情报看,其中有一半是新募的兵勇,真正忠于奢家的死士,应不足半数……”

    “唉,奢文庄放一个饵,就是想我们吃下去,他偏偏还不能叫我们吃得舒服,这个饵毕竟是他用来拖时间的!”高宗庭说道。

    “打东阳县的事情,交给张苟负责;浙东行营军陈魁立所部也调上去,全力协助攻城,见过血,以后也能放心用来守东阳;敖沧海率部先下来,”林缚说道,“浙中反正是不能打,长山军主力都留在东阳外围的意义不大,还是先下来做准备……”

    从桐庐到衢州兰溪县有谷道可行,淮东打下东阳县之后,要继续深入浙中谷原,甚至去打上绕、信州,都要先攻下桐庐,才能不用担心给瓮中捉鳖。

    奢家在东阳县部署的精锐兵力少,但在桐庐的兵马相对充足。奢家一是要防备整个北进兵马的后路给淮东抄了,还有一个就是叫淮东不得深入浙中;不然的话,奢家的北上兵马大可以打回马枪,先放弃江宁,大股兵马先从桐庐进入浙中谷原抄淮东军的后路。

    “说到底,眼下最头痛的还是岳冷秋的反应,”高宗庭说道,“江宁应有诏书去了江州、寿州。我们能挡住淮西兵马不能渡江,要是岳冷秋按耐不住,先回了江宁,而我们没有赶上,这个问题也很棘手!”

    “对岳冷秋来说,他更可能在江州只留少量兵马,他则亲率大军进入的江宁外围观望形势,”宋浮说道,“岳冷秋应比孟义山有更好的耐心,但叫他在江州按兵不动,也很难……”

    江州一切都依赖江宁的供应,岳冷秋不能学林缚将永兴帝的谕旨当成臭狗屎,连看都不看一眼。江宁不失陷,岳冷秋不动,事后必会给追责;江宁失陷,江州也将断了补给而陷入困境——岳冷秋在江州,很难像淮东这么安坐如山不动,要是岳冷秋给诱出来,江州就将危险。

    比起江宁,奢家的第一目标应该是江州,得江州,江西形势才能完整,才能完整的占有整个鄱阳湖平原,奢家才能有休养生息、恢复元气之地。

    从大局上考虑,岳冷秋应该守在江州不动,很可惜永兴帝不会顾全大局叫岳冷秋守住江州不去救江宁——相比较留守江州的风险,岳冷秋率兵援江宁可能得到的好处太大了,甚至可能顶替陈西言出任首辅并掌握江宁卫戍兵马。

    相比较这个,江州的得失在岳冷秋眼里一定没有那么重要。

    偏偏淮东有阻拦董原淮西兵马渡江的手段,却没有阻拦岳冷秋江州兵马东进的把握。

    “唉,即使叫奢家暂时占了江州,哪怕江宁也丢掉,形势也不算坏到不可收拾,”林缚说道,“明天派人去杭州,明明确确的告诉他们,淮东兵马要从杭州借道,浙闽行营军韩采芝部,即日起编入长山军序列。也好久没有在开阔的地方,痛痛快快的打一场了。”

    林缚虽才来萧山督战,但对浙东的兵力部署是了若指掌。

    “奢家若夺下江宁,我们就从湖州西进,强行切断徽州跟江宁之的联络,迫使奢家出来会战吗?”高宗庭问道。

    “那是当然,”林缚说道,“江宁岂是叫奢家好占的?”

    即使考虑到长山军攻打东阳县会有伤亡,最终在萧山集结待调的淮东步卒也将达到五万之众;在扬子江上,年中临时整编的海陵军以及即将赶去汇合葛存信所率第二水营主力,也将近三万兵马。

    即使奢家将麾下主力全部都调到江宁附近,林缚也有心过去打一场大会战。

    宋浮微微一笑,理论上,奢家拿下江宁、江州,能将江宁、徽州以西一直到江州的千里区域连成一片,但奢家需要时间去消化。

    奢飞熊攻打江州需要时间,从江州过来,湖口、池州、宜城,都是扬子江南岸的大城,要逐一攻陷之后,江州才能算跟江宁连成一片,需要大量的时间。

    岳冷秋率江州主力东进,能调五到六万兵马,以岳冷秋的老谋深算,他即使会放弃江州,也会在池州跟宜城之间给自己留条后路。

    而在此之间,淮东只要能切入徽州与江宁之间,将徽州与江宁之间的单线联络掐断掉,奢家即使占了江宁城,也会在江宁城里坐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