刨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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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这双漂亮的眼睛曾收获太多别有用意的赞赏，偏在陈凌身上第二次碰钉子。
他还不气馁，眨眼时睫毛轻颤，而眼珠愈发明亮纯洁，好似偷来一汪月色做成透明的镜片戴在鼻梁上：“陈少爷来听我们春柳班的戏，怎麽不派人预先知会一声。至少、至少……也知会我一声？”
黄孝燮喉咙里胃酸反涌，微张的嘴巴飘逸出一些不好闻的发酵气味。又一个响嗝。
走到其正对面的卿生被熏得险些没法继续模仿拂方的姿态神情，好半天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不过卿生也不甚在意这一点瑕疵——陈少爷的性子他已晓得五六成了，陈凌绝不会稀得亲手妨碍小人物的可怜人生，自然呢，也不会放下/身段与优伶谈一段“浪漫”。
他就是看拂方不顺眼而已，纯粹想观赏一出大热闹；那怎麽能少的了传闻中与梅瑜安抢人的陈大少爷阿。
“……”陈凌不搭理他，转头看见陆识忍正在卖刨冰的摊子前弯下腰挑选配料。
头戴湿毛巾的小贩热情得很，张口便是吴城周边石家村一带的方言：“先生，是吃赤豆阿是绿豆阿是美国樱桃酱呀？（西森恩，四切册嘚阿四落嘚阿四美欸过因刀解呀）”
某位“西森恩”一愣，因察觉陈凌在看他，旋即双手插兜直起腰，冷淡地点头同意，“……嗯。都好。”
陈凌收回视线，想了想、忍了又忍，还是短促地笑了一下。
腮上隐现两个没良心的酒窝。
咳，他绝对不会承认有一瞬间想过这份丰盛的刨冰是陆识忍买来要给他吃的。他陈凌难道会贪、馋别人一碗十个铜子的刨冰？
卿生却暗暗诧异，心想：站在那买冰吃的想必是那位月初到陈府住下的上沪表少爷，可从未听说陈少爷与他家表弟如何亲近友善，倒是从他家老门房口中读出二人常不和的意思……喔，原来如此，好一条门房！不愧是发愿做一世牛马报答恩情的奴才。主人家给他一个轻蔑的微笑，他就感激涕零、万死不辞。呵，下贱的狗。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笑问道：“咦，陈少爷是不是恼我上回‘谎报军情’的错？哎唷，卿生敢对天发誓，若有一句谎话，叫我不得好死！眼睛瞎了嘴巴哑了，从此唱不出一句戏！那真不是我有意要耍少爷你，是拂方他——啊，拂方哥，你来迎陈少爷啦。”
拂方抹了雪白的妆面，唇上一笔朱红还未抿开，挑高眉梢以衬英气的慧目轻飘飘绕过戏台后辈，温柔地落在陈凌脸上。
他见到陈凌，免不得轻蹙眉头，说是问、并不很对，其实离友人间的呢喃寒暄更近些：“你怎麽这个点来？”
“怕我出汗是么？唔，天是很热的，也还好。”
“那还是热。我确是这样想。因我过了三点钟才唱，你不该这样早来。”他认真地作答，眉眼间显露傲气和天才的自负。
陈凌大笑，摘了遮阳帽戴在拂方的头上，因他比拂方高许多，故又自然地举高手臂替他再挡一些阳光：“你又怎麽这个点出来？我看你脸涂得忒白，这几天在外面晒黑了？”
“……嗯，晒黑了。”拂方就戴着陈凌的帽子仰头和他说话，显得格外乖顺年纪小，瞳孔黑曜如宝石，“枉你一片心，来找我几次，偏我都不在。实在对不住你。今天本来不想唱，可内掌柜说你会来，我……”
“我晓得了。既然你要唱，我一定好好听。”
陈凌本想拍一下拂方的肩，那里落了一只苍蝇；不意看出其涂了厚粉的脖颈上有一圈淡粉色的箍痕——而拂方在他正要动作的时候瞳孔不禁紧缩——陈凌最终仅仅朝拂方笑，很用心地笑，似乎什么也没看出来。
天杀的梅瑜安！
拂方也回他一个浅笑，眉头竭力舒展，掩下疲惫神思、不叫陈凌发觉半点端倪。
一旁的黄孝燮目瞪口呆地看着陈凌与这位春柳班名角的互动全过程，心里酸涩一片，颇不是滋味，慌忙挪转头颅去找另一位旁观者，不安地希冀这位上沪老熟人能与他“同仇敌忾”。
那么陆识忍呢，他才抱了一大碗红红绿绿的刨冰往回走，看见青衣扮相的拂方时并未一眼认出。
可陈凌的帽子很好认。
陈凌风流肆意的笑也很刺眼。
他低头再看一眼刨冰，放缓了脚步。
刨冰突然冰凉得令人懊恼。
“嗳，陆识忍，你，嗝——你真是没听过戏呀，吃这样多的冰……”黄孝燮总算找到可以插话的地方，边摇头边叹气，试图将他过去的听戏经验传授与人。
