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摧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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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0月，星期天，冷清的市中心，偶然有几辆小轿车路过，惊起一地深秋尘埃。
街道旁伸出一块招牌，透明灯管弯弯绕绕，被拗成“Strangerthe Mirror”（镜子里的陌生人）字样。
招牌下是一道窄门和几十阶木楼梯，楼梯尽头的世界诡秘莫测，隐隐溢散着酒香。
突然，里面传出一个粗犷人声。
“莉莉丝！”
灯管闪了闪光，“Strangerthe Mirror”亮起，迸发出绚烂的霓虹色彩。
地底的世界里，乐手在黑白琴键上抹出一串音阶，旁边有人附庸风雅地吹起黄铜萨克斯，“莉莉丝”受到召唤，被聚光灯簇拥着出场，她裙摆摇晃，姿态慵懒，口唱靡靡之音，红唇鲜艳得像带了毒。
台下，李如绵一人独占着一条沙发，举杯道：“敬各位一杯，承蒙不弃，今年辛苦了。”
围坐在他身边的十几个男人站起身，端着酒杯，掷地有声地喊“大当家！”，随即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用客气，坐下看表演吧。”李如绵低下头，薄唇沾了沾酒杯。
男人们带着笑意转向舞台，与“莉莉丝”四目相对的一刻，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浑身僵直起来，好似石像。
除了李如绵，满场顿时只剩下一个会动的活人，他弯腰凑过来，粗声粗气问：“大当家，这是好酒，您不喝吗？”
李如绵见了他先是一愣，这位壮士的吨位可观，比自己手下那个前相扑运动员还肿了一圈有余，一时拿不准主意，放轻语气说：“开春以来身体抱恙，老板有心了。”
壮士爽朗一笑，满脸横肉乱抖：“叫什么老板，您叫我熊猫就得。”
熊猫今年三十岁，在外漂泊了二十九年零十一个月，原籍已不可考，他上个月来到这里，与江南的青山绿水一见钟情，决定要在此长住，遂拿出积蓄开了一家酒吧，有好心人来提点他，想在市里做生意，得先去拜堂口，要拜的就是这个李如绵。
熊猫偷窥李如绵，他微微侧坐着，面孔的一大半都陷入沉沉暗色，只有一小半被台上灯光照耀得灿白，传世玉器一般，李如绵年过四十容颜不衰，羡煞许多大姑娘小媳妇，不过他杀人不用脸，只用刀，刀刀狠辣，招招见血，就连上一任大当家，他的亲生哥哥，也倒在他的利刃之下。
这是李如绵接任大当家的第一年，年底几大堂口聚首，正愁无处可去，熊猫就带着莉莉丝找上门来。能让男人忘却烦恼的无非是漂亮女人，而莉莉丝初来乍到就在坊间得了个“红发妖姬”的诨名，想来绝不会太丑，李如绵乐得赏脸，两边一拍即合。
熊猫赔着笑问：“大当家，咱们这‘红发妖姬’，您还满意吗？”
李如绵不答，灿白如玉的颊边晃过几条虚影，熊猫一吓，回身看去，大呼不好，原来是两人说话间，有汉子已经喝高了，僵尸一般摇晃着步子到舞台边，蹦跶着拉扯莉莉丝的裙摆，口中不干不净，丑态百出，莉莉丝分心对付这几个男人，一首歌也唱得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熊猫额头上顿时流下汗来，他看向李如绵，李如绵没有叫停的意思，他脸颊上摇晃的虚影越来越多，越来越斑驳，那厢舞台上，已经有人到了莉莉丝身边，伸手往她胸口乱摸，熊猫惦记莉莉丝身上那个“小残疾”，不得不开口叫停。
然而熊猫才发出一个音节，李如绵皱皱眉，起身退入黑暗。
热浪夹杂着轰鸣袭来，舞台上绽开一朵血花。有人在酒吧开枪，熊猫吓得差点尿了一裤子，就地一滚摸着墙根去找灭火器，他伸手乱摸的空当，头顶又响过“砰砰”两声。
莉莉丝还在台上，这三枪一放，红颜只怕要被打成肉泥，熊猫没了什么也不能没了这棵摇钱树，他心想老子和你拼了，抱起灭火器，以舍身炸碉堡的姿态扑上去。
一个熊猫加一个灭火器，两百来斤的重量，开枪那人不敢硬抗，一枪托砸破了熊猫的脑门，自己趁机开溜，赤手空拳跳上舞台，踹走负伤的登徒子，钢琴手吓坏了，失手在琴键上摁出两个低音，吹萨克斯的那位牙齿漏风，也走了调，在一连串荒腔走板的乐声里，那人抱住莉莉丝往怀中一揽，无畏无惧。
莉莉丝魂不守舍盯着救她的人，他出了汗，蜜色皮肤上细细滚动着碎光。
“我叫贺兰摧，你叫什么？”
“我...”莉莉丝欲言又止，捂住嘴，好像自己的声音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李如绵从黑暗里现身，踹走脚下的伤兵，抚掌赞道：“一言不合就开枪，好，果然是你。”
