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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九限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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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没有任何事是可以得到彻底解决的,除非跟此事有关的人都死光了,没有人再关心此事。

    不知为什么,我对单老师有些悲悯。

    九限钉的威力太大,又被奇术界称为“绝户钉”,与昔日商纣王发明的“炮烙之刑”以及“酒池肉林之蛊”等至阴毒、至残忍的手段一起被江湖中人摒弃,不复被人提起,更不要说拿出来使用了。

    单氏一族在历史上屡败于帝王皇族,其心智已经彻底扭曲,从夺取江山变成了祸害江山,才会密藏“九限钉”这种超级杀器。

    那八人对单老师言听计从,各自敞开胸前衣襟,从怀中摸出一个一尺长的锥形铁筒来。

    “打开盖子,准备插钉。”单老师下令。

    冰棺对面的四人同时打开了铁筒上的正方形盖子,从里面抽出一根八寸长四棱桃木锥来。

    桃木桩呈暗红色,尾端越一寸见方,通体雕刻着曲曲折折的繁复符箓。

    单老师面向供桌上的遗像,低声狞笑:“张全中,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都是你逼我的。我再给你三分钟,如果再不现身,你的女人就会死得无比凄惨。我单氏一族做事一向公平,你出来,我们就让静官小舞入土为安,绝不受任何侵犯。否则,我只能保证,让你追悔莫及。”

    我相信,为了逼出张全中,他们将会对静官小舞的遗体大为不敬。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和连城璧竟然无意中做了单氏一族的帮凶,真是愧对张全中与静官小舞。

    “我知道你就在这里,张全中,何必呢?你做缩头乌龟,把自己的女人扔出来送死,这是何样道理?有本事的,你出来试试我的九限钉,看一看张家神算能不能破解它……”单老师的视线离开遗像,向灵堂四面巡视着。

    我知道连城璧在外面严阵以待,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她无法直接看到灵堂内的紧急状况。九限钉一出手,静官小舞、张全中完败,事情也就变得无可挽回了。

    “单老师,可否听我一句话?你们单家跟张家的恩恩怨怨另外找地方解决不好吗?今天你暂且高抬贵手,把静官小舞平安葬了。你应该知道,静官小舞是为济南抗战做过贡献的,应该受到这份尊重。人在做,天在看,如果你一意孤行,乖离仁义礼智信,只怕会遭天谴。”我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除非……除非你能代替她。”单老师忽然话锋一转。

    我紧盯他的双眼,仿佛看见了两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

    “你可以代替她,反正她知道的那些事你也知道,而且你脑子里还有很多有趣的东西是我需要的。现在,做个决定吧,要不要代她承受九限钉之刺?”单老师语调森冷地问。

    “先葬了她。”我说。

    “你的意思是——同意了?”单老师问。

    我冷肃地回答:“先葬了她,不要让抗日英雄流血又流泪。”

    在我看来,张全中、静官小舞都是抗日英雄,是两军阵上真刀真枪跟鬼子硬拼过的。无论他们出于哪种目的,只要抗日,就符合当年“联合抗日”的大原则。

    他们曾为济南城百姓流血,到了今天,人之将死,有什么理由让她承受屈辱、无言流泪?从这种意义上说,单氏一族九人全都该死。

    “好。”单老师挥手。

    有人从冰棺侧面抬起棺盖,覆在冰棺上,随手落锁。

    “你到底要什么?”我问。

    “要张氏所有的算术学成就,消灭张氏传人,使得单氏一族在算术领域一家独大。”单老师说。

    我提醒他:“张全中所有的成就都在那算盘里,我把算盘给你,岂不就解决问题了?”

    单老师摇头:“不,像他那种智商高过天际的人,行事神出鬼没,处处留下陷阱。我只试着解析一颗算盘珠,就已经导致用脑过度,两侧太阳穴滚烫如炭炉。以此推算,我就算绞尽脑汁,也不能完全弄懂算盘珠里蕴含的内容。于是,我不得不走捷径,利用静官小舞或者你来对付他。”

    我向外一指:“我们出去谈吧,别影响死者安息。”

    其实,只要出了这灵堂,连城璧居高临下,长枪火力就能覆盖全场,让单氏一族无法逃遁。

    单老师点头答应:“好,我们出去谈,那样更方便一点。”

