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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桶上的小孩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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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殷胥接到信报,叛军攻打太原的第二天,就收到了崔季明的信件。

    王禄风尘仆仆的往回赶,一路颠簸流离。

    夜中接到信报,他惊而坐起,连夜命人入宫,刚开始有了那么点不安,就让崔某人的一张地图打消了大半。

    而殷胥刚和几位重臣、兵部尚书商议过,他们还没讨论出结果来,崔季明就千里迢迢送来了自己的意见。

    她似乎十分着急,在寄来的六镇地图上,涂抹掉了横野军,来回各种箭头指着她推测的北叛军行军路线。殷胥真是庆幸,这场变故与他命王禄送信,恰好卡在了这个时间点,才能让他如此早就收到她的帮助。

    崔季明预计的很准,她认为恒冀、沧定两支叛军,必定会去攻打太原和幽州,而朝廷必须下死令,严守这两城。若恒冀、沧定这些北叛军足够有谋略,他们会卯足兵力只攻打一座城。

    若是如此,则形势更加严峻,如果单攻的是幽州,建议太原出兵攻向恒州,打入对方肋下;如果单攻的是太原,则建议从雁门关派兵支援太原、沁州驻兵不动守住防线,说法虽残忍,但太原就算是粮草不够哀鸿遍野也绝不可战败或逃离。

    然而现在的状况,就是崔季明最不看好的。

    叛军大批兵力攻占太原,打算围城,或许就要陷入崔季明所说的境地。

    她又分析了各种情况下的手段,估计崔季明也是认为对方全力打太原时最棘手的,因此大篇幅写了对策。若对方真的攻打下太原,可能会占据太原一段时间而不是立刻打洛阳,如此情况需朝廷出兵攻太原。

    但今年朝廷在长江岸和南地有过几次冲突,又派兵进蜀地正攻打黔中,正是兵力不够的时候,若是如此,崔季明要殷胥立刻回信,她会与北叛军开战,就算势力悬殊不足以为战,也必须如此来耗空对方实力。

    而若是太原城能够守住,北叛军不得不回撤,此时兵力不足以再打幽州,他们会内部攻向崔季明。到时候崔季明要求朝廷出兵,她开岸口迎朝廷兵力顺黄河进入叛军内部,同时雁门关调兵通过太原到叛军之间的官道,直击恒州。

    只是或许到时候还会有许多变故。

    崔季明不敢保证自己能和北叛军抗衡多久,而朝廷势力如果加入,会不会郑、裴联手,她也很难说定。

    而殷胥反反复复看来,不论哪条路子,崔季明都把自己当成了刀尖,没有一个选项是能让她轻松的。

    而崔季明显然也不认为一年多足以让大邺恢复生机,这次叛军的行动必须要重视,洛阳仍然离叛军不远,他作为皇帝又居于洛阳之中——

    崔季明绝不能容忍因为叛军而让皇帝外逃这种有损大邺颜面的事情发生。

    仙居殿的木台上,摆着一道矮几,殷胥坐在矮几旁,七八大臣站在下头足有半个宫殿大小的地图上。有尤朝、莫天平、崔南邦、门下侍中温通亭这样的重臣,也有宋晏、崔元望、俱泰、马蔺道这样的新臣站在一旁观摩学习。

    圣人扶持新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几人倒是一个个做事滴水不漏,就连在外头名声不佳的马蔺道都有恭谨学习,朝堂上也不能多说什么。

    只是从考得进士入朝,到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重臣,再怎么天才,也要学习这个庞大国家机器的运转方式,这个过程非五年八年不可。圣人恨不得把这四个人别在腰上到处带着让他们学,却也只让崔元望一人有入政事堂的权力,恩宠与理智都在,朝臣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恨自己早生了几年。

    此刻殷胥坐在木台之上,看着诸位重臣持杖在地图上指点,说出了崔季明的意见。

    只是他说成是自己考虑的,想要问问诸位的意见。

    其中对于打仗资历最深的就是莫天平,他年轻的时候在朔方带兵二十多年。

    殷胥并没有说崔季明的事情,只是说若太原没有失守,那便从卫州、滑州进入叛军腹地,占据如今魏军的位置,北上打叛军。

    莫天平道:“臣听闻过魏军可是叛军中的硬骨头,如今入秋,魏军从大邺购粮颇多,又不断的搜刮船只,同等士兵数量下的战力,也是五藩之中最强。朝廷要打,也不是容易打的。”

