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银狐续南明唐砖

一秒记住【阿里文学 www.al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那真是一场闻所未闻的奇遇,更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杀,如果罗正雄稍稍晚上几分钟,或是多在沙漠里迷上一会儿步,后果将不堪设想。

    事后想起来,罗正雄仍忍不住倒抽凉气。

    罗正雄是在傍晚时分到达出事地点的,记不清他已翻了几座沙梁,越了几道沙壑,反正站在九景儿梁上时,夕阳已残血似的泼下来。罗正雄一眼望见那抹绿,真的,按说站在那个方向,是看不见那抹绿的,可罗正雄分明是望见了它。那绿盈盈的,闪着光儿,泛着波儿,令九景儿梁上的他顿然扫去疲惫。那不是幻觉,罗正雄后来再三想过那个傍晚沙漠里发生的一切,点点滴滴,都很真实。他确实是被那抹绿吸住了,灌了铅的双腿忽然间有了欲望,冲下去的欲望。他站在沙梁子上,似乎冲沙谷里吼了一声,似乎没,但他心里确实发出过一种声音。那是被荒漠灼痛了的双眼望见绿时情不自禁发出的唤,那是焦渴的心田闻见水的气息时自然升腾起的响,喜浪滚滚啊!罗正雄几乎以野马脱缰的速度,冲九景儿梁下冲去。

    那是怎样一道梁啊,你在沙漠中,几乎望不见那样的梁,或者那原本就不叫梁,沙漠是生不出那种梁的,那梁只在深山峻岭中有,只有罗正雄的老家有。从九景儿梁到对面的十景儿梁,似乎只有一步,罗正雄如果用力一点,几乎就能纵身跃过去。可那一步是没有人能跃过去的,很多个日子后,罗正雄带着万月,拿经纬仪测过,那看似一步的距离,其实比黄河还宽,但站在九景儿梁上,你看十景儿梁,仍觉得它只有一步。

    那一步是心的距离,你认为它近它就近,你认为它远它就远。万月后来这样解释了一切。可那个傍晚,那个被血似的夕阳笼罩了一切的傍晚,罗正雄心里是没有这些想法的,他就一个念头,必须要找到万月,一定要找到万月。他甚至怀疑,站在九景儿梁上吼出的那一声,事实上只可能有两个字:万月。

    罗正雄不是跑下九景儿梁的,他跟万月一样,是被流沙送下去的。很多年以后,罗正雄在九景儿梁建起了一个滑沙场,还特意给它起了一个名:万月梦园。

    细沙如同一只有力的手掌,不容置疑地将他一把推到了谷底。

    那是一种梦幻般的感觉,那是一种天旋地转撕心裂肺的感觉。

    坠入谷底,罗正雄拼命呕吐起来,沙把他的整个肠胃洗刷了一遍,沙也把他的灵魂彻底洗礼了一遍,等他艰难地支撑起身子时,世界不见了,天不见了,地也不见了,能看到的,只是一条窄而长的深沟,幽幽的,空灵,神秘,密布着阴暗,还有看不见的危险。罗正雄下意识地拔下枪,从九景儿梁失重般地一头栽下时,他的手居然能死死地捂在枪上,可见他跟枪是怎样的一种亲密关系。他往里走,那时完全是下意识的,他已失去了方向,压根辨不清东南西北,他觉得应该往里走,步子就迈向了里。后来他才明白,那根本不是里,沟谷是没有里外的,它像一根腰带,环住了九景儿梁,无论从哪个方向走,他都能遇到那片绿,遇到在绿中跟死亡对峙的万月。

    万月跟死亡只有半步之遥,或者说,她的一条腿已踩进了死亡谷,另一条腿,正挣扎着,一步步地,向死亡靠近。

    跟她对峙的,正是那头野猪。

    这一切或许都可以理解为巧合,九景儿梁是神秘之梁,那谷底更是神秘之谷,多少代,多少人,几乎没有谁把脚步送往那,送去了,也只有一死,因为你在清楚的时候,是不敢把脚步送往那座梁上的,那用上帝之手堆起的沙梁,是很难用双脚跋涉上去的,即或你有通天的本事,跋了上去,那谷底也是等着葬你的穴。后来在开发滑沙场时,已经脱下军装多年的罗正雄就亲手拣起过一堆白骨。

