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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4|合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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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釜从莲花台出来了, 悄无声息。他进去的时候是被宫中侍卫绑进去的, 家人、下人、行李统统没带,等他回到当时租住的院落时, 只剩下他的从人,名叫徐兔的一个半大孩子,看到顾釜回来,徐兔先是高兴,跟着就是害怕。

    顾釜进屋一看, 屋里像被洗劫了一样, 除了他的书没卖,剩下东西全不见了, 连碗筷都没剩下。

    “你都卖了?”顾釜倒是不吃惊。

    徐兔道:“您一进去就不见回来,他们都说你死了,都走了,我留下等您, 没钱吃饭……”偏偏乐城的粮食和樊城一样, 最近半年贵得离谱,如果不是有点家底的人家, 饭都吃不起——不是夸张, 现在街上还有小儿在唱:家有黄金千两, 屋里饿殍四张。有钱买不来粮食, 金银又填不饱肚子。最近城中最受人欢迎的是木匠和砖瓦匠等手工艺人, 他们可以在家中合适的地方挖一个地窖用来藏粮。

    徐兔是顾釜从街上捡来的, 小小一个, 蹲在街角,顾釜从旁边经过看到,还以为他在看蚂蚁——遂蹲下同看,不料此子是因为肚子饿到发疼,所以蹲下省劲的。

    顾釜就把这小子给捡回了家,洗干净后看举止也不像是没父母的,但问起家人姓名,家乡籍贯,一问三不知。顾釜便犯了难,不好让他入奴籍,又没办法替他找到父母,画着人相的招贴画在城门口挂了两年都没人来找,估计不是本地人。普通人一生都难以离开家乡,这个孩子不管是拐来的还是自己走丢的,再回家的可能都很渺小了。

    于是,顾釜就劝自己的从人回家抱孙子去,儿戏的把徐兔算做了自己的从人。

    徐,是徐兔唯一有一点印象的,只是不知是徐,还是许;是姓,还是城、村、集的名字。甚至有可能是他们家街口一家店铺的名字。

    兔这个字就是顾釜的兴趣了,他曾想给自己儿子取名叫猴子,给孙子取名叫黄莺,皆被他叔叔顾朝给否决了,家中的仆人也自有他们的父母给取名,正好徐兔无父无母,年纪幼小,他便一偿所愿,从此心满意足。

    顾釜把门关上,悄悄问徐兔:“粮食有吗?”

    徐兔立刻点头,把他领到寝室,在原本是床榻的地方铺着一张草席,掀开,下面就是块木板,再拉开,就出现一个地洞。

    这是徐兔花大价钱请人来帮着挖的地窖,他特意藏在顾釜的寝室里。地窖中藏着十几袋粮食。

    顾釜大喜!好好夸了徐兔一顿,再下去扛了一袋上来做熟,与徐兔大吃一顿后,把徐兔留在家中,他出去转了一圈,把剩下的粮食买了个好价钱,换来一辆车,两匹马。

    他要回樊城了。

    坐在车上出了城,徐兔的一双眼睛仍哭得通红。听说顾釜把他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粮食全卖了,徐兔当时就哇哇大哭,看人来抬粮食就躺在地上不起来,还是顾釜把他给拖起来的。

    “就要回家了,你不想回家吗?”顾釜哄他。

    “不想。”徐兔红着一双兔子眼,“叔叔不是说当时出来就没打算再回去吗?”

    顾釜笑道:“此一时,彼一时。”

    徐兔仍在哀悼他们被卖掉的粮食,早知要卖,他每日就多抓两把来吃了,现在省下来的都便宜了别人,好亏……

    不过出城不到十里,他们就遇上了两拨人,第一拨运气好,看是一个士人和一个随从就放过他们了,第二拨就土匪了点,把他们的两匹马给抢走了。

    马一没了,车就趴下了。

    顾釜叹气:“早知就该要驴的。”现在他也明白为什么买主会甘愿给他马了,因为现在马出城比驴危险。

    抢马的是一伙十几个汉子,个个身上都带血,有的血都发乌了,行动带着一大股如影随形的苍蝇,气味熏人欲醉。

    徐兔早吓得缩到顾釜身后了,顾釜表现得落落大方,其实还是有点害怕的……怕被这些人抓去当兵。

    其中一人笑道:“有驴正好可以吃肉!”