陆识忍一时不察，不慎追问他原因，不过讲了一个字——“嗯？”
黄孝燮瞬间自觉被陈凌一路打压摧残的精神气恢复了七八成，“欸！我跟你讲，以前我家爷爷还精神的时候，我跟着他来茶园听戏呀……”
再也没人回复他。
陆识忍漫不经心地搅动刨冰表面的赤豆沙与樱桃酱，时不时看向那只举在半空替人遮阳的手臂。手不酸么。
原来纨绔也会这样费心地讨好一个人。
他明白了：他还没有完全知晓陈凌的灵魂。
这也许是好事，足以证明陈凌的确是很稀有的，可他为什么……这也许是坏事，说明他的观察又出现了疏漏或错误，观察将持续相当一段时间，他不必再去寻找寓所，可他又为什么……
陆识忍再度看向那两个站在一起的人，目光渐渐集中在陈凌白得发光的手臂上，眼底晦明难辨。
这厢拂方见陈凌的朋友来了，不愿几人在戏堂外的太阳底下孕育尴尬，便加快语速讲道：“既然你这样早来了，我去和内掌柜讲，把顺序换一换。你略坐一坐，待我准备好，不出两点钟的午场，我定出来唱。你要听什么？”
“你唱什么，我听什么。”陈凌接过他的帽子，一探帽檐内，还是凉的。
“好。”拂方稍作思考，敲定曲目欲转身回去时与卿生对视了一眼。
卿生和在场四个人的位置谁也不沾着，孤零零站在中间，站在太阳底下。
他翘起嘴角朝拂方颔首示意，眼里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充满野心。
这个卿生仿佛专为了等他才从矮棚里出来和陈凌说话——
拂方因脑海里冒出来的念头而很吃了一惊。他彷徨地去找陈凌的身影，而陈凌已走到他的朋友那里：
“不吃么，刨冰要化啦。”陈少爷实在记挂这份刨冰的状况。
陆识忍垂眸一看，恍然发觉刨冰被搅成一团稀泥状，完全不能吃了。
……本来也没打算吃。
陈凌笑得眼睛里生起水雾，还想再补充说些什么时——
“唔！”
陆识忍竟敢把那样冰的手掌贴在他的脸上！
他又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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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双漂亮的眼睛曾收获太多别有用意的赞赏，偏在陈凌身上第二次碰钉子。
他还不气馁，眨眼时睫毛轻颤，而眼珠愈发明亮纯洁，好似偷来一汪月色做成透明的镜片戴在鼻梁上：“陈少爷来听我们春柳班的戏，怎麽不派人预先知会一声。至少、至少……也知会我一声？”
黄孝燮喉咙里胃酸反涌，微张的嘴巴飘逸出一些不好闻的发酵气味。又一个响嗝。
走到其正对面的卿生被熏得险些没法继续模仿拂方的姿态神情，好半天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不过卿生也不甚在意这一点瑕疵——陈少爷的性子他已晓得五六成了，陈凌绝不会稀得亲手妨碍小人物的可怜人生，自然呢，也不会放下/身段与优伶谈一段“浪漫”。
他就是看拂方不顺眼而已，纯粹想观赏一出大热闹；那怎麽能少的了传闻中与梅瑜安抢人的陈大少爷阿。
“……”陈凌不搭理他，转头看见陆识忍正在卖刨冰的摊子前弯下腰挑选配料。
头戴湿毛巾的小贩热情得很，张口便是吴城周边石家村一带的方言：“先生，是吃赤豆阿是绿豆阿是美国樱桃酱呀？（西森恩，四切册嘚阿四落嘚阿四美欸过因刀解呀）”
某位“西森恩”一愣，因察觉陈凌在看他，旋即双手插兜直起腰，冷淡地点头同意，“……嗯。都好。”
陈凌收回视线，想了想、忍了又忍，还是短促地笑了一下。
腮上隐现两个没良心的酒窝。
咳，他绝对不会承认有一瞬间想过这份丰盛的刨冰是陆识忍买来要给他吃的。他陈凌难道会贪、馋别人一碗十个铜子的刨冰？
卿生却暗暗诧异，心想：站在那买冰吃的想必是那位月初到陈府住下的上沪表少爷，可从未听说陈少爷与他家表弟如何亲近友善，倒是从他家老门房口中读出二人常不和的意思……喔，原来如此，好一条门房！不愧是发愿做一世牛马报答恩情的奴才。主人家给他一个轻蔑的微笑，他就感激涕零、万死不辞。呵，下贱的狗。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笑问道：“咦，陈少爷是不是恼我上回‘谎报军情’的错？哎唷，卿生敢对天发誓，若有一句谎话，叫我不得好死！眼睛瞎了嘴巴哑了，从此唱不出一句戏！那真不是我有意要耍少爷你，是拂方他——啊，拂方哥，你来迎陈少爷啦。”