    他挥挥手,背后的两人就将我放开。

    在这里,我大意忽略了一个问题,即单老师是算术高手,其脑力接近张全中,所以对于很多事都有百分之九十的准确判断。于是,我所想的,皆在他的计算之内。

    “请吧。”他向外一指。

    我慢慢转身,与他并排着向外走。

    其余人各自散开,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刻缓解下来。

    我刻意落后半步,任由单老师举手拉开灵堂的两扇铁门。

    阳光扑面而来,我有种从地狱瞬间升至天堂的眩晕感,脚下不自觉地踉跄了几步。

    很明显,门一开,我和单老师皆在连城璧的瞄准镜笼罩之下。

    “我们去廊檐下坐着谈。”单老师又一指。

    门外廊檐下面摆着塑料桌椅,桌面、椅面都落着一层薄薄的浮尘,看来好久都没人坐过了。那也难怪,到这种地方来的人全都步履匆匆,总共站不了几分钟,根本不会去碰桌椅,免得心理上觉得沾了殡仪馆的死人晦气。

    我们各自拖了把椅子坐下,面对着面,都不说话。

    现在,连城璧的五楼射击点位于我的右手一侧,即单老师的左手一侧,视线绝佳,随时可以开枪。

    “单老师,我能不能改改主意?”我问。

    单老师摇头:“不能。”

    我轻笑起来:“形势变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当然也要变,不可能墨守成规,一成不变。你知道吗?此刻正有一支长枪瞄着你,你有任何异常动作,埋伏者立刻开枪,洞穿你的太阳穴、心脏要害。我不想要你命,所以希望我们能够相安无事,各自退一步,重新展开谈判。”

    单老师冷冷地摇头:“你错了,无论在屋内还是屋外,你都没有谈判筹码。我只是有点惋惜,张全中不出现,我安排下的‘阵雨一百单八’没能完全发挥作用,白白潜伏了一夜。我相信连小姐的枪法很准,但如果她此刻被十几人同时用枪指着,自顾不暇,怎么罩你?”

    我立刻向五楼顶上看,连城璧无声地站起来,双手举过肩膀,呈“投降”姿势。因为有那矮墙挡着,我看不见其他人,可我明白,连城璧已经被单老师的伏兵制住。

    跟单老师的计算能力相比,我和连城璧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所有计划都在对方的计算范围之内。

    当然,我们最初不以单老师为大敌,没有完全针对他设伏,才导致满盘皆输。

    “好,你赢了。”我说。

    “赢下这些,无关紧要。”单老师脸上毫无喜色,无声地转头,向四面望着。

    “张全中不来,也就只能这样了。”我黯然说。

    “好不容易摸到一手大牌,本指望能赢更多,一劳永逸,彻底消灭单氏大敌。就这样草草收官,不知以后还能不能获得同样的良机了。”单老师的声调十分怅然。

    很快,有五个双手插在口袋里的年轻人押着连城璧过来。

    “抱歉连小姐,没想到会搞成这样。”单老师远远地就向连城璧连连道歉。

    连城璧面无表情,走到桌前坐下,面向灵堂,一言不发。

    “连小姐,我和夏先生已经达成协议,他情愿代替静官小舞承受九限钉一击,这种‘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的大无畏、大奉献精神具有无可比拟的普世价值,值得后代学习传颂。”单老师说。

    成王败寇,鹿死他手。

    他是胜利者,说什么都是对的。

    听到“九限钉”,连城璧只是眉尖稍稍抖了抖,并没有更大的反应。

    单老师拍掌三次,有人走过来,在桌上摆下三瓶啤酒,随即打开瓶盖。

    “夏先生,我钦佩你的勇气,干一杯。”单老师举起了一瓶酒。

    我无语地举起酒瓶,与单老师手中的酒瓶相碰。

    “怎么会这样?单老师,你反客为主这一招,让我们由合作方变成死对头了。你应该知道,秦王会怎么可能吃这么大亏?”连城璧终于开口了。

    单老师一笑:“连小姐,我有我的路要走,也有单氏一族的责任在肩,怎么可能一直为秦王会卖命?回去告诉秦王,中原大地奇术门派多如牛毛,不是他想来插一腿就能插一腿的。要想在这里站住脚,没有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铁布衫的本事,那就甭想了。”

    连城璧无奈,低下头叹息,脸上的孤傲之气也不见了。

    “九限钉的威力无法预估,夏先生,喝完这瓶送行酒,免得你在九泉之下说我倚老卖老、为老不尊。此时此刻,我有句话送给二位,这可是行走江湖的醒世恒言,绝对的真理,那就是——‘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你信任别人,把宝押在别人身上,那就会出现闪失,以至于遭受灭顶之灾。好了,喝酒吧,喝酒吧。”单老师踌躇满志地说。

    他举起瓶子喝了两大口,忽然向南面看了一眼,转头问:“所有人都安全吗?”