    向导铁木尔大叔就说,只有心灵迷失了方向的人,才能站到九景儿梁上,只有灵魂被神掏走的人,才能安全地降临到谷底。可见,那个傍晚,罗正雄是迷失了方向的,两天前的黄昏,万月也是迷失了方向,还有那头野猪,它在更早的时候就迷失了方向。

    是野猪最早发现了那片绿,那头断了一条腿的野猪从野猪井方向一路逃来,逃得晕头转向,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出这片沙漠,后来它站在了九景儿梁上,那是一幅很美的画面,极其壮观,可惜没有谁看得见。高大凶猛的野猪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夕阳下,那个傍晚的夕阳同样绚烂无比,甚至有点娇艳,映衬得野猪越发具有力量。野猪骄傲地四下瞅瞅,正要长啸一声,突然脚下一滑,沙漠以温柔无比的方式摧毁了它的骄傲,又以温柔无比的方式将它卷进沙浪,沙浪滚滚中,野猪坠入了谷底。坠入谷底的野猪跟万月跟罗正雄有同样的恐惧和庆幸,恐惧它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庆幸它没被沙浪吞掉,它还活着,它居然又站了起来。对坠入谷底的这三个生灵来说,这次坠入是致命的,却也是一生都值得自豪的,因为他们发现了绿。

    在对绿的敏感上,野猪的嗅觉远远超过了人类,因此那头野猪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寻着那渴望已久的气息,很快窜入了那片灌木。那是多么可爱的一片灌木啊,它简直就是神灵赐给野猪的一块福地,野猪用嘴拱了几下,就从茂密的灌木中拱出一条路,顺着那条路,野猪兴奋地往里扑。野猪渴坏了,对干渴的抵抗上,野猪比人类好不到哪里去,人类活不过去的地儿,野猪照样不能生存太久。所以早先的野猪井,到现在只能成为一片废墟。

    野猪后来发现了水源,不是说野猪多伟大,因为水源就摆在那儿,清凌凌的,它像沙漠中一眼圣泉,往外咕嘟咕嘟冒着水泡,每一颗水泡,都能孕育一个生命,你想想,多少年下来,这片灌木里,孕育了多少生命。但直到现在,没有哪一个生命能像野猪这么强悍,所以野猪一头孔进水源狂饮乱喝时,那片灌木里的生命吓得全都缩起了脖子。它们弄不明白这只庞然大物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为什么要侵犯它们的领地?野猪却全然顾不上这些,它一头扎进去,就永远不想再起来,它要喝个足,喝个够,要把这咕嘟咕嘟的水源全吞进它肥硕的肚子里。

    野猪足足饮了一个小时,那是多么痛快淋漓的一场啊,简直痛快得要死。等它抬起头时,才发现那一汪水源让它饮没了,饮干了,如果再想饮,它就得蹲边上等。

    野猪决定等。

    这一等就是漫长的一个过程,无比漫长。这中间,野猪已把这片灌木看了个够,其实灌木林不大,充其量也就有一座院子大,甚至比不上于海他们野宿的那座古寨子的二分之一,比起野猪曾经生活的野猪井,就更小得有点儿可怜。可野猪很知足,能在这绿色绝迹的沙漠中找到这么一片水草地,能在这死亡密布的旱沙漠中找到这一汪绿波荡漾的水源,它还有什么不知足?野猪饮完第二次水,已是第三天后晌,这时候它已习惯了这片灌木林,并且非常老练地把它当成了自己的王国。是啊,这头野猪已经很老了,老得它都记不起自个活了多少年,反正它的孙子的孙子都已死去好多年了,它居然还活着,有了这座绿草茵茵的王国,它还能活这么长时间。

