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文学 > 刑徒 > 第一三九章 元亨利贞

第一三九章 元亨利贞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银狐续南明唐砖

一秒记住【阿里文学 www.al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一三九章 元亨利贞

    入秋之后,巫山雨朦朦。

    秦曼在经过月余的急行之后,终于抵达巫县。却得知祖母已至巫山别院中静修,于是匆匆赶来。

    “奶奶,何为贵人相?”

    秦曼见到祖母的第一句,并没有问安,而是开门见山的说话。

    秦清,已年过六旬。虽然华发早生,但在眉宇之间,依然能看得出早年之绝代风华。她正在馆中烹茶,对于秦曼的到来,似乎毫无觉察,甚至好像没有听见秦曼的问话,只是全神贯注的看着那沸腾的泉水,片刻后将一撮香茶投入,刹那间,这馆中被一股馥郁茶香笼罩。

    取两个茶盏,斟满茶汤。

    秦清这才抬起头来,示意秦曼坐下。

    “曼,你以为,什么才是贵人?”

    秦曼想了想,却突然发现,这‘贵人’二字的定义,似乎真的很难确定。

    “夫家资千万,良田十万顷,奴仆万众,可以为贵人否?”

    秦清摇摇头,“那只是富人,而非贵人……即便是有家资千万,良田十万,奴仆万人,然则一身铜臭气,如我等这般。或可享受安乐,衣食无忧,但若说这‘贵’字,却真真当不得。”

    “那数代公侯,权倾朝廷,手握天下兵马者,可为贵人?”

    秦清再次摇头,“那只是权人。或能一朝把握权柄,肆意妄为,然则和这‘贵’字,未有关联。”

    秦曼犹豫了半天,轻声道:“如咸阳陛下,可担得一个‘贵’字?”

    这句话,秦曼并不想问出口。可是到了这种地步,她也知道,必须要弄清楚祖母真实意图。

    秦清,这一次却没有回答。

    品了一口茶水,她温言问道:“曼,你可读过《易》?”

    “啊,读过,却不甚明了。”

    秦清笑道:“莫说你不甚明了,我自二十学《易》,至今四十余载,仍担不得‘明白’二字。只敢说是略有心得而已。你今方十九,若何敢说这不甚明了?如今根本就没有看到门径。”

    说完,她放下白玉茶盏,从旁边取出一卷《易》。

    “易首卦为乾。乾者,天也。你看这同卦相叠,喻龙,乃刚阳。故而那《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又有《辞》曰:元亨利贞。元,乃根本,亨为变通;利为手段,贞为坚持。君子唯具有这四种品行,方能扶摇而上,鹏程万里。所以,《彖(音tuan,四声)》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行,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成以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唯有此,方为‘贵’。”

    秦清滔滔不绝的一番话,却把秦曼给说的糊涂起来。

    “奶奶,我不懂!”

    “你且牢记,他日自然明白。”

    秦清说:“万物皆有兴衰,人世亦如此。

    二十年前,我初遇陛下时,正逢嫪毐之变,陛下内外交困,心绪难安。我因此而得陛下厚爱,才容我我秦家雄霸西南。然则,万事终归是有变化。陛下当年雄主,可如今却刚愎自用,而且性情多疑。此次我之所以在咸阳讨要军粮制造之权,实际上也是为了消除陛下的怀疑。”

    秦曼不由得一惊,“奶奶,陛下怀疑您?”

    “今日不怀疑,难保他日不怀疑。”秦清微微一笑,“昔年王翦手握倾国之兵,不也要求田问舍嘛?

    陛下初一统时,大有天下为公之心。

    然则那卢子高自称神仙门徒,表面上看去,是一心为陛下效命,实则暗藏祸心。我曾暗中提醒陛下,可是陛下却……曼,你且告诉我,这天下间,陛下最相信的人,是什么人呢?”

    秦曼蹙着蛾眉,“扶苏哥哥,为人淳厚,陛下当信他吧。”

    “不对!”

    “那蒙家两位叔叔?”

    “也不对!”