    站在他身后的就是送酒的年轻人,年轻人立刻躬身回答:“除了南面小队,其它三面都安全撤回来了。”

    “去看看。”单老师向南一指。

    两名年轻人没有丝毫耽搁,应声向南面跑去。

    单老师的眉头紧紧地皱起来,只过了一分钟,便向另外几人挥手:“你们一起去,打开手机的免提键,我需要随时听到你们的动静。”

    几个人一起向南跑去,桌边只剩我、连城璧和单老师。另外一些人站在灵堂入口处,远远看着。

    “好像遇到些麻烦?”连城璧饶有兴致地问。

    单老师横了她一眼,没有开口回应,而是举起瓶子,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派出去的人再没回来,单老师无奈,又派出两个小队,每一小队六人,向殡仪馆的南门冲去。

    “连小姐,你有伏兵?”等那些人去得远了,单老师满腹狐疑地问。

    连城璧没有直接承认,而是笑着回应:“单老师,天下大事,不是你一个人就能算得过来的。如果你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单氏一族早就在江湖上一枝独秀了,还需要等到现在吗?我劝你不如就此偃旗息鼓撤离,今天的事就当是一场误会,大家离开这里就忘了它,怎么样?”

    单老师冷笑了两声,从左边口袋里掏出一只巴掌大的不锈钢算盘,轻轻地拍在桌子上。

    “我既然已经传下话去了,这九限钉就不能走空。连小姐,我不管你带了什么样的高手来,今天夏先生总要吃我单氏一族九钉。”他说。

    当他的左手五指抚琴一般在算盘珠上拂过时,所有珠子铮铮作响,瞬间摆成了一个摊手摊脚的人形。

    他低头看着那个“人”,又是一声冷笑:“好啊连小姐,你在唬我,秦王会根本没人赶来。”

    连城璧只是冷笑,不接单老师的话茬。

    “那么,我且来算一算夏先生这边有没有援兵?”单老师的手伸进右侧衣袋,再拿出来时,掌心里竟然攥着一个名片大小的电子计算器。

    他的右手五指在计算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着,倏地一停,随即大笑:“夏先生这边也没事,看起来,是我多虑了。”

    我对于“算术”之道仅仅懂得一些皮毛,所以无法解释单老师借助于算盘、计算器来推演实际情况的本事。不过,他已经推演清楚,我和连城璧都没有后续的援兵,只是两人孤军作战。

    “单先生,奇术之道深不可测,我相信你也会有大意看错的时候。为了贵派的生存,我希望你就算不帮我们,也不要死死纠缠,把殡仪馆这种地方变成杀戮者乐园。”连城璧说。

    这一次,单老师有恃无恐,摇头大笑:“连小姐不要虚声恫喝了,你手里有什么牌,我已经看得一清二楚。好了,喝完酒,我们的正事就要开始了。”

    我在义愤之下,答应替静官小舞承受九限钉之刺,那时还抱有幻想,希望得到连城璧的长枪远距离支援,成功摆脱单氏一族的纠缠。现在,大潮退去,水落石出,我们三个人的牌局变成了明牌,已经打不下去了。

    “天石,这一局我们败了。”连城璧黯然说。

    “我代替静官小舞,心甘情愿。”我说。

    在五龙潭底,我欠静官小舞一笔账,现在就当是还她,让她平安入土,与这世界告别。

    “天石,我不会让你白白牺牲。”连城璧寒着脸说,“秦王会这一次跟单氏一族杠上了,不死不休。”

    我其实很为连城璧担心,以单老师的做事方式,大概不容她活着离开殡仪馆。

    “钉来!”单老师回头叫。

    有人送上一个四棱锥形的铁盒,盒盖上的弹簧扣已经掀开。

    “夏先生,我只要你心里的秘密,如果命大,你或许能活下来。很早之前,奇术界就有句老话——知道越多,死得越快。我真是佩服那些老前辈们,所有的真理都被他们总结透了,字字珠玑,句句真言,呵呵呵呵……”他把锥形铁盒倒转,一把桃木四棱锥就落在掌心里。