    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但它万万没想到,若干天后,居然有不怕死的生灵跑进来,想跟它争夺王国的主权。

    这个生灵就是万月。

    万月一头闯进灌木林时,野猪正在睡觉。野猪吃饱了,喝足了,剩下的事,就是美美睡一觉,尽快养好腿上的伤。万月发现灌木林的心情绝非野猪能比,也绝非罗正雄能理解,对万月而言,此趟进沙漠,她带着太多的使命,貌似柔弱的肩上,有太沉的负重。有时候她真是茫然,茫然得找不到方向,有时却觉一切很明确,压根用不着犹豫。但有一点,她必须找到水源,这是她向师长刘振海保证了的。为此她向天堂中的母亲一次次求救,希望母亲能给她暗示,让她尽早闻到水的气息。

    望见灌木林的那一刻,万月几乎要晕厥过去,她似乎看到母亲在前面招手,并发出亲昵的呼唤。哦母亲,万月幸福地叫了一声,一头扎进灌木林。

    万月比野猪更猛地饮了一场,真是痛快,她想起多少年前第一次见到母亲的情景,也是这样的一场痛饮。只不过那时不是在荒漠里,是在母亲的香阁里。

    母亲。

    幸福的泪水滚滚而下。

    泪水退潮时,万月揉了揉眼,再揉揉,还是觉得奇怪。她明明是一个人扎进灌木林的,怎么一抬头,眼里多了东西?万月起先弄不明白那是啥,只觉它很陌生,很庞大,牛似的,不,比牛还猛,还带股蛮气。是啥呢?万月静静地瞅着那头怪物,心里发出这样的疑问。哗地,万月明白了,野猪,她遇见了野猪!

    万月曾经遇到过野猪,那是参加解放军以前,那时她的身份还很特殊,特殊得几乎不能跟别人讲。

    那一次她险些就被野猪吃掉,幸亏有个人在关键时刻救了她。

    救她的人身份更为特殊,救她的人后来成了她的灾难。

    是的,灾难。万月现在还身陷灾难中,不能自拔。

    野猪静静地瞅着她。

    野猪一睁眼,便看见了这个美人。跟人类打的交道多了,野猪不仅能分辨出男女,还能分辨出美丑,这个年老的野猪已成了半个精灵,已能洞察出人类的心理。可惜那阵儿它没洞察,没顾上,眼里突然闯进一个美人,野猪也有点呆。野猪只能静静地先望一会儿。

    野猪发现这个美人不仅长得漂亮,还很可口。如果用四只蹄子和一张嘴巴来分享,那该是件多美的事儿。年老的野猪咽了口唾沫。

    万月没敢动。认出是野猪时,她首先想到的,便是不能动。

    有人教过她这个求生术,野外遇见狼或野猪什么的,一定要镇静,你不动它就不敢动。

    野猪也没动。野猪更有这个本能,遇见不了解底细的生灵,最好先不要乱动。

    灌木林里出现了一场奇特的对峙。这是黄昏快要结束时发生的事,这一天的黄昏似乎有点儿长,万月站在九景子梁上时,夕阳的余晖就已泼下来,这都过去了两个多时辰,那淡淡的光影还从刀劈一般的斜缝里漏下来,映得灌木林光怪陆离,映得那头野猪越发地具有某种力量。万月紧张地思考着,这个时候除了冷静,就是要有办法,对付这头怪兽的办法。凭直觉,万月断定这头野猪不会太年轻,万物都是如此,越年轻越具有杀伤力,但老也不是件好事,老便意味着深算,意味着它见多识广。它会怎样地扑向我呢?万月料定野猪会扑,它会选择一个最佳时候,后蹄一用劲,前蹄张开,一个凌空跃起,扑向她。那张凶恶的嘴巴便是致命的武器,如果躲不开,她就会成为一道好菜,让这头怪兽贪婪而又尽情地享受。它会吸干她的血,会撕开她的身体,然后用锋利的牙齿,一步步将她美丽的肢体咬成碎块。万月疼起来,感觉自己已被野猪击中,已被它凶残的牙齿吞噬。她努力镇静着,尽量不往这个方向去想,可是不行,她拒绝不掉这种可怕的想法,她甚至想起了第一次被吞噬的情景,尽管那不是野猪,尽管那是她的救命恩人,可吞噬的手段还有疼痛感出奇的相似,甚至那人的牙齿也有点像野猪的牙齿,在疯狂地咬着她,万月发出一阵剧痛,很真实,仿佛身体的某个部位还含在那张嘴里,那是一张能言善道的嘴,也是一张极尽巧舌的嘴,可惜那嘴里没一句实话,没一句能打动女人的话,但偏偏万月就掉进了那张嘴里。我怎么能掉进那张嘴里呢?万月恍惚着,思想离开了身体,往另一个方向跑,这很危险,如果野猪选择这个时候袭击,万月是躲不过去的。