拂方抹了雪白的妆面，唇上一笔朱红还未抿开，挑高眉梢以衬英气的慧目轻飘飘绕过戏台后辈，温柔地落在陈凌脸上。
他见到陈凌，免不得轻蹙眉头，说是问、并不很对，其实离友人间的呢喃寒暄更近些：“你怎麽这个点来？”
“怕我出汗是么？唔，天是很热的，也还好。”
“那还是热。我确是这样想。因我过了三点钟才唱，你不该这样早来。”他认真地作答，眉眼间显露傲气和天才的自负。
陈凌大笑，摘了遮阳帽戴在拂方的头上，因他比拂方高许多，故又自然地举高手臂替他再挡一些阳光：“你又怎麽这个点出来？我看你脸涂得忒白，这几天在外面晒黑了？”
“……嗯，晒黑了。”拂方就戴着陈凌的帽子仰头和他说话，显得格外乖顺年纪小，瞳孔黑曜如宝石，“枉你一片心，来找我几次，偏我都不在。实在对不住你。今天本来不想唱，可内掌柜说你会来，我……”
“我晓得了。既然你要唱，我一定好好听。”
陈凌本想拍一下拂方的肩，那里落了一只苍蝇；不意看出其涂了厚粉的脖颈上有一圈淡粉色的箍痕——而拂方在他正要动作的时候瞳孔不禁紧缩——陈凌最终仅仅朝拂方笑，很用心地笑，似乎什么也没看出来。
天杀的梅瑜安！
拂方也回他一个浅笑，眉头竭力舒展，掩下疲惫神思、不叫陈凌发觉半点端倪。
一旁的黄孝燮目瞪口呆地看着陈凌与这位春柳班名角的互动全过程，心里酸涩一片，颇不是滋味，慌忙挪转头颅去找另一位旁观者，不安地希冀这位上沪老熟人能与他“同仇敌忾”。
那么陆识忍呢，他才抱了一大碗红红绿绿的刨冰往回走，看见青衣扮相的拂方时并未一眼认出。
可陈凌的帽子很好认。
陈凌风流肆意的笑也很刺眼。
他低头再看一眼刨冰，放缓了脚步。
刨冰突然冰凉得令人懊恼。
“嗳，陆识忍，你，嗝——你真是没听过戏呀，吃这样多的冰……”黄孝燮总算找到可以插话的地方，边摇头边叹气，试图将他过去的听戏经验传授与人。
陆识忍一时不察，不慎追问他原因，不过讲了一个字——“嗯？”
黄孝燮瞬间自觉被陈凌一路打压摧残的精神气恢复了七八成，“欸！我跟你讲，以前我家爷爷还精神的时候，我跟着他来茶园听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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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识忍漫不经心地搅动刨冰表面的赤豆沙与樱桃酱，时不时看向那只举在半空替人遮阳的手臂。手不酸么。
原来纨绔也会这样费心地讨好一个人。
他明白了：他还没有完全知晓陈凌的灵魂。
这也许是好事，足以证明陈凌的确是很稀有的，可他为什么……这也许是坏事，说明他的观察又出现了疏漏或错误，观察将持续相当一段时间，他不必再去寻找寓所，可他又为什么……
陆识忍再度看向那两个站在一起的人，目光渐渐集中在陈凌白得发光的手臂上，眼底晦明难辨。
这厢拂方见陈凌的朋友来了，不愿几人在戏堂外的太阳底下孕育尴尬，便加快语速讲道：“既然你这样早来了，我去和内掌柜讲，把顺序换一换。你略坐一坐，待我准备好，不出两点钟的午场，我定出来唱。你要听什么？”
“你唱什么，我听什么。”陈凌接过他的帽子，一探帽檐内，还是凉的。
“好。”拂方稍作思考，敲定曲目欲转身回去时与卿生对视了一眼。
卿生和在场四个人的位置谁也不沾着，孤零零站在中间，站在太阳底下。
他翘起嘴角朝拂方颔首示意，眼里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充满野心。
这个卿生仿佛专为了等他才从矮棚里出来和陈凌说话——
拂方因脑海里冒出来的念头而很吃了一惊。他彷徨地去找陈凌的身影，而陈凌已走到他的朋友那里：
“不吃么，刨冰要化啦。”陈少爷实在记挂这份刨冰的状况。
陆识忍垂眸一看，恍然发觉刨冰被搅成一团稀泥状，完全不能吃了。
……本来也没打算吃。
陈凌笑得眼睛里生起水雾，还想再补充说些什么时——
“唔！”
陆识忍竟敢把那样冰的手掌贴在他的脸上！
他又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