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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古苯炼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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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令人窒息的黑暗。

    一间石室,数丈见方,四壁漆成浓墨,门窗也被厚厚的黑布遮挡,不见一丝外光。

    室内空空荡荡,只在朝门放一木桌,上有数支红蜡,火光跳跃,一人盘腿坐室中,合眼闭目,手置膝上成静心决。

    贡布法师站立桌旁,伸手到近处一支蜡烛。

    一遮一掐,蜡烛熄灭,室内稍稍暗了一分,他又缓步向第二只走去,室内回响起噗噗索索的脚步声,节奏清晰,又是一遮一掐……

    如法炮制,直至最后一支业已熄灭,黑暗终于吞没了整间石室,不留一丝余地。

    贡布掐灭最后一支蜡烛,回头再望一眼,满眼忧虑,却是再难辨出盘坐人的轮廓。

    门帘缓缓揭开,一缕昏暗的星光敏捷的窜了进来,还未来得及走得更远便又被放下的黑帘隔断。

    黑暗铺天盖地,无孔不入,将时间也挤走,仿佛空气都无处藏身,于是,窒息,无穷无尽的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终于响起,是木桌被撞倒的声音。

    韩澈跌跌撞撞的冲出了黑暗的石室,一出来,便被一只大手拽住,瘫软下来。

    他满头满脸的大汗,双手冰凉,如同筛糠,仔细看,便会发现此时的韩澈眼神呆滞,唇上也微微的泛紫。

    又一只小手轻轻抚了上来,手里是一块儿湿热的毛巾,随着温暖的触觉从额头浸润到全身。

    韩澈也终于安静下来,才发觉手也被一小团温软包裹起来,知是喜乐。

    “将近一刻钟,还是有进步的!”黑发少年轻声说道,那语气甚是轻松,眼中却满是化不开的忧虑,正是司晓宇。

    “却是不急一时,再想办法就是。”贡布道。

    这是一个黑瘦的中年僧人,穿着与次仁法师相似的黑色巫袍,只是胸前纹饰简单得多,袖口也不是深红,而是藏蓝。

    “师叔,这症候难道没有药物可治吗?”见韩澈已有好转,司晓宇问道。

    这人叹息一声,只是摇头,思忖片刻方说道,“心结所致,只能循序渐进坚持磨练,希望慢慢克服,好在并无要紧,倒是那心结本身……”

    他欲言又止,眼神却飘向韩澈的身旁,眼中已是一片空洞。

    韩澈苦笑,他也是有苦说不出。

    自那日与次仁长老长谈后已有月余,韩澈便在寺中修行。

    古苯一教所承载的巫法博大精深,想在数月内尽数掌握无异蚂蚁吞象。

    以往韩澈只修神识,少炼肉身,基础渣得不行,这月余的功夫就打在锤炼肉身上,这却跟从前那种认知层面的修习不同,而是实打实的锻炼。

    关于这部分,《巫咸三卷书》里的记述也是颇多,但“学”总不比“做”。

    这就好比在学校成绩优异,但不经过实习锻炼,学的再多都不免与社会脱节。

    好在韩澈的修为足够,神识凝练,修行资质也算上乘,月余之内,几项基础的试炼都完成的极好。

    古苯修行之法与道、佛等皆有本质不同,并不将肉身与元灵分开来看,所以也没有“元神”一说。

    巫门看来,肉身即是天授,可直接与天地,与宇宙本源相连,吸纳灵气锻造自身,修肉身即是修本我。

    物质与精神并无差异,殊途同归。而神识是肉身的延展,是精神的表象,顾所谓修巫,即是修“我”。

    说来繁复,其实简单。

    古苯修行关注对事物本象的认知,包括空间、时间、能量等等。人之灵性,一在于人可识自我,有“我识”;

    二则是人能以初感定义万物。

    火为热,冰为寒,风可流动,寒,暑,苦、咸皆是如此,而如若修巫,人即为自然,不为人之视角,则万物形状、定义也必改变。

    正如喜乐所说,火未必为热,只是热能外放而人体不能承受,才向内经传导信号而已。

    而巫修的一项基础,即为调节自身,完善肉体,使不能受为能受,则此种信号便无意义。

    可返本还源,火即是火,不必热,也不必有光,可为红,可为蓝,可为七彩,也可无形无色,仅是宇宙自然中一物,可驱使,可挪移,可呼吸,可融其中,只此而已。

    巫门法门博大精深,韩澈如入宝山,按照着典籍的修行方式,引动灵力,运行奇经八脉,身体机能便有一丝对应的变化。

    如防寒,避热,祛痛,甚至可以将肉身锻炼得如同钢铁般坚硬,或是使骨骼如皮筋般柔软。

    而每每运行几周天,那体内的灵力便自增厚一线,虽几不可辨,但只要坚持,积年累月也必有所成。

    这和道家修真功法倒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韩澈从前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现在倒是乐此其中,饱学不厌。

    古苯的修行项目十分有趣,竟不是以修者为蓝本,更像是为普通人而设,有些也如雍仲苯教一般,着重挑战自身极限、补全心智漏洞。

    如一项自然功法的试炼,是择一处山涧峡谷,下有击水澎湃,四围是绝崖峭壁,高有千刃。

    古苯僧人于一侧壁开凿一石窟,将一细硬圆木探出,牢系数根绳索,缚于试炼者脚踝,腰际,壁上,使其头下脚上悬于峡谷之间。

    山涧风势猛烈,人在空中必要摇摆不定,越挣扎,那摇摆便更烈,绳索也便更加吃紧;