    殷胥:“魏军寄来文书,愿归顺朝廷。此事便好办的多了。”

    “什么?!”几乎所有人抬头望向了殷胥。

    叛军中占据最重要位置的魏军,居然想要被朝廷招安——

    殷胥自然不会说魏军首领是崔季明,只道:“对方也有不少要求,但文书已经秘密递入朝中,他们列出了其他四镇的状况,显然也是颇有诚意。”

    莫天平皱眉:“听闻魏军与裴军联手,会不会是有意想要将朝廷势力引入内部再绞杀?”

    殷胥没法说那是崔季明,怎么可能会干这种事,只得道:“因此我们也要步步小心,就算是魏军没有和其他藩镇联合,也难免说是黄河两侧叛军会夹击我们。所以——”

    殷胥道:“若是要去打入叛军内部,朕便御驾亲征。”

    场上众人大惊。

    虽然中宗年轻时也曾御驾亲征过如今已灭亡的高句丽,肃宗也曾御驾亲征过一两次突厥,这些都是大邺皇帝的惯例——但要从黄河进入叛军腹地,两侧都被叛军包围,实在太过冒险。

    殷胥道:“朕不会贸贸然就行动,先看太原的形势,各地该调兵就调兵,大概在半年后出兵。真要问御驾亲征的原因,就是决意清缴干净山东河朔一代的叛军!”

    莫天平和崔南邦这样的近臣是与殷胥探讨过对叛军的政策的,当时他们的商议是认为在两年半后出兵,如今才过了一年多,就算是殷胥再等半年也只有一年半。

    殷胥这才起身。

    崔季明这时在河朔附近,很难看清天下局势,而他如今身在洛阳,几乎算是大邺的中央,他心中却对于整个形势有了计划。

    殷胥道:“这一年多以来,刘原阳的兵力已经很足,他几番冲击郑军,试探对方实力也为了自家演练,到了可以打仗的时候。幽州如今不好联系,已经成了孤岛,但幽州若是收到军信向南攻打叛军,也是能刺入他内部的。我不能再等了,叛军这样冒头想打洛阳,我们不能只砍一刀让他缩回去,而是敲碎他的壳,将他杀死才能绝后患。”

    他转头道:“钱俱泰,过来。如今叛军内部与大邺通商的状况如何?”

    俱泰连忙跑了几步,旁人或跪坐在地图上看,他站着也就别人跪着那么高,道:“北边的恒冀、沧定确实从幽州不少购入矿产,郑裴两姓纵然拥地众多,却由于这一年多的战乱几乎没有产粮,百姓饿死的不计其数,两姓不得不从汴州买粮。而运河这一小段全都是郑家的地盘,郑家便翻几倍的高价卖给裴家。郑裴两家因此关系不善,这也正是裴家和魏军合作的原因。”

    俱泰:“如今另一条商路主要是从黄河进入,魏军与裴军合作,似乎也是为了能让商船进入腹地。魏军扼住了水路咽喉,但他却很讲理很会做生意,基本大量的矿产、粮食都是从他在博州新建的码头上岸,而后他在分销给其他藩镇,价格不算过分,自己也各种屯粮,因此也大捞一笔。”

    俱泰对于殷胥所说的“魏军如今想要归顺朝廷”的说法嗤之以鼻,早在半年前殷胥要户部主持通往黄河的商路,要他将各类矿产、兵器、粮食以低价卖给魏军的时候,他就有猜测过朝廷在叛军内部养的有自己人。

    魏军几乎都是免费从朝廷捡的那些资源,然后再卖给别家致富,殷胥自掏腰包养了他们一段时间,为的就是今天。

    因此俱泰道:“但从去年和今年通商情况的对比来看,叛军内部的确是比较虚弱,特别是北叛军,似乎已经被掏空,耗费所有的能力来养兵,就是为了打下太原。郑、裴两家还好些,但是由于郑军有些……不思进取,他们发现大邺有大量商贾愿意卖所有需要的东西给他们,就开始不怎么管内政,依赖黄河和运河而活。如宋州,因为是唯一紧邻运河的州城,大量商贾进入,已经繁华的快要超过郓州了。”