    一群人哈哈笑起来,扬长而去。

    顾釜松了口气,拖着徐兔继续往前走。

    正值夏季,草木茂盛,蛇鼠兔鸟都挺多,顾釜武艺说不上出众,就地绑一副弓箭射几个小猎物填饱他和徐兔的肚子还是不成问题的,但无马车代步,这样一来路程就更远了。

    走了四天,他发现乐城周围的环境变糟了。看不到百姓,他记得当时他来乐城时,这附近到处都是背着行李、挑着担,或是坐着马车往乐城去的百姓,大家行色虽然匆匆,神态却很悠闲,路边也能看到踏春的少年少女。

    这才过去几个月,全都变了。

    草丛间依稀可见血迹与尸块,狼与豺大白天就敢尾随在人后,这些凶畜都尝过了人肉味,看人就像看兔子看狐狸,都是它们嘴边的肉。

    顾釜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他和徐兔两人早晚会出事,必须要尽快找到一伙人加入进去,再想办法回到樊城。

    这个时机来得很快,他们每天都会碰到几伙人,有几十个的,也有几百个的,乌泱泱一大片好像成千上万的也遇到过,不过他远远望到就带着徐兔躲到草丛里了。

    这次遇上的这一伙像是读书人比较多,大多穿着长衫,扶老携幼,而无论老幼,哪怕行走途中都在大声咒骂龚大夫,别说祖宗八代,十八代都被骂尽了。

    顾釜带着徐兔过去,隔着老远就行礼问好,再骂两声龚大夫,倒是很容易就融入进去了。

    一起走了一天后,顾釜才知道这些人原来都住在士子村。士子村是浑名,大王叫它迎客村。村子里房子白住,水随便打,大王还给粮食发布、发钱——于是除了家中不缺钱的世家子弟之外,穷读书的穷书生也有不少。

    是很不少。

    大概是家里有房子不住的士子的十倍吧。

    读书人是不干活的,你让他拿锄头下地?挑担子走街串巷卖货?拿着锯子、麻绳当木匠?这都不合适。如果家里出了个读书的孩子,基本上就等于开了个无底洞,不能指望他挣钱,他花钱比挣钱在行。

    多的是家中小有资产的父母,然后供个儿子专心读书把家底读光的人家。一听说有士子村这种好东西,便举家搬来了。

    好处不止是大王给粮食给布,而是周围都是读书人啊!终于不用因为儿子想去找书友而给他准备盘缠了!一去几年,除了回信要钱别的什么也不会带回来。读书是很崇高,但读到最后,父母老病而亡,儿子却未必能成名。

    顾釜一听就明白了,不由得感叹,龚氏只怕是没有料到一个小小的士子村能有这么大的作用。

    因为士子村显然很意外的,讨好了鲁国大多数人。除了世家,百姓们也很喜欢士子村。

    结果合陵兵把这个马蜂窝给捅了。

    顾釜猜测这其中一定有人在煽动,就是不知道是谁,不过不管是谁,他们都跟他一样,在挖龚氏的墙角。

    刘箐带着十几个人回到了乐城刘宅。刘家虽然在开元城是城主,但到了乐城,却只是个稍微有点名气的“普通百姓”。

    所以房子的位置并不好,有些偏,地方也不大,里面的陈设也不怎么样。

    跟刘箐回来的都是从士子村逃出来的人,也是刘氏兄弟之前收服的其中一部分,当然,跟他们的关系也最好。

    “不要拘束。这里现在就我自己,我爹和我兄弟都已经回开元了。”刘箐道。

    付明有些感慨,危机来临,刘氏做出了选择。刘竹与刘箐两兄弟,刘箐留在了险地,替刘家博一个未来,若赢,他带刘氏飞升,若输,就只死了一个不肖子弟而已。

    “贤弟高义。”付明赞道。

    其他几人也纷纷称赞。

    刘箐笑道:“我大哥走的时候险些没被我气死。不多说了,家中有粮食,只是没有人做,灶上的人是来了乐城以后雇的,我前段时间就把人辞了,现在这种情况,家中还是只留信得过的人好。”

    “刘兄说的对。”

    “有道理。”

    “无人下厨也无妨,谷米生嚼更甘甜!”