贺兰摧放开莉莉丝，满头大汗地跳下台，高声：“我听说你隐居起来躲清闲，还找了个小男孩过日子！这是真的假的？”
李如绵面不改色坐下：“当然是真的。”
“想做情种可以，但是能不能先把工作干完？”贺兰摧迈着大步走来，边走从皮夹克里掏出一份皱巴巴的文件，“你看这个！”
他把文件夹摔在李如绵眼前，李如绵还在想这是什么东西，厚得像本书，翻开一看才恍然大悟。
是这厮的毕业论文。
贺兰摧是李如绵的研究生之一，学心理的，脑子不笨，也够坚强，在李如绵手下顺利存活一年，年底就可以毕业了。
李如绵回国前就把学生的事处理妥帖，保证他们能把一纸文凭拿到手，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这小子千里迢迢跑回来干什么？
他翻了翻论文，不解：“怎么了？”
年轻人气盛，像吃了火药：“你把我名字写错了！”
名字是用拼音写的，姓和名分开。
“HE LANCUI。有什么错？”
“我姓贺兰，不姓贺！”
李如绵：......
他好像有点明白贺兰摧眼底的怒气从何而来了。
“这名字和我护照上的不一样，系主任老头怕到了答辩那天，教授觉得我是冒充的，要你来改，还要一封亲笔信。”
离论文答辩只有一个月了，贺同学，不对，贺兰同学，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就为了找他改这一个微不足道的空格。
贺兰摧肯定给他发过邮件，李如绵只顾着沉醉在温柔乡里，回想自己上一次查看邮件的日期......
罢了，不想也罢。
“这事我一定负责到底，”李如绵满怀歉意地收起论文，“既然回来了，就住下吧。”
贺兰摧从地上捡起枪，擦擦枪托上的熊猫血，吊儿郎当：“看你是老乡我才选你做导师，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你说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
“那妞真漂亮，老师，赏个脸，给我介绍一下呗。”
贺兰摧一甩手，枪口朝上，他轻佻地笑，吹走枪口的青烟。
2019年10月，星期天，冷清的市中心，偶然有几辆小轿车路过，惊起一地深秋尘埃。
街道旁伸出一块招牌，透明灯管弯弯绕绕，被拗成“Strangerthe Mirror”（镜子里的陌生人）字样。
招牌下是一道窄门和几十阶木楼梯，楼梯尽头的世界诡秘莫测，隐隐溢散着酒香。
突然，里面传出一个粗犷人声。
“莉莉丝！”
灯管闪了闪光，“Strangerthe Mirror”亮起，迸发出绚烂的霓虹色彩。
地底的世界里，乐手在黑白琴键上抹出一串音阶，旁边有人附庸风雅地吹起黄铜萨克斯，“莉莉丝”受到召唤，被聚光灯簇拥着出场，她裙摆摇晃，姿态慵懒，口唱靡靡之音，红唇鲜艳得像带了毒。
台下，李如绵一人独占着一条沙发，举杯道：“敬各位一杯，承蒙不弃，今年辛苦了。”
围坐在他身边的十几个男人站起身，端着酒杯，掷地有声地喊“大当家！”，随即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用客气，坐下看表演吧。”李如绵低下头，薄唇沾了沾酒杯。
男人们带着笑意转向舞台，与“莉莉丝”四目相对的一刻，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浑身僵直起来，好似石像。
除了李如绵，满场顿时只剩下一个会动的活人，他弯腰凑过来，粗声粗气问：“大当家，这是好酒，您不喝吗？”
李如绵见了他先是一愣，这位壮士的吨位可观，比自己手下那个前相扑运动员还肿了一圈有余，一时拿不准主意，放轻语气说：“开春以来身体抱恙，老板有心了。”
壮士爽朗一笑，满脸横肉乱抖：“叫什么老板，您叫我熊猫就得。”
熊猫今年三十岁，在外漂泊了二十九年零十一个月，原籍已不可考，他上个月来到这里，与江南的青山绿水一见钟情，决定要在此长住，遂拿出积蓄开了一家酒吧，有好心人来提点他，想在市里做生意，得先去拜堂口，要拜的就是这个李如绵。
熊猫偷窥李如绵，他微微侧坐着，面孔的一大半都陷入沉沉暗色，只有一小半被台上灯光照耀得灿白，传世玉器一般，李如绵年过四十容颜不衰，羡煞许多大姑娘小媳妇，不过他杀人不用脸，只用刀，刀刀狠辣，招招见血，就连上一任大当家，他的亲生哥哥，也倒在他的利刃之下。
这是李如绵接任大当家的第一年，年底几大堂口聚首，正愁无处可去，熊猫就带着莉莉丝找上门来。能让男人忘却烦恼的无非是漂亮女人，而莉莉丝初来乍到就在坊间得了个“红发妖姬”的诨名，想来绝不会太丑，李如绵乐得赏脸，两边一拍即合。