    “是奶奶!”

    秦清呵呵的笑了起来,“若陛下信我,我何苦揽那军粮之事?给自己再凭添一分铜臭气呢?”

    “那陛下信谁?”

    秦清没有回答,站起来,拉着秦曼的手,从别馆中走出,沿着曲折山路而行,在片刻后,行至山边。

    站在此处,可听江水拍击山崖的轰鸣巨响。

    “你且行至那试胆石上。”

    试胆石,是巫山一处山梁。从山崖上突出,只容一人站立。这处山梁,犹如断桥悬在大江之上。

    站在试胆石上的时候,耳听江水咆哮,感受脚下岩石颤抖,似乎随时都会掉入江中。

    秦曼的脸,刷的一下子苍白。

    她缓缓退下来,“奶奶,我明白了!”

    “陛下就如你站在试胆石上一样,孤独无所依靠,唯有寄托神仙。他谁都不信,只信他自己。故而才有求仙之心。此心一生,却再难改变……徐市之所以倒行逆施,也缘由此心啊。

    若陛下在统一六国之后,能慢一些,再慢一些前进,虽耗费的时日会长久,然则二十年,三十年之后,大秦基业稳固,六国宵小也只能偃旗息鼓。可是陛下的心,已膨胀起来,一系列的手段,目的虽然是好的。你看,我们慢慢走,虽走的慢,却走的很稳,不会摔倒在地。

    但你若跑起来,速度虽然会很快,可一不留神,就会摔倒……甚至掉入江水之中。

    大秦,就如在这山道上行路一般,更需小心再小心。可是陛下去等不及了,他想要跑起来。”

    言下之意,若跑起来,就会摔倒。

    秦曼轻轻点头,似乎明白了秦清的心情。

    秦清接着说:“此次高渐离刺秦,其实已经无关六国之事。那是个执拗的人,他所为的,不是什么兴复六国事业,求的只是心安,求的只是全当年的那份情义。事实上,杀了也就罢了。

    可是陛下却因此而祭起屠刀,大肆杀戮。

    并有谣言传出,从此不在信任六国之民。所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是大秦的天下,而陛下此举,却等同于将老秦和六国分割开来。你想想看,当六国之民无法感受到平等的时候,他们就一定会针对大秦展开行动。对于老秦而言,这才是灾难啊。”

    秦曼,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片刻之后,她轻声道:“奶奶,您让我转告仓令的那句话,仓令已有回答。

    奶奶您问他:大厦将倾,你当如何?他的回答时:若大厦将倾,不如推倒重建。只是,我还是看不明白,他那‘贵’字,又在何处?只不过在他身边,孙儿能感受到,他内心的不安。”

    “因何而不安?”

    秦曼摇头道:“这个……孙儿不知道。”

    “这位仓令,年纪虽然不大,但却也是有见识的人。想必他也感受到了这平静之中的暗流。

    曼,我倒是真想见见他。

    徐市说他有贵人相,我相信。只是徐市的观气之法,只重亨、利二字,却忽视了元、贞之说。

    品性乃根本,只懂变通,只知用手腕的人,虽可成一时之雄,却难保万世基业。

    你立刻派秦周再往楼仓,持我符信,告诉那刘阚……就说,我这老婆子希望在年内见他。”

    “是!”

    秦曼轻应了一声,搀扶着秦清,顺着山路缓缓而行。

    此时,金乌将落西山。

    但见巫山云雾,翻滚不停。

    江水咆哮,击打山岩……轰隆,轰隆……震耳欲聋。

    秦曼的心思,依旧是非常复杂。难道这兴平盛世还未开始,就要再有灾乱升起嘛?如此一来,巴中秦氏,又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昔年凭奶奶助始皇之情,从而换来了今日的成就。

    可乱世来临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此时,秦曼的心,已经完全乱了。和奶奶的这一番长谈之后,也让秦曼的思绪,变得更加飘忽。

    无言独上西楼!

    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但不知,我与仓令,又当是怎生的结局呢?只愿巴蜀,莫起纷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