    刘箐便去灶下盛来一斗谷米,倒是都磨去了壳,他把谷米倒入几个大碗,几人就这么抓着生嚼起来。

    一时满屋噎得咽不下去,呛到喉咙里的咳嗽声。

    并非刘箐清高……他是真不会做饭,这辈子都没见过不在盘子、碗里的饭菜是什么样子,他也奇怪,这嚼起来像砂子一样的东西就是他平时吃的香香软软的饭吗?他以为味道不会差太远,但这差得何止太远?简直像别的东西了。

    发大话的人先吃不下去了,主动开口占住嘴,问道:“刘兄,大王写给你的话在哪里?可能取来一观?”

    其他人不约而同的都停下了……能少吃两口就少吃两口。

    刘箐也从善如流的放下手中的碗,去室内的柜子中取来一个木盒,回来摆在众人面前,郑重的打开。

    这就是当日他与刘竹悄悄送到莲花台的竹简,他取出后翻到背面,大家就看到背面果然有锲上去的字,字迹有些拙劣,确实是大王亲笔。

    大王的字迹就如同三岁小儿。

    “孤安好,卿勿忧,感卿深情,孤泣,望卿珍重自已,勿妄动、勿妄言,盼与卿有重聚之日,与卿同座、共饮,握手言欢”

    短短数句,倒是把不少人的眼泪勾出来了。

    大王其实不擅言辞,说话时都是短句,他们当时心中难免有嘲笑与轻视,但现在再看到这一行字,心中却想起那个沉默寡言,但温和善良的大王。

    他一个人在莲花台,该是何等的害怕、何等的恐惧?但他没有愤怒、怨恨,只是安慰他们,让他们不要替他担心,让他们保重自己。

    付明伏地大哭,“大王!大王……那龚氏的贼子!吾必取你性命!”

    其他人也双眼血红的发誓:“必不饶龚氏!”

    “龚氏险恶,天地难容!”

    刘箐忙叫大家悄声,不要大叫,免得引来龚氏的人,他道:“我们还有许多志同道合之人,在羊兄与年兄那里,大家一定能想出一个办法,救大王于水火之中!”

    顾釜与徐兔与那些人在樊城附近分了手,他终于平安回了樊城。樊城城门紧闭,守城的将军认出顾釜才放下吊篮把他们拉进去。

    顾釜惊讶的看到城门下竟然有数千刀甲士兵集结,问将军:“难道龚氏攻打我城了?”将军大笑:“非也,非也!公子回家便知!”顾釜回到顾家,见了顾朝后才知道,原来顾家早在合陵兵来了以后就发现这是一个洗刷顾氏的好机会!

    “已经小胜过几场了。”顾朝笑道,“龚氏太骄傲了,不过一群乡下人,就敢在王城脚下耀武扬威!”

    顾釜目瞪口呆。他还没有带来公主的许诺,顾家就自己钻了进去。

    顾朝笑道:“不止我们,我猜,姜将军已经回来了。我们遇上了几回,没认出姜将军,但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看顾釜神色不对,他安慰道,“开始险些打起来,后来就避开了。”

    顾釜让人都下去,才悄悄把公主的话说了,道:“叔叔,此事可应吗?”顾朝也有点吃惊,不是吃惊这个条件,而是提出条件的人。

    “你应了?”顾朝问。

    顾釜点头:“是。”

    “你都应了,难道我还能说不行?”顾朝笑道,随即又皱起了眉,深深的叹了口气:“一个女子……”

    非姜氏之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