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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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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方和匹黎先这样的大将,照理说被俘虏后第一件事,就是要花木兰带着蠕蠕的俘虏们去平城献俘的。

    但军中的高级将领都知道皇帝不过半月内就要驾临黑山,那与其把这两人送到平城去献俘,还不如就留在黑山大营,一来鼓舞士气,二来他日出征,正好用这两个人的人头祭旗。

    校场上围满了看俘虏的将士,贺穆兰等一众右军将士在校场下听着大将军念着他们的功绩,功曹令亲自记录军功,按照右军这次立下的功劳,全军上下统统都要有所赏赐。

    别的不说,那几万匹战马,足够黑山大营今年所用了。

    “贺穆兰,智擒敌方大将,乃上获。身为杂号将军,以一千骑兵对阵五千蠕蠕精兵,几乎毫发无损,有勇有谋,按照军功,擢升为虎贲将军,统领右军虎贲骑五千,原虎贲骑的虎贲将军擢升一级,升为屯骑校尉。”

    屯骑校尉听起来只是个校尉,但屯骑校尉不在右军,而直接是大将军帐下管理骑兵仪仗和战马的职位,算是个优差,又是肥缺,所以那离开虎贲军的虎贲将军虽然不再领着虎贲军,可也欣喜若狂,连忙谢过封赏。

    贺穆兰原本就是奔着虎贲军去的,花木兰前世便是虎贲军的统帅,左军骁骑,右军虎贲,中军的鹰扬,皆是精锐。贺穆兰不愿离开右军,这里承载了她太多的情感和记忆,那么只有虎贲,才算是真正能不堕花木兰威名之处。

    校场几乎成了右军欢乐的海洋,拓跋延知道等拓跋焘来了以后一定还有一轮封赏,他不愿这个人情全给皇帝卖了,所以便赶在皇帝来之前先行论功行赏,把一些觉得可用的人才调到他的身边。

    他不是没想过调出花木兰,但如今他在右军声望已经达到了巅峰,他若真这么做了,怕是上次被围在校场的那一幕又要重演。

    等封赏完毕,才是重头戏。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校场里火把渐起,内外通明。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被捆着推了出来,绑在校场的立木上,一旁绑着的则是吴提的谋臣匹黎先。

    匹黎先是匈奴人,生性谨慎,此次被俘,可谓是面如死灰。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像鬼方那样犯下诸多罪孽,所以他得以站在原地,没有被捆在柱子上示众。

    但即使如此,这位柔然的权臣也是羞愤欲死。

    拓跋延从未像今天这般意气风发过,他在黑山大营坐镇十年,柔然南下骚扰,他就点兵出战,柔然很少大军出击,所以黑山大营虽然固若金汤,但要说什么大的功绩,还真的没有。

    这地方就像是军队刷日常的地方,到了秋冬时间就经常征战,柔然放牧和休养生息的时候就闲的可以打苍蝇。

    所以说到大魏的名将,人人会想到拓跋素,想到步堆,想到在夏国征战的奚斤,却很难想到黑山大营里的拓跋延和尉迟夸吕等人。

    就连库莫提,若不是这次随着拓跋焘征讨夏国,也没有多少夏国将领得知他的本事。

    但如今不一样了,这样以少胜多、一举生擒敌将的漂亮战役,出自于黑山大营!

    出自于他的部将!

    谁敢说这和他没有关系?

    谁再敢说他偏袒中军,右军毫不起眼?

    鬼方被推了出来,拓跋延得意的踱步到他的身前,伸手一指对方。

    “众将士,好让各位记得,这位,便是在云中一战中下令屠城的鬼方!如今他被我黑山将士擒获,可谓是苍天有眼!”

    拓跋延命人取下他口中塞口的东西,用匈奴话傲然地说道:“败军之将,你如今还有何等话说?”

    鬼方还没有回应,校场下的众将士就已经群情激奋地叫喊了起来:

    “杀鬼!杀鬼!”

    “杀!杀了他!”

    “将他碎尸万段!五马分尸!”