    殷胥点头,在这方面,朝廷的计划实行得很顺利。

    若是能再有几个月,或者半年,殷胥整顿好周边几军,从南边刘原阳到北边幽州同时开展,自己再能御驾亲征从魏州滑州打进叛军,他认为自己是可以结束这场在关东地区的灾难的。

    只是天下战事,越是自信满满越是容易输,殷胥只能绷紧弦,告诉自己绝不可懈怠。

    他们讨论了不一会儿,又有连接军信送来,身在洛阳,倒是消息更快了些。

    耐冬拿来递给殷胥,他扫了一眼,叹气道:“几十万大军已经将太原堵得水泄不通了,雁门关支援也只能在外部冲击叛军的队伍,让内部守城稍微松一口气而已。如今守太原重兵的是康迦卫?”

    尤朝点头:“只是康迦卫在凉州大营带兵许多年,虽勇猛却不知道能不能守城。太原毕竟也是北都,本地有许多优秀将领,当年突厥攻打多少次都没有打下。圣人打算太原守多久,咱们何时出援兵?”

    殷胥垂眼:“守到叛军主动退兵。我需要一路兵力去蔚州掐断叛军和契丹的联系,还需要在洛阳前整合大军,贺逻鹘这两年又开始不老实,边境不可随意调兵。我们帮不了太原什么忙。”

    只是兆好像跟着贺逻鹘去了太原,如今守城的人中,也有他一个了吧。

    这样艰苦的境地下,或许兆也会死在太原。

    尤朝其实能理解,只是太原肯定会寄信出来向朝廷求助,难道就这样残忍的置之不理?太原会理解圣人的选择么?

    皇帝不好干,就是在协调如此有限的资源时,总会有一部分人算满意,一部分人将皇帝骂的狗血淋头。

    皇帝这活谁干谁知道苦。

    南边几大重城还在长江沿线置办水军,朝廷为了了解南方的水军实力,几次出兵攻打试探。

    成都靠近吐蕃,吐蕃又开始不老实也就罢了,南蛮也不好压,都要出兵维护。

    陇右道附近,伺犴的南突厥开始逐渐势弱,贺逻鹘为东|突厥改制,这两年发展的蒸蒸日上也开始不甘心起来。

    长安的荒灾刚刚过去最艰难的坎,朝廷出大量银钱用于疏通渭水,不断运量进入关中地区。

    在殷胥看来,治国既不是烹小鲜,也不是犹栽树,而是在照料一个病情反复的病人。

    它身上必定有延绵上千年的几大陈年旧疾,只要其中一个爆发一下都要改朝换代,幸而这些痼疾潜伏很久,他身为圣人不断压制还能让它不会突然的发病。

    几大痼疾以外,还有每天变着花样的小病小灾,有的毫无痕迹等到发现时已经酿成大病,有的来势汹汹本身无害却能引得旧疾发作。他要随时看病情下药,用药太猛会伤及根本,用药太轻则并发症连连。

    然后再来些无法避免的衰老病,只要是活着就没法避免,他要不停的锻炼,让它老的别太快。

    单治病也不行,久了要虚,还要休养生息来备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新病。

    等着病起来了再治也不够,他还要积极预防,提前做好准备来对付种种状况。

    对待复发的同一种病症,总用一味药也不行,药效越用越差,他还要不断的研发出新药来,更要承担新药的风险。

    而后就在不停的忙着这一切的同时,还要努力想着能不能治身上的这几大痼疾,不肯放弃,苦思冥想的对付千年遗留下来的问题;还要不停的自检自查,为了发现随时可能爆发的隐疾,不让它成为未来的沉疴痼疾。

    他不想被动,但大部分时候都要被动,转的如同陀螺一般,每天一睁眼都要迎接今天出现的小病和昨日留下的病根。没有人能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天下称赞的盛世也不过是一个短暂的、幸运的、还没有病症暴露出来的时期罢了。

    或许各个时代的皇帝,由于境况的不同,对于治国有种种不同的看法,但殷胥前世今生都生于忧患,连想要死于安乐的幸运都没有,自然有这样的看法。

    他下诏书,命雁门关支援太原,不断攻打骚扰叛军大军,给太原以喘息的空间。幽州即刻向南攻打莫州,刘原阳整合水军,主军尽快攻下叛军最南端的徐州,另一支队伍则前往宋州,占据河道暂禁大邺向郑军的通商。

    崔季明知道这一切,应该会明白如何配合他。

    而如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太原。

    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太原能守住么?