    野猪有野猪的思想。野猪并不急于向这个漂亮女人下手,一则它不饿,这个下午野猪吃得很足,灌木林里有太多的食物可供选择,不像干涸绝望的沙漠,有时候好几天都填不饱肚子。这儿的水草鲜美,用舌头就能轻松地享用,这儿有太多奇形怪状的小生命,每一种吃起来都味道精美,野猪不小心,就把自个吃得有点撑了。硕大的肚皮又鼓又胀,拖在水草上,动一下都很难。野猪暗暗后悔,如果早知道会闯进这么一个美人,它应该吃少点。更重要的是,野猪怕美人给它设计。计是很可怕的,尤其人类的计,野猪的同类为什么会一个个死掉,就是中了人类的奸计。别的生灵它们不怕,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线上,你能搏杀我也能,人类不同,人类有时候太毒辣,不用搏杀,只给你设个计,就把你灭了。这头年老的野猪所以能活到现在,就是比别的同类多个脑子,搏杀之前,它必须弄清有没有陷阱。

    野猪怀疑万月有同类,就隐藏在某个地方,说不定还是个英雄。一等它跃身,那种叫做枪的东西就会发出凶狠的一声响。野猪领教过,不止一次,它的腿所以伤掉,就是被那种叫做枪的东西给击中了。

    按野猪的思维,这么漂亮的一个人儿,不可能单独闯进这种地方。人类最大的嗜好就是喜欢围着美人转,这一点它很清醒,它怕英雄,尤其是敢为美人献身的英雄。

    万月轰走那个男人,她必须清醒,必须全神贯注,这时候想那个男人显然是不理智的,野猪正虎视眈眈盯着她,她首要的任务就是把这头野猪干掉。

    怎么干呢?万月开始想策略,如果从容一点,万月会先设下一计,一个圈套,让野猪钻进来,那样就好对付了。可惜野猪不给她机会,她的才能没办法施展。万月先是看清它肥硕的肚子,这好,如果它扑,就冲它肚子下手,这么想着她摸了一下刀。万月有刀,很精致,很锋利,如果比杀伤力,这把刀比****还管用。这是万月的秘密,特二团没人知道,也不能让他们知道,因为这把刀不是谁都能拥有的,她相信包括罗正雄,也没有机会看到这么精致而又恶毒的刀。

    这把刀来自德国。

    万月接着看清了野猪的腿,尽管光线很暗,万月还是一眼断定,这是条伤腿,伤得还不是太轻。这更好,万月心里莫名地轻松了下,野猪的凶狠在于腿,失去一条腿,野猪的杀伤力就减半。如果它扑,身体就会倾斜,那样给她的机会就更多,万月判断着,能不能一刀击中它脖子?或者直接攻击它眼睛?这样太冒险,要是一刀不能夺命,它跟着反扑过来,情况就糟了。

    这时候万月又摸了下另一条腿,她的小腿,那儿有条绷带,绷带里还藏着另一样东西,也是件秘密武器。万月想它总算是派上用场了。刚接到命令,要她到特二团报到时,万月还犹豫过要不要带上它。现在看来,带得很正确。这么想着,她又感激起那个男人来,是他让她最终下了决心。万月还记得临行前他说的话:“那儿情况复杂,随时都会遇到生命危险,你必须把它带上,这东西比枪更管用。”