    贺穆兰等右军将军没想到拓跋延会来这一出,夏鸿和王猛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不安。

    一旁观看的崔浩也心生不祥,上前几步劝说拓跋延道:“毕竟是柔然大将,就算是问讯,也要等陛下来了才算是不辱没他的身份。两军各为其主,鬼方虽造下杀孽……”

    “崔太常,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尉迟夸吕不悦地打断他,“你可知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下?此时正是振奋军心士气的时候,莫说只是问个话,就算是鞭打他一顿,也不算是过分!”

    武将和文臣一向不对付,便是体现在这些细微之处。

    被绑在柱子上的鬼方轻蔑地看着拓跋延,那眼神说不出的讽刺,活似现在被绑在柱子上的是拓跋延,而问话的却是鬼方似的。

    拓跋延也算是镇守一方的大员,正经的拓跋鲜卑王族,何曾被人用这种眼神蔑视过,当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出长剑,被身旁的副将一把拉住。

    “斩!斩了他!”

    “大将军,杀了他!”

    鬼方听着校场下群情激奋,放声狂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用鲜卑话大声喝道:“我鬼方能做到让你们鲜卑狗人人都想杀我,我也算是死得其所!”

    说老实话,贺穆兰还挺佩服这个柔然人的。

    被几万魏国士卒围着,还能说出这种话拉嘲讽的话,这人不说别的,就胆色这一项,自己比不上她。

    她若是被柔然人一圈围着,最多不说话,是不会狂声大笑的。

    拓跋延此时骑虎难下,只得用带着剑鞘的长剑猛然劈了他的脑袋一下,打的他头破血流。

    旁边被绑着的匹黎先也是从神情恍惚中回过神来,定定地看向身边的鬼方,脸色复杂。

    匹黎先是匈奴人,但却是柔然匈奴部的贵族,一直瞧不起鬼方。就算同在吴提帐下,也经常暗暗排挤于他。

    鬼方被拓跋延劈的头破血流,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所有的胆小鬼都敢在他的面前张牙舞爪。

    可在此之前,魏人听到他的名字,无不闻风丧胆。

    就是他……

    他看向在校场下刚刚受了封赏的年轻人,眯眼一笑。

    贺穆兰看见那样的笑容,也生出几分不自在起来。

    鬼方看着拓跋延,突然问道:“你叫什么来着?不好意思,我从来没在战场上见过你,一直以为你就是个走不动路的老头……”

    鬼方自然不会不知道黑山大营的主帅是谁,他这么说话,自然是赤/裸/裸的嘲笑拓跋延是个很少上战场的将军。

    拓跋延命人把他绑来校场,原本是为了鼓舞士气的,却在三军面前被活生生嘲笑,一口牙咬的生疼。崔浩见到他那副样子,心中叹息一声他自取其辱,便不再多管了。

    管了,日后他想起此事,便要迁怒到他身上。

    “你们谁也别想从我嘴里听到求饶的话!”鬼方看着校场上的三军,突然张口一笑。

    “不好!”

    “他要咬舌自尽!”

    在他身边一个看管的士卒伸手阻止,刚刚把手指抓住他的唇齿,就被他活生生咬断了手指,痛得缩回手来。

    几乎是片刻间,一截东西被吐了出来,满口是血的鬼方嘲弄的张大了口,那血不停的倾泻下来,流了他下巴和前襟一片。

    鬼方看着如同小丑一般的拓跋延,拓跋延一下子叫着喊郎中,一下子叫人把他从柱子上解下来,校场里顿时乱成一团,笑的更加快活了。

    鬼方确实要杀,而且死的肯定很惨,但一定不会是这么死的!

    他们还要把他献给拓跋焘,用来北征柔然的时候祭旗呢!