    如若心中畏惧,也必要呐喊发泄,山涧四壁皆是高峰,声音反复震荡,回声几可振聋发聩,冲击还要更剧,直至使人崩溃。

    如若恐惧稍减,闯过此关,便有人逐一切断绳索,先是双臂,再者腰间,随后便是单脚,只留极细的一根系住脚踝,便再要乱动也是不可。

    人为直立动物,骨骼、筋肉无不为直行站立提供助力,气息血脉也自受地心引力约束,所以天生便要寻着那脚踏实地之感方为心安。

    倒悬空中,手脚越是自由,也就越感到空阔,不着实地,血脉倒流,气息也要逆转,气血不足,人便要昏厥,却是与生俱来的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

    而偏偏试炼者此时却无法晕厥,耳畔隐约传来绳索摩擦岩壁的窸窸窣窣,圆木吃力的咔嚓响动,那又当是怎样的心思,也难与外人道来。

    身边风声猎猎,身下溪流滚荡,犹如裂石断金,声源自下而上,尤为真切。

    此法为直面人的恐惧心,寻常人未必不可做得,只是力在突破自我,却不是修行。

    喜、怒、忧、思、悲、恐、惊。

    凡此种种,皆不为常人意念所能控制,心生惧意,则肝胆先生精汁;

    眼见美食,胃肠也生腐水,若要强自忍耐,不加宣泄,长此以往,胆汁灼破胆囊,腐水蚀化胃肠,就有那吓破肝胆,蚕食自身的惨剧发生。

    古苯炼体,也将改造自身,却是借灵力,影响奇经,掌控脉络,可按自身所需调节气血供给,便无此顾忌。

    例如那绝壁悬身,风动则心动,心动则形自动,寄我于风,我即是风。

    修到一定境界,连那最后一根绳索也是多余,靠自身即可倒立原木,风无上下前后,则我亦无左右东西,既然风身即是我身,又何须脚踏实地。

    那所谓“御风而行”也是如此。

    只是魏摩隆仁初建时似乎就有某种禁制加持,术法忌讳极多,若要飞行消耗也是极大,即便有此神通的,多数人也懒得飞——太累。

    数月修习,韩澈发觉自己对自然术法的领悟最是透彻,进步也是最大,尤其是风术。

    他在山涧里被吊了五六天,感觉甚是过瘾,现在恨不得睡觉都倒着睡,大有向蝙蝠进化的趋势。

    对此喜乐、司晓宇等人纷纷侧目。

    韩澈却很为自己的控风天赋自豪,索性下功夫主修一门,好歹是有了一技之长,也可防身御敌,不至于每每练习时被司晓宇揍得满山遍野的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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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只有一项,韩澈是彻底无法完成的。

    这是一项关于时间与空间认知的试炼,使试炼者超脱维度世界的束缚,以本我感受时空流动。

    试炼方式十分简单,试炼者处于绝对黑暗的密室中,按古苯秘法运行奇经八脉,调节呼吸,以达到类似胎息的效果。

    不借外物,抛去五感,单单存留时空概念,将神识扩展到体外,及时找到室内暗藏的多处毒瘴、幻术机关,以灵力将之一一关闭。

    这需要对自身对时空的掌握万分精准,同时神识灵力控制也要炉火纯青,动作快一分、慢一分;

    灵力多一分、少一分,那可都是要命的事,毒瘴入体、幻术入心弄不好就是一个重伤不治。

    可韩澈的问题还不在把握和掌控上,他牙根儿就没走到那一步,他的问题便出在这密室之上。

    不知何故,韩澈只要处在封闭的密室便会心绪不宁,浑身战栗,不得自持,连神识都无法凝聚。

    最初时,只要一进入那暗室韩澈即会如临大敌,反应癫狂,就连强壮如司晓宇也控制不住,也不知是怎么有了这般力气。

    执掌这一项试炼的也是遗寺的一位长老,尊称贡布法师,是位年过古稀的黑瘦僧人,星眉阔口。

    据贡布长老解说,人对于黑暗的畏惧,源于对未知的恐慌。

    趋吉避凶是人之本能,只要不能全知祸福,就难免惶恐不安。

    观大千世界,依借五感,而视觉又是最为直观的表象,所以常人以眼观为第一评判,自古便有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说法。

    一旦眼不能视物,遍似脚不着实地,心中惴惴,疑神疑鬼,暗窦丛生,心性必难平和。

    韩澈的情况却还稍有不同,只是怎么个不同法,贡布法师却不愿多说,只闪烁其词的说是“心结”。

    “那心结又该如何开解?”司晓宇见韩澈受苦,心下犹豫,却不甘心,继续追问。

    贡布法师一挥手,不叫他继续说话,只是沉声说到,“不必心急,此事我已于几位长老商议,并无大碍,你等只要照样修炼即可。”

    司晓宇闻言皱眉,思忖片刻终于还是道,

    “师叔,我知寺中一古塔,俗称“千层镜塔”,有却心魔,修神念的功效。

    弟子年幼时性情多动浮躁,失心境,无法突破天心境界,老师让我来寺中,于千层镜塔内打坐二十七天,自此心境平和,修习也是大有进益,不如……。”

    “不可,”

    还未等晓宇说完,贡布陡然色变,利眉倒竖,眼放凶光,那一张脸上全是愤怒,仿佛恨不得将晓宇一口吞掉。

    晓宇一凛,不自觉得倒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