熊猫赔着笑问：“大当家，咱们这‘红发妖姬’，您还满意吗？”
李如绵不答，灿白如玉的颊边晃过几条虚影，熊猫一吓，回身看去，大呼不好，原来是两人说话间，有汉子已经喝高了，僵尸一般摇晃着步子到舞台边，蹦跶着拉扯莉莉丝的裙摆，口中不干不净，丑态百出，莉莉丝分心对付这几个男人，一首歌也唱得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熊猫额头上顿时流下汗来，他看向李如绵，李如绵没有叫停的意思，他脸颊上摇晃的虚影越来越多，越来越斑驳，那厢舞台上，已经有人到了莉莉丝身边，伸手往她胸口乱摸，熊猫惦记莉莉丝身上那个“小残疾”，不得不开口叫停。
然而熊猫才发出一个音节，李如绵皱皱眉，起身退入黑暗。
热浪夹杂着轰鸣袭来，舞台上绽开一朵血花。有人在酒吧开枪，熊猫吓得差点尿了一裤子，就地一滚摸着墙根去找灭火器，他伸手乱摸的空当，头顶又响过“砰砰”两声。
莉莉丝还在台上，这三枪一放，红颜只怕要被打成肉泥，熊猫没了什么也不能没了这棵摇钱树，他心想老子和你拼了，抱起灭火器，以舍身炸碉堡的姿态扑上去。
一个熊猫加一个灭火器，两百来斤的重量，开枪那人不敢硬抗，一枪托砸破了熊猫的脑门，自己趁机开溜，赤手空拳跳上舞台，踹走负伤的登徒子，钢琴手吓坏了，失手在琴键上摁出两个低音，吹萨克斯的那位牙齿漏风，也走了调，在一连串荒腔走板的乐声里，那人抱住莉莉丝往怀中一揽，无畏无惧。
莉莉丝魂不守舍盯着救她的人，他出了汗，蜜色皮肤上细细滚动着碎光。
“我叫贺兰摧，你叫什么？”
“我...”莉莉丝欲言又止，捂住嘴，好像自己的声音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李如绵从黑暗里现身，踹走脚下的伤兵，抚掌赞道：“一言不合就开枪，好，果然是你。”
贺兰摧放开莉莉丝，满头大汗地跳下台，高声：“我听说你隐居起来躲清闲，还找了个小男孩过日子！这是真的假的？”
李如绵面不改色坐下：“当然是真的。”
“想做情种可以，但是能不能先把工作干完？”贺兰摧迈着大步走来，边走从皮夹克里掏出一份皱巴巴的文件，“你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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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摧是李如绵的研究生之一，学心理的，脑子不笨，也够坚强，在李如绵手下顺利存活一年，年底就可以毕业了。
李如绵回国前就把学生的事处理妥帖，保证他们能把一纸文凭拿到手，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这小子千里迢迢跑回来干什么？
他翻了翻论文，不解：“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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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是用拼音写的，姓和名分开。
“HE LANCUI。有什么错？”
“我姓贺兰，不姓贺！”
李如绵：......
他好像有点明白贺兰摧眼底的怒气从何而来了。
“这名字和我护照上的不一样，系主任老头怕到了答辩那天，教授觉得我是冒充的，要你来改，还要一封亲笔信。”
离论文答辩只有一个月了，贺同学，不对，贺兰同学，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就为了找他改这一个微不足道的空格。
贺兰摧肯定给他发过邮件，李如绵只顾着沉醉在温柔乡里，回想自己上一次查看邮件的日期......
罢了，不想也罢。
“这事我一定负责到底，”李如绵满怀歉意地收起论文，“既然回来了，就住下吧。”
贺兰摧从地上捡起枪，擦擦枪托上的熊猫血，吊儿郎当：“看你是老乡我才选你做导师，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你说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
“那妞真漂亮，老师，赏个脸，给我介绍一下呗。”
贺兰摧一甩手，枪口朝上，他轻佻地笑，吹走枪口的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