    匹黎先原本表情复杂的神色变得坚定起来,他两眼噙泪,对着鬼方低下自己的头颅,算是送了他一程。

    拓跋延还在歇斯底里的大叫,贺穆兰实在忍受不下去了,掏出随身携带的绷带,团成一团,上前几步塞到鬼方的嘴里。

    舌头上最粗的血管是舌动脉和舌静脉,深藏在舌根的最后面,位置离游离舌体部分远得很,被咬到的可能性为零,古代人咬舌自尽,大多是流血流死的,或者是完全没有求生意志,不配合治疗或者感染而死。

    如今要做的是止血,可也没什么好办法,贺穆兰也只能把他的舌头和嘴巴堵起来。

    鬼方已经痛得无法呼吸,见那个俘虏了他、还抢了他武器的小将居然还敢继续作践他,瞪大了眼睛就要用头去撞他,被贺穆兰轻描淡写的推开脑袋。

    “这时候了,还蹦跶?”

    贺穆兰叹了口气,后退几步,抽身于事外。

    没多一会儿,军医来了,带走了鬼方。好生生的一场“封赏大会”,竟不欢而散。

    鬼方的刚烈摄取了许多人的心灵,让围观的人彻底闭嘴。也许其中有他不想日后死的更惨的缘故,但活生生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就为了不受辱,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最无奈的就是右军了。他们立下如此的功劳,原本想着至少要犒赏三军几天,可如今虽说论功行赏了,可要是鬼方无缘无故的死了,大将军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继续狂欢作乐?

    这鬼方……

    怎么就对自己这么狠呢?

    ***

    “这些柔然人,怎么就对自己这么狠呢?”

    狄叶飞看着面前出现的巨大坑洞,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他在来到柔然不久的时间里,接二连三,并且是毫无心理预期的感受到了他平生从未有过的震动。

    活生生把这么多人坑死在野外,这种事在他的心里已经荒谬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即使是偶起一念,也认为那是一种弥天的罪孽。

    他看着身边的高车部族青壮们平心静气地看着那个坑洞,轻声和他解释道:“冬天若是吃的实在不够,为了能让部族的年轻人能活下去,部族里的老人就会在远离狼群的地方挖一个洞,在这里等死。等到来年天暖,草原上水草丰美,牛羊可以繁衍,一个部族就又能活过来了。”

    这样的解释让狄叶飞忍不住更加惊骇,失声说道:“什么,他们不是被人杀的,是自己在这里送死的?”

    “你没发现他们都枯瘦的可怜吗?这些人是饿死的,渴死的。”高车人拉了拉狄叶飞的衣衫,“别看了,东边还靠近王庭,好歹有些办法,柔然以左为尊,右边领地里都是贫瘠的部族,这种事到了西边会遇见的更多。”

    狄叶飞在来黑山大营之前,想象中的柔然人完全不是这样的。在他的心目中,柔然一定是水草丰美,草地牛羊的地方,只是因为生性贪婪,又渴望和那些战胜汉人的胡族一样,获得广袤可种植的土地,所以才连连掠边。

    他们也知道蠕蠕穷,否则不会经常连抢到的战利品都是些商人不会去收购的东西,但他们也知道草原民族素来不会积攒大量财物,所以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奇怪的地方。

    但到了柔然,狄叶飞除了感受到荒凉,就是荒凉。

    除了荒凉,还有混乱和残酷。

    当然,这不是他们劫掠其他国家的理由。但狄叶飞想不通的是……

    “他们都完全过不下日子了,为什么还要打魏国?”狄叶飞询问出声,“去打凉国,打夏国,打哪个国家都好,都比魏国容易,若是要抢东西,往西边去,或者东边去,吐谷浑和高句丽都有大片疆土,为什么非要打魏国?”

    为什么一定要南下?

    百姓都要饿死了,难道不该找弱的下手?

    “我们不知道。”这些高车人摇了摇头。“我们自己不久前还是奴隶,哪里知道这些蠕蠕贵族的想法。”

    狄叶飞抿了抿唇,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大坑,命令所有人继续出发,向着西行。

    他骑在马上,心情久久不得平静。

    ‘花木兰,若干人,我的火伴们,我成功的到达了柔然,并且朝着金山的方向在前进……’

    狄叶飞低下头,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绿色眼眸,让人看不轻他的情绪。

    ‘柔然这地方,实在是太让人心中难受。我不懂很多事情,在这里也没有人能给我解答。我甚至觉得像这样的国家,即使不用我们出征,迟早也会自己消亡。一个让自己的老人去送死的地方,就等同于抛弃了自己的未来,连未来都不要了,又能存留多久?’

    狄叶飞感受着马匹的颠簸,慢慢地直起了脊梁。

    ‘伙伴们,我不知道你们如今是不是在立下一次又一次的功勋,但我却不后悔到了这里。到了这里,我越发看清了我的族人们究竟在过着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我一定要把他们接出这可怕的地方,一定……’

    .

    “主人,有信函到了!”

    一个身穿随从服侍的柔然人打马到了闾毗面前,滚鞍下马,送上一封信函。

    在柔然,纸是很少见的,所以能送出纸张的地方,只可能是来自于王庭或南面。

    闾毗虽然离开王庭,远离政治中心,但并不代表就和各处断了联系。作为柔然第三号人物的闾毗,他拥有老可汗的血脉,在大檀登位杀掉了大部分兄弟之后,他便是柔然地位极为尊贵的人物。

    闾毗接过信,匆匆看了一行,不敢置信地又往下看去,失声道:“不可能!怎么可能输的这么简单!对面有能掐会算的高人不成?”

    闾毗一旁的穿着胡族衣冠的汉人谋士见闾毗如此大惊失色,忍不住上前几步,要过了信函,等看完了信函,顿时大喜过望。

    “恭喜右贤王,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吴提一下子丢了这么多人马,那一群小子一定会内讧,到时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大可趁此机会,真正的站稳脚跟!”

    汉人谋士立刻长揖道:“右贤王,我们远离王庭已经够久了,如今应该回去,重振声威才是!”

    “现在回去?”

    闾毗疑惑的看了看他。“如今回去,大檀不会更加忌惮我吗?”

    “吴提失势,又不想丢掉太子之位,一定会拉拢身为右贤王的您的。您若不趁此时交好吴提,以后就没有机会了!”那谋臣为他分析,“吴提的母族强大,就算丢了两万兵马,也一定能在秋天之前回缓过来,此时你不帮他,也不帮其他人,继续抽身事外,等到了秋天,你就要得罪包括吴提在内的所有的王子。”

    “与其这样,还不如先让大檀的儿子们乱上生乱才是!”

    闾毗看了看不远处的高车人,再看了看手中的信函,一咬牙,点头道:“好,明日就启程……”

    “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就收拾……”

    “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去找花木兰一次。”

    闾毗眨巴眨巴眼睛,“行吗?先生?我快去快回。”

    “什么时候了,你还儿女情长,何况对方还是个男的!”

    “先生,我从小泡在女人堆里,男人女人分不清吗?那就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我怀疑是高车哪部哪个族长的女儿,从小被当成男人养大的。我近距离看过,她没有胡子,也没有喉结,哪有男人长到这么大了,连胡茬都没有的?”

    “右贤王既然喜欢她,掠了她走就是。等到了王庭,甜言蜜语,哪里还有不乖乖奉上身心的道理?”

    汉臣摇了摇头。“对方虽然人多,但你要他们交上那花木兰,他们一定不敢违抗的。吴提现在尚且还需要看你的眼色,更何况是他领地里的高车人?”

    “那太没意思。我阿母便是被我阿爷强迫的,一辈子都过不安生。我真喜欢她,不愿意她和我阿母一样……”

    闾毗眼前出现“花木兰”横刀立马,睥睨众人的场面。心中一荡,犹如胸口被麻痒的虫子叮了一般,又酸又涩。

    “她去金山会盟,总归夏天前会到金山下。我去找吴提要了他的部族来,到时候派人去金山接她的部族,好言邀请,等冬天快到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来我的领地的,到时候再慢慢……”

    草原的冬天不好过,吴提现在自身难保,他的治下肯定更苦,只要有些脑子,就知道如何取舍。

    闾毗的脸上现出一份属于年轻人的羞涩,这个时候,才让人觉得这络腮胡下,也许不是一副沧桑的面孔。

    “你……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汉人一甩袖子,抽身离开了。

    只留下闾毗,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将目光继续望向远方的高车车队。

    只有一夜了吗?

    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艳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