    他并不急于动手,而是将四棱锥平放在桌上,锥尖对着我。

    “九宫图内无缝隙,八卦图里无生机。我早就观察过,这殡仪馆的布局也是按照两仪、三界、四象、五行、八卦、九宫的标准方位建造的,可见建筑图纸出自于一位玄学高人之手。我们所坐之处,就是中央土位,即生死通天之地。从命相学说上分析,向上是生,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向下是死,落入九幽黄泉十八地狱。从生物学上分析,向上是死,遗体化烟,飞上青天;反之,向下是生,埋入土中,轮回转世,身体虽亡,灵魂永生。最后一战在此发生,或许是天意吧。我们都是奇术中人,自当遵循天意——”他用食指指尖抚摸着桃木锥上的弯曲纹路,如同刽子手洗刷着自己的鬼头刀。

    在我眼中,每一条细纹都代表着一条人生之路。

    九限钉共九支,钉身纹路各个不同,几乎涵盖了凡人由生至死的所有模式。其名为“限”,就是证明,人人都逃不出这些模式限制。

    所谓“条条大道通罗马、通天大道九千九百九十九”,指的就是“所有大道皆在九限钉控制之下”。

    单老师此刻低着头,我正好能看见他头顶正中的百会穴。

    对于一名高手而言,头顶百会、脚底涌泉是最脆弱之处,绝对不要轻易暴露给别人,尤其是暴露给敌人。

    我如果手中有某种利器,一跃之下,就能刺入单老师的百会穴,瞬间夺走他的性命。

    他的百会穴覆盖着灰白相间的头发,普通情况下,人的头发是数不清的,即使是一小撮,也多达数十根甚至上百根。不过,奇怪的是,我在这一瞬间竟然看清了那些头发的数量——灰色四十五根、黑色三十根、半灰半黑的二十一根。

    我仿佛正透过一架显微镜观察着单老师的头顶,不但看清了他的头发、头皮、皮靴、骨凸,更看到了一刺即杀的最要害部位。

    “单老师?”我叫了他一声。

    我不想杀他,即使他将要以九限钉害我,我仍然希望他能幡然悔悟,迷途知返。

    “什么?”他低声回应。

    “就此罢手吧?”我试着跟他商量。

    “罢手?在这个时候,你跟我谈罢手?你心里、脑子里藏着那么多关于张全中的秘密,那都是我单氏一族迫切想要的。奇术世界博大精深,哪怕是想爬高一级都无比困难。现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条捷径,能在算术这个领域里登顶,成为奇术界璀璨群星中的一颗……罢手?可能吗?”他连连反问。

    “好,你不罢手,那就去死吧!”这声音出自我口中,但却不是我真正想说的,仿佛另有一人借着我的嘴说话。

    刹那间,单老师的百会穴上就多了一个直径不过半寸的黑色小洞。

    我没听到任何声音,那黑洞出现后三秒钟,里面就汩汩冒血,如同有人在那里凿开了一个血泉似的。

    单老师没再开口,身子前后摇晃了两下,向前一扑,趴在桌上。顷刻间,他头顶血泉里冒出的血就染红了桃木锥,淌满了桌子。

    这个变故来得突然,我和连城璧仓促后退,面面相觑。

    “有枪手,有枪手……”单老师的手下乱纷纷地叫起来。

    桃木锥吸饱了单老师的血,锥身上的纹路变得鲜活而生动,每一根都在蜿蜒扭动,如同百十条择人而噬的铁线细蛇。

    ”如果被这样诡异的木锥插入身体,它吸的就是我的血——”一想到这些,我浑身就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从弹道方位看,有人在那射击点上。”连城璧低声说。

    她的长枪、子弹都被单老师的人缴获,此刻就放在桌子旁边。射击者选择了同样的埋伏地点,不过却是在单老师的人搜索得手之后。

    那人选择的伏击方位没有出奇之处,与连城璧所选一模一样,都是位于一个显而易见的俯瞰全场制高点。

    只不过,他选择了一个最恰当的时间点,即单老师的防守真空点。

    单老师死了,左手握着算盘,右手攥着计算器,却再也不能展开计算。他的人生至于殡仪馆,也止于单氏一族祖传的九限钉前面。

    “去控制死人遗体!”有人在灵堂门外叫。

    此人很聪明,由单老师的死联想到敌人的软肋,立刻号召同门去控制静官小舞的遗体,好令袭击者投鼠忌器。

    他的声音很大,在人群中分为显眼,所以死得很快,同样被一枪爆头。

    年轻人们再次发出惊呼,随即各自抱头鼠窜。