    身在太原城内的兆,也在考虑这件事情。

    入军营一年多,他提拔为校尉,后来成了康迦卫的亲信之一。而康迦卫并不是个守城之将,他性格冲动多次想要打开城门与叛军对冲,都让太原大将晋国公拦住了。晋国公也是和勋国公贺拔庆元一个年代的人物,只是他比较低调,一直守在北都太原不外出,不插手朝政,兼任太原刺史。

    晋国公是太原王氏出身,王氏在长安的分支被圣人所杀,康迦卫以为他会怨恨圣人。但他毕竟和主要参与行归于周的长安王氏并非同一房出身,再加上太原是他的本家,攻来的是一群兵匪,守住本家、守住这座千年城池就是义不容辞。

    更何况晋国公也有过些愧疚,王氏在叛军之中也有过不小势力,只是被其他藩镇吞并罢了,如今南方还有些王氏旁支正在与大邺敌对。勋国公为国捐躯,晋国公的族亲却为患四方,这简直就是让他国公的名号沾满泥灰。

    康迦卫看出晋国公守城的决心和经验,决意暂将兵权交予晋国公,

    而晋国公也在太原内部和贺逻鹘手下挑出几位适合参与守城的将领,其中就有兆。

    兆以为晋国公未必认识他,然而他却忘了晋国公每年正月宫宴也几乎都会进宫,与他算是远远打过几个照面。

    晋国公在一次众将领的会面后拦住他,仅二人面对面的境况下,道:“永王殿下,显然你也知道叛军的兴起与你也有直接关系,如今河朔的混乱,也算有你的‘功劳’。别觉得你来当兵就能当还债了,你吃的这点苦和山东的苦难能比得了么?恶果已经一步步扩大,若是太原成被破,老夫会将这些事,算在你头上,你会成为城破后被我杀得第一人。”

    兆此时已经在军营中磨练了一年多,他嘴唇皴裂面上不少晒伤,哪里还像当年阴郁却骄傲的皇子殿下。他勾唇笑了笑:“那不成。若是太原城被破,我要成为与叛军厮杀到最后的那一人。”

    而如今站在城墙之上,兆却觉得自己要一语成谶了。

    且不说对方的兵有多少是骑兵、有多少是老兵,就单单抓出二十万人的这个量,也足矣让兆体会一把什么叫“抽鞭断流”了。大邺不论是对内对外都很少有这种人数的战役,凉州大营兵力最强的时候也不过是九万,大邺讲求精兵,当年六座大营加在一起也不过是四十万到六十万左右的兵力。

    而如今黑云压城城欲摧,轴轳千里,汾河的两岸满是驻营的帐篷,无数旌旗随风一起舞动,顿时让城墙上的士兵心生无力。

    朝廷的信只送到了最主要的几位将领手中,没有让中书舍人代写,那是兆曾熟悉的殷胥的笔迹。作为皇帝,殷胥真的坦率,第一句写的就是,朝廷决意对叛军全境开战,太原很难得到大批支援,要做好死守城池的打算。而太原如果丢掉城池,叛军占据此城得以休养生息,或许几年时间大邺都夺不回来这座城。

    皇帝亲笔这样写道,太原就注定了孤立无援。

    然而却也被赋予了更重大的责任,北都太原,大邺北方仅次于长安、洛阳的第三大城市,从春秋年间经历一千一百多年的大城,绝不能成为叛军的王宫。

    晋国公王笃在军帐中,将圣人的信摊开放在桌子中央,面对着手下几位兵将,轻声道:“高祖统一大邺不过百年,如今却成如此模样。不论富贵功名、不言收复荣光,只盼着几年之后,年轻的诸位可在安定的大邺各地守护一方,偶尔会面小聚,可共饮一壶浊酒,都是大邺将士,而不是敌人。”

    “愿诸位一个不少,多年后相见,笑谈今日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