    万月相信,对付野猪,它的确比枪更管用。

    天彻底黑下来,最后一丝亮光消失时,野猪打了个哆嗦。这是野猪最不愿意看到的时候,天一黑,野猪的两只眼便如同掉进黑洞,再也不起作用,狡猾的人类往往选择这个时候,向野猪发起攻击。所以那一刻野猪显得格外紧张,甚至作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还好,万月没有动手,野猪有点庆幸,她为什么不动手呢,野猪也有点不明白。

    难道她想跟我友好相处?或者她也受了伤,跟我一样不方便动手?野猪乱想着,不大明白这个漂亮女人的用意,它甚至生出一丝儿对这女人的好感。你别怪野猪,其实它跟人差不多,有时候也会怜香惜玉。只可惜无法表达,猪毕竟在这方面比人类逊色。愈发加重的黑夜让它的双眼彻底变瞎,它已看不清女人了,只在脑子里反复闪现她那张娇美而又略带忧伤的脸庞。她也是个不幸的人,说不定也被什么流言中伤着。年老的野猪想起自己,它在很早的时候就被同类中伤,一度被同伙驱逐出野猪井,四处流浪,过着漂泊无定的日子,那是一段多么忧伤暗淡的日子啊,年老的野猪流下了不被理解的泪。

    黑夜静悄悄的,静得他们互相能听得见彼此的心跳。野猪沉浸在往事里,万月也沉浸在往事里,眼前的危险似乎被彼此的往事化解着,灌木林的气氛也被感染成另一种色彩,有点暧昧,有点惺惺惜惺惺。万月的手从刀上滑下来,野猪的前爪也从奋起的姿势收拢回去。

    这时候奇迹发生了,不是发生在这两个生命身上,而是那眼咕嘟咕嘟响着的水井。那眼水井突然没了响声,彻底没了。万月正在生疑,以为什么干扰了自己的听觉,忽然就闻见一股奇特的味道,这味道淡淡的,犹如一股远古的香气,从地层深处悠悠荡来,令人嗅一口便能沉醉。野猪也嗅到了这股气味,它感觉这味儿更像是从女人身上发出,带着一股亘古不变的母体的芳泽。野猪前几天也被这种气味诱惑过,它迷醉了过去,但今天这感觉更浓更鲜,野猪忍不住就多吸几口,它打了个哈欠,它听见女人也打了个哈欠。

    万月果真打了个哈欠。然后,她就迷迷的,晕晕的,坚持了没多久,身子一软,倒在了灌木林里。

    一丝月光洒下来,罩住了灌木林,透过朦胧的光儿,你可以清楚地看见,灌木林里这两个生灵,一个比一个姿势更憨地,睡在了月光下。

    月光柔美。

    这时候,离九景儿梁很远的地方,那座古寨里,政委于海正在组织一组成员,召开一场别开生面的检举会。水囊被扎,一组人最后救命的水全没了,这在兵团历史上,也是少有的事,于海不能不急。可光急不顶用,他调查了一天,除了一营长江涛汇报说,半夜时分他曾看到仪器手万月往那个方向去,别的同志都提供不出有价值的线索。他正欲怀疑万月,记录员田玉珍马上说:“万月每天晚上都起夜,她有失眠症,再说,她去水囊那边,就是怕有人搞破坏。”

    他到底该信谁,或者谁也不信?但水囊被扎,明显是有人搞破坏,而且这人就在一组当中。是谁?既然能扎破水囊,他就有可能做出更可怕的事,如果……于海不敢想下去。现在万月失踪,就因为他多问了一句,她便一怒而去。她是赌气而去,还是另有情况?眼下不容他多思考,他必须趁势发动大家,将这个暗藏的敌人挖出来。

    情况远没于海想的那么简单,检举会开得一团糟,到后来几乎成了吵架会